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祭明光太子文 > 宋惊奇的回忆,这一章会很无聊
    神舞太子背着宋惊奇急急飞奔,哪里逃得过霞的追捕,一筹莫展之下,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白发如雪如霜,如同裁了一卷稠密的月光,发梢微卷,拦在他的面前说:

    “你个骗子,为什么不辞而别?”

    艳若红枫的衣袍随风鼓动,惨淡月光下,那张皮相俊美至极、妖艳至极,透出一种冷幽幽的妖气。

    神舞太子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这只千年老妖,狩真,为了给蛇子蛇孙和鼠友们报仇而来,山有猛兽后有追兵,真是进退无路,不禁心灰意冷。

    但看他身上并无杀气,神舞太子大着胆子问:“你找我做什么?”

    蛇妖大咧咧地宣告:“任自闲,我要睡你。”

    “……!”

    他气得大骂

    “畜生就是畜生,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没看见我被人追杀么!”

    狩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发怒:“你真没有礼貌,我找了你好些天,不心疼我辛苦,好不容易说上几句话,为什么骂我?!”

    神舞太子懒得斗嘴,一嗓子吼回去:“我在逃命!”

    狩真不屑:“你求我啊,我帮你。”

    “滚!”

    神舞太子拔腿就跑

    脾气差嘴巴坏,在竹林里野合的时候千依百顺,看来是装出来的,难得这么一张好皮相,下面的嘴脸原来这么可恶。

    狩真要气死了

    憋了一肚子火,与紧追而来的霞面对面迎上。

    “桀桀~区区竹子精,本座这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

    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最安全。

    神舞太子背着宋惊奇折返宫中,将宋惊奇放在床上,被拧断的颈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渐渐有了生息,简直就是一只杀不死的怪物。

    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奄奄一息的宋惊奇挣扎着爬起来,伸长了手臂,突然扑上来,猝不及防地掐住他的脖子。

    “啊——”

    虚弱到难以站稳的宋惊奇,力道却极其惊人,直接将神舞太子扑倒在地,学着帝俊的样子,要硬生生拧断他的颈骨。

    他以为宋惊奇伤势太重,已然神志不清,将他错认为帝俊,没想到,宋惊奇一边口吐鲜血,一边呜呜吼叫:

    “杀死你——你死了,他就没有新的容器!”

    神舞太子愣住,随即热油浇头,烧得头晕脑胀,竟然一时推不开他。

    千钧一发之际,哪冒出来紫色的胖狐狸,肥胖有力的后脚蹬在宋惊奇的脸上,狐狸尾巴一甩,长得丑,力气却不小,就这么直接将宋惊奇抽飞了出去。

    宋惊奇一头砸进墙里,当场昏死过去。

    这一昏,做了个梦,梦见了宋知县。

    宋知县考过状元,学问好,文采高,专门辟出一间小小的屋子当学堂。

    三岁时,他坐在宋知县的膝盖上,宋知县的大手握着那短粗白胖的幼手,一笔一划,不厌其烦地教他。

    当《百家姓》《千字文》倒背如流,熟读四书五经,那天他写完了宋知县布置的功课,正蹲在院子里玩泥巴,赫连春城双手掐腰,冲他哈哈大笑:

    燕燕,你要考状元!

    他道:我不去

    赫连春城生气,点点他的鼻子,仿着宋知县的语调训斥:小儿无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留在这里难道想当一辈子的井底之蛙,永远不知天高地厚吗?!

    他点点头:我陪着宋先生,哪儿也不去。

    又过了几年,春去秋来之际,红叶满山。

    少年倒挂在树上摘柿子,一男一女出现在百花深处,宋知县,还有山上慈悲寺里的枯木大师,所有的人,只除了他自己,全部欢呼着奔向他们。

    宋知县说,那一男一女是姜昧和医女素女,是他的父母。

    少年咬一口柿子,内心毫无波动。

    直到胳膊被拽了一下,缓缓低头,只见一个玲珑雪白的小娃娃,养得白白胖胖,仰着天真无邪的笑脸,花瓣似的小嘴儿一张,喊出一声软乎乎的:哥哥~

    他茫然,见小娃娃揪住了他的衣角,于是一根一根,看上去毫不费力地掰开了柔嫩细软的手指头,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哥哥。

    死死不放的小手就这样被推开了

    “呜~”

    小娃娃立即被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吓哭了,跑回到素女身边,挥舞着胳膊,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含泪要娘亲抱。

    然后,换成医女走了过来,对少年说:我们来接你回家。

    你糊涂了。那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

    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抱住素女的小腿,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过来,被少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立即挪到素女的身后,胆子小得像只会躲在母鸡翅膀下瑟瑟发抖的小鸡崽子。

