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浴室，擦乾头发时，正巧看到杳雯的讯息。
阿岚，对不起～我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我又要请假一个礼拜了！
我愣了一下。
这麽突然……
那……你是不是得先跟转学生一组？他好像还没报名，老师应该会拉他过来。
我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手上毛巾的水珠沿着指节滴落，落在地上，啪地一声。
被拉过来……我脑子里突然闪过章湛颖那双有些慵懒却锐利的眼，还有那天他向我靠近时，空气中微微cHa0Sh的海风味。
我心脏没预警地跳了一下。
不确定是被吓到，还是……有点什麽别的。
我拿起吹风机，声音开始充满整个卧室，像海底嗡嗡作响的低鸣。我努力让自己专注在吹头发上，避免再想那个人。
但脑海里还是出现了画面。
他一手cHa着口袋站在走廊边，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窗外，像真的能听懂风说的话。
那样的他，不像会喜欢和别人「一组」。
隔天老师果然在早上宣布：「湛颖和萱岚，你们两个先搭档这次的国文竞赛。」
全班转头看我，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章湛颖好像也无所谓地抬了下眼皮，没发表意见。
下课时他走过来，动作慢条斯理，像是不急着靠近，又不像打算错过。
「你平常都去哪里写作业？」
我愣了一下，低头理书包。「图书馆……或者顶楼。」
「顶楼有风，图书馆太安静。」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距离。既不是熟人，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我不确定该靠近还是绕开。像潜进海里时，突然遇到一道不知多深的暗流，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
章湛颖笑了笑，语气像是没来由地温柔。
「你这样说话的方式……很像鱼。」
我转过头看他，他却已经走远了。
鱼。
我心里突然有个地方沉了下去。不是难过，只是那种不自觉地被看见、被命名的微微心慌。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和这个世界之间，有一层水的阻隔。
而我，开始想知道，他是怎麽飞进来的。
下课时，外面突然有点吵杂，我被吵的有点不耐烦。
「萱岚！快过来！」
「怎麽了？」我这回应还真呆滞。
我一边看向走廊外，发现那张在国中时特别熟悉的脸再次出现。
我站在教室门口，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那张脸b记忆里更成熟了些，下颚线变得更俐落，身形也长高不少，可那双眼睛——还是我熟悉的，总是带着某种自信又带点幼稚的笑。
「好久不见，萱岚。」他先开口，声音b从前低了些，却还是带着轻挑的语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连最基本的「你怎麽来了」都说不出口。
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一下，又扫过我身後的教室门牌，「你现在在这里念书啊？转学转得很突然，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了。」
我笑了一下，却觉得那笑有点别扭。「……我也没想到会见到你。」
李宋轩耸耸肩，像是没有把我们这段久违的重逢看得太沉重。他一如从前那样，好像对什麽都能轻松以对，哪怕那句话——
「萱岚，我想……你会喜欢我。」
当时我们快毕业，那是最後一个春天的午後，yAn光落在我桌上，他站在窗边，眼神byAn光还直白。
而我，那时没有回答。
我躲开了，也从那之後，没再见过他。
「你怎麽会来？」我终於问了。
他抓抓後脑杓，「我妈工作调回来，我也就转过来了。结果这学期就碰上你，挺巧的。」
「嗯……」我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往另一侧走廊扫去。
章湛颖正靠在栏杆旁，手cHa在口袋里，像是不经意地看着我们。眼神没有表情，却又像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心突然又浮上来了，像刚刚沉下去的海底沙被人搅起，一阵混浊。
李宋轩转头跟着我视线望过去。
「那是……你新同学？」
我没回答，只说：「嗯，你先回教室吧，快上课了。」
他朝我笑了一下，语气像回到了国中那时。「好啊，那晚点聊。」
我没应声，只点了点头，回到教室时还能感觉到心跳没跟上脚步。
章湛颖却忽然靠过来，用他一贯淡淡的声线说：
「我都忘了，鱼也会被浪卷走啊。」
我猛地抬头。
他没再说什麽，只转身往楼梯走去。
而我，站在原地，有点慌，却也说不出是为了哪一方。
李宋轩突然转来的事，整个下午到放学前都徘徊在我的脑海里。
但……那段话距离现在也有段时间了，李宋轩应该也放下了吧？总不可能还喜欢我。
而且，我也越来越觉得，坐在隔壁的章湛颖有一种让我产生危机感的心情。
整节课我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数学老师在台上讲解着新单元，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是一种无声的催眠。
笔停在纸上，我望着窗外，脑中却一再重播着那个下午——
李宋轩靠在走廊墙边，眼神明亮地看着我说：「晚点聊。」
那语气就像我们从来没失联过，像是昨天才刚在C场上聊完一次天。我开始想，他会不会只是礼貌？还是真的……还记得那句没被我回应的告白？
可我明明已经离开那个世界了，不是吗？我现在在这里，坐在这张椅子上，旁边是章湛颖。
章湛颖。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头微微低着，长睫毛在光下投出淡淡的影。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刚刚走廊上的事。
