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到下课,同学便开始对转学生议论纷纷。
「老师不是说他下周才来吗?」
「提早来了吧?」
这麽多视线聚集到我的四周,我感到有些不自在,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
我走出教室时,那些声音还在背後延续。像墙上的灰,轻飘飘的,抖不掉。
走廊上没什麽人,只有扫地的同学正蹲在墙角擦地,头也没抬。
我顺着楼梯往上走,不想被发现,也不想被记得。
三楼的储藏间旁有扇门,外面是通往天台的窄小yAn台。这里平常不开,但我知道门栓坏了,只要拉一点角度,就能挤出去。
yAn光一下子打在脸上,有点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然後坐在墙边的水泥地上,靠着栏杆。
这里风很大,声音也很远。
我从口袋里拿出画本,翻到那张还没画完的海浪。浪头有些凌乱,像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我想画点什麽补上,但笔悬在空中,就是落不下来。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一样。
总是卡在某个说不出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楼下的C场传来下课的嘻笑声,有人笑闹,有人奔跑。
这些声音离我很近,但又像隔着一整片玻璃的水族箱——我在里面,他们在外面。
或者反过来。
我低下头,开始在海浪上加了一小笔。
不是人,也不是船。
只是一点光,一种模糊的亮,像什麽即将来临,但还没来。
放学的时候我才慢慢走回教室,那早已空无一人。
转学生的椅背上挂着一张没名字的课表。
我盯着那课表看了一会儿。
上面是标准的列印字T,没有笔迹,没有记号,乾净得像没人碰过。
但我知道,有些改变,正悄悄开始。
就像画里那一点光——它不说话,但它不会走。
当我踏上回家的路时,天sE已经被薄云盖住。巷口还没亮灯,风有点凉。
我把手cHa进口袋,耳机没开,却还是听见自己脑海里的声音。
转学生的脸闪过——乾净、静静的,不带攻击X。
那种气质,很像一片不沾尘埃的天空。
但我却有点排斥他。
不是因为他做了什麽,只是……他让我想到某种可能。
那种「有人靠近」的可能。
我不习惯。
也不确定,我有没有资格习惯。
「回来啦?」哥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还混着刀子切菜的声响。
「嗯。」我把鞋子整齐放好,走进屋里。
「今天怎麽那麽晚?不是说最後一堂没课吗?」
「在图书馆待了一下。」我把书包放下,语气平淡。
哥哥走出来,手上还拿着菜刀,皱着眉瞄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又没吃东西?怎麽脸sE那麽白?」
我摇摇头,想笑但没笑出来,「有吃啦,一点点。」
「你这样妈妈知道会碎念你一整晚喔。」他盯着我几秒,语气却很轻,「要不要我先帮你煮个汤?你去洗澡。」
「好啊……谢谢哥。」
我走进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静了好几秒。
那个转学生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
我不想承认他让我在意。但我知道,他像是水面投下的一道光,不强烈,但足够让我眼里那些沉寂的蓝,动了一下。
我不敢碰那个光。
因为我怕,一靠近,它就会碎掉。或者,是我先碎了。
「我吃饱了。」
我说完正准备进房里,哥哥突然叫住我,「等等,过来一下。」
我转身看向他,他拿着一个很小的鱼吊饰,眼里略带着笑意。
哥哥将小鱼放在我手中,「跟朋友去早市的时候看到的,想说你会喜欢。」
我低头看着那只小鱼吊饰,只有半个小指头长,身上还有些粗糙的纹理,是木头雕的,尾巴有点歪,像是在水里游累了。
「不是很可Ai吗?」哥哥笑得很自然,「一看就觉得它很像你。」
「像我?」
「嗯。」他点点头,认真地说:「小小一只,看起来没什麽存在感,但其实很努力在游。」
我盯着吊饰好几秒,喉头忽然有点紧,却还是逞强笑了,「是说我不显眼吗?」
「不是啊,是说你很坚强。」
我没有再回话,只是轻轻把吊饰握在手里,那触感冰冰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哥哥r0u了r0u我的头发,像以前那样,「快去睡觉,妈妈待会就回来。」
「嗯。」我点点头,往房间走。
关上门的瞬间,我把小鱼吊饰轻轻放在桌上的画本旁边,刚好在那片画了一整夜的海上。
那一只画里的鱼,终於,不是唯一的了。
我打开手机,传了一封讯息给一位朋友,
今天有转学生。
晚上睡觉时,我梦到我在晴天的海边,静静看着海浪拍打海岸。