    素女对小娃娃说:好小免,乖小免,不怕他。

    又抬头凝视过来,说:他叫小免,是你的弟弟。

    免灾免难,免苦免忧。

    真是个美好的名字。

    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唤他:哥哥~

    少年说:我不是。

    当晚,他悄悄挖了一个土坑,把小娃娃丢进去,铲土的时候被众人发现,团团围住,他像一只扒光毛即将下锅的小公鸡,高高扬起自己的头颅,等待着砍头的铡刀落下。

    姜昧最先做出动作,手按在少年的肩膀上,微微使力,便压得少年挺不直腰,抬不起头。

    好孩子,听爹的话,回家~

    少年痛苦地咬住嘴唇,不让示弱般的哀鸣跑出来,此时他变得异常执拗,偏不,我偏不。

    就在这时,宋知县拎一把菜刀杀进来,光着脚,披头散发,显然急匆匆赶来,来不及穿鞋束冠,冲姜昧大吼:放开那个孩子!子不教父之过,他做错了什么,我这个当先生的代他受过。

    常把“君子正衣冠”挂在嘴边的宋知县,却以这副模样出现,实在是……

    失态!

    太失态了!

    少年嘻嘻一笑:姜昧,你敢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晚,他睡在宋知县的房里,赫连春城和邬安常守在身边。

    清醒来,屋内飘着浓郁的米饭甜香。

    他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扭头看到桌上放着一尊红泥小火炉,炉上煨着粥,袅袅缭绕的热气从“咕嘟咕嘟”冒泡的铜锅喷出,将坐在火炉旁的背影笼罩在化不开的蒙蒙热气里。

    那道袅袅身影从热气里走出来,淡淡道:

    你做事离经叛道,不顾一切,这个毛病随我。所以我不会责怪你。

    少年惊讶地“啊”了一声

    ——是你?

    木钗挽发,不染铅华。

    一双妙手能向阎王抢命,纵然灰衣布裙,也难掩一身傲气的奇女子。

    整个百花深处都知道,素女娘娘悬壶济世,慈悲为怀。

    素女总是不动声色,一双亮得出奇的眸子轻轻扫了过来,柔中带着刚烈,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的时候,会让人生出难以名状的恐惧。

    但是,少年不怕她。

    医女说:

    我生下了你,是恩,但从来没有养过你,这是仇。与你,有缘,今日缘尽,一恩一仇从此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再是我的孩子。

    少年心中酸涩

    一旦清醒,痛苦就从四肢百骸流窜了出来,蔓延至全身,尖锐的匕首划破胸膛,滚烫的沸水灌进去,连骨头都烫出了血泡。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他小名儿叫作燕燕,宋知县给他取的。

    到头来,还是没有得偿所愿。

    事后,少年被宋知县关进柴房,让他反省。

    赫连春城是第一个来的,说:你大错特错,素女娘娘是好人,你不该这样做伤她的心。

    少年饿得前胸贴后背,肚皮扁扁的,不想开口说话,闭上眼睛,听赫连春城喋喋不休。

    赫连春城走后,邬安常进来。

    邬安常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少年撩起眼皮,反问他:换做是你,你怎么做?

    不知道

    那你认为我是错的吗?

    你不该吓唬那个孩子,而且,是用活该的方式。其他的做法,我认为,并没有错。

    少年道:不是吓唬,你们不来,我就活埋了他。他的存在让我如鲠在喉。

    这是错的,你牵连无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常啊小常,你这人可太有趣儿了!赫连喊你小古板,其实你一点儿也不古板。

    邬安常走后不久,宋知县左手端着一碗水、右手拿两个馒头,用脚踢开了门。

    他与宋知县,一人拿一个馒头,边吃边喝。

    宋知县说:燕燕,我不需要你反省什么,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是什么?

    我要你,这辈子不踏足皇城,不考取功名,不入朝为官!

    他脑海里对宋知县最后的印象,是拄着拐杖,坐在水边等赫连春城归来的老人。

    那佝偻的背看上去宛如一只倒扣的黄瓦罐,烧焦的黄土已经被岁月腐蚀,看似坚硬,但轻轻一敲,它就碎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变回一抔从指缝里流逝的黄土。

    老人的表情在冬日的阳光下仿佛凝固了,张嘴露出两排牙齿掉光的牙床,说话很吃力,很缓慢:

    燕燕,燕燕……我要死了,你答应我,别去……皇城里的人,吃人不吐骨头

    好,我不去。

    宋知县死后,他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