可我心里就是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不像是单纯的在意……更像是一种担心。
不是担心宋轩会再说那句话，而是——
我不知道为什麽，害怕章湛颖看到我和别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这种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像是我不小心动了谁的界线。
「你在看什麽？」他忽然转头，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没有啊。」我立刻移开视线。
「你刚刚一直在发呆，眼睛都快飘出窗户外了。」他语气懒洋洋的，像是无心的玩笑，但又像在测试什麽。
我嘟起嘴小声回他：「我在想题目。」
他眯起眼看我一会儿，像是要拆穿我似的，但最後只是笑了笑。
「骗人。」
我窘了一下，低头继续装作认真写笔记。余光却一直扫向他。
他真的什麽都看得见吗？
还是——
他只是刚好看见我，刚好而已。
可我怎麽觉得，那种「刚好」一出现，我心里的那片海就起了波浪。
在我的苦恼下，也迎来了放学的钟声。
那像风一样淡淡声音，再次响起，「去哪？」
面对章湛颖很短的问话，我瞬间不知道他在问什麽事，我只是淡淡的问，「什麽？」
「国文竞赛，我们连对方擅长什麽都不知道。」章湛颖停下手边的动作，双眼直gg盯着我。
「哦……也对，去图书馆吧。」
我像快被盯穿似的，害怕的撇过了视线。
他的目光像是要看进我脑子里，把那些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思挖出来。
我避开他视线後，他也没再追问，只是站起来，背起包，淡淡道：「走吧。」
我们一前一後穿过热闹的走廊，一路走到图书馆。
午後的yAn光斜斜洒进窗户，图书馆的光影静静地落在我们之间，像某种无声的隔阂。
「你擅长哪一类的题目？」我打破沉默，语气像例行公事。
他看着桌上的一叠练习卷，思索了一下，「古诗词。还有，分析。」
「分析？」我有点惊讶。
「嗯，拆解字词脉络，理解句子底下的意涵。」他顿了顿，「你呢？」
我忽然说不上来。这不是因为我没准备，而是我忽然发现——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什麽最擅长。
我只知道最近，我很擅长逃避。
「……应该是现代诗吧。」我勉强回答，「b较能感觉出气味和画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写题目。
但我总觉得，他那句「你呢」，像是在问我很多很多其他的事。
你最近怎麽了？
你是不是在躲着什麽人？
你是不是对我，产生了一点点——
不该有的情绪？
我摇摇头，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低头写下第一题。
可我的笔，握得越来越紧。
好像越是低头，就越听见自己心里的海浪声，一波又一波，不肯停。
时间流逝的速度，我没意识到，直到题目写完後，才发愣愣的发现，忘了李宋轩的「晚点聊」。
於是拿起手机，静静的将没超过十位的联络人滑上去，李宋轩竟然在最後一个。
他就像是被我放置已久的东西，突然在整理房间时发现到。
我犹豫了，不敢传出讯息，但也怕他误会了什麽。
「你写完了？」他没看我，只是低声问。
「写完了……你还没写完吗？」
他点了下头，语气淡得像海平面，「还没。」说完又埋进了题目里。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没写完，还是不想说话。
我在图书馆讨论，可能没时间：
「：」这个符号让我笑了。
以前每次我们聊到一半冷场，李宋轩就会传这个。
他说是学我的，但我总觉得，他用得b我还自然。
我还在想，要不要回个贴图或什麽，只是那一颗像结了霜的心还没回过神来，章湛颖又开口了。
「如果你不想讨论，也可以先走。」
他的语气没什麽起伏，可就是那样的平静，让我突然有些难堪。
「……没有啦，我只是刚好看到讯息而已。」我把手机翻面放在桌上，声音有点小。
他没有再说什麽，只是稍微偏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是无声的审视，又像是他看穿了什麽。
图书馆的冷气开得有点强，我抱紧了手臂，低头看向刚写完的草稿。
「你刚刚在笑。」他突然说。
我抬起头，有点慌，「……啊？」
「传讯息的时候，你有笑。」他的声音还是很淡，眼神却没有移开。
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热，像是什麽秘密被不小心拆穿。
「是以前的朋友啦，说话有点好笑。」
我胡乱解释，但说完那句话，我自己都听得出来没什麽说服力。
章湛颖没回，只是看着我几秒，才又低头写字。
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过，彷佛我刚刚只是翻了一页无关紧要的书。
但我知道，他不是什麽都没想。
只是，他习惯不说出来。
最後，我们也就只有简单的讨论一下，就各自回家了。
路上，夕yAn不再像以前那般让人感到放松，更多的是，即将入夜的忧愁。
我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得b平常慢。
风吹过校门口的树梢，落叶像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跟我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特别喜欢回头想事情的人。
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宋轩的出现，我脑袋像是被什麽搅拌了一整天。
一会儿是他国中时的笑容，一会儿又是章湛颖那种彷佛什麽都不放在眼里，却什麽都看得清楚的眼神。
有些人靠得太近了，反而看不见。
有些人离开得够久了，反倒能让你看见自己曾经藏起来的模样。
我回头看了眼学校的方向，天空像是被谁泼了水的画布，红中透蓝。
突然有点想知道，如果这一刻章湛颖也站在校门口，会不会像我一样，偷偷往这个方向看。
但我没有勇气回去找他，也没有力气再想太多。
我只知道，这天的结尾，b平常更沉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