我手里握着那小鱼,牠b一开始拿到时更有温度了。
突然一个声响x1引我的注意力,是鸟儿的叫声,我循声看过去,是一只海鸟。
牠没有靠太近,只是落在我不远处的礁石上,侧着头看我,像是在等待什麽。
我们就这样对望了好久。牠没有叫第二声,只是静静看着我,而我也没有移开视线。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牠不是第一次来我的梦里了,只是我以前没发现。
风轻轻吹过,带来一点咸味。
我没说话,海鸟也没有飞走。彷佛牠也在等我开口。
但就在我想开口问牠是谁的时候——
闹钟响了。
我睁开眼,天还没亮,房间里静得像梦境还没散开。
手指动了一下,那个小鱼吊饰正躺在我枕边,不知什麽时候滚到了那里。
还没等哥哥起床,我便吃几口吐司就走去学校了。因为学校早晨的宁静,能让我有一点安心。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天还灰着,路灯还没全熄,风里有一点昨夜残留的凉意。
到校门口後,我穿过还没开的警卫室旁,沿着C场边的小径走。整个校园像刚睡醒的动物,寂静而无害,只有几只麻雀跳上跳下,像是在偷偷说话。
我推开教室门,空气里还有昨天粉笔的味道。
窗边的位置果然没人动过,我坐下来,拿出画本。
翻到昨天画了一半的那页,那片海依旧静静地在纸上起伏。只是今天,我没有马上动笔。
我看着那片海,忽然想起梦里的海鸟。
那双眼睛——那麽近,却不让人害怕。那声音轻得像是风从耳边擦过。
我想,牠是不是知道我在这里?
我从铅笔盒里拿出笔,先是在海的边缘,加了一道亮亮的天光,再在角落,画上一只轮廓淡淡的鸟。
只有一笔。没有太明显,但我知道牠在那。
「这样应该不会被看见吧?」我轻声说了句,笑了一下。
教室门忽然吱呀一声,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谁提早来了。结果只是风把门推开了一点。
我站起身,走过去把门轻轻关上。回头一看,yAn光正刚好照进来,把我画本的页边染得有点亮。
我想,也许今天会不一样一点。
就一点点也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陆续续有同学来了。
「阿岚!我回来啦!」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请了一个礼拜的陈杳雯。
「你来啦。」她是我在学校最熟悉的人,我才敢给她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啪一声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上,把书包丢在椅背上,「天啊我跟你说,那个感冒真的超惨,我还以为我要肺炎欸。」
我笑了,「但你现在看起来很有JiNg神。」
「因为我自由了啊!」她双手一摊,「再不来学校我会疯掉,虽然来了还是得面对作业地狱。」
我递给她一份讲义,是国文老师这几天发的,她接过去时,歪着头问我:「对了,那个国文竞赛,我不是缺席吗?你怎麽办?」
我顿了顿,低头收起画本,「转学生跟我一组。」
她瞪大眼睛,「蛤?所以是被强迫?你写的那麽好,怎麽会没人跟你一组?」
「大家都先组好了吧。」我语气很轻,不是委屈,只是说出事实。
她沉默了一下,「那你先别报,等老师让我补报名,我们一组。」
我一愣,「真的?」
「废话!」她笑得像太yAn一样,「要不是我请假,我早就先抢你了。」
我的x口像有什麽热热的东西扩散开来。
「……好啊。」我说,眼睛忍不住弯起来,「那你不能感冒第二次喔。」
「喔!你竟然关心我!」她戏剧X地拍x口,「我感动得都快好了两成!」
我笑了。是真的笑。这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那麽透明。
「对了!你说的转学生,怎麽样?」杳雯这才突然想起昨天的讯息。
我假装思索了一下,开玩笑道:「就一般般吧。」
突然那像浪的声音出现,「不好意思,这有人坐。」
杳雯一脸疑惑地转过头,「咦?」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声音已经贴近桌边,带着一种柔柔却清晰的节奏。
我抬起头——是那个转学生。
他穿着制服外套,拉链拉得整齐,手里握着一本笔记本,站在杳雯的位子旁,神情没有不耐,但也不算亲切。
「喔,不好意思。」杳雯有点尴尬地站起来。
我笑不出来,却也没有说什麽,只默默离开位置。
杳雯跟着我走,边走边小声说:「啊……我刚才好像把人家位置坐掉了耶,糗Si。」
我摇摇头,「没事啦。」
「你刚才怎麽没提醒我啊!」
「我忘记了……」我笑了笑,看向走廊的窗外,远处的海,显得一点也不亲近。
而我的内心,则充满着那熟悉的味道——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