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狠狠的将我握住，像是手铐一样，控制住我的自由，「湛颖，听阿姨的话！！」
我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腕的红痕慢慢浮现。
她的力气永远大得像在跟什麽战斗。
可我知道，她真正要赢的，不是我，而是我妈的影子。
「你要是在，早就不让他这麽放肆！」阿姨嘴里念着的，是她那个出国已久的妹妹——我从没记得清楚过的母亲。
我没有哭，也不习惯哭。
从住进阿姨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眼泪在这里没用。
我学着快点长大，学着关掉耳朵，也学着怎麽让自己不被看见。
「湛颖，你爸妈都是医生，他们出国前，就已经希望你读医学院了……」
我不排斥，但总觉得一直被拉住。
「你读那个海洋什麽书的没用！读这个！」
或许阿姨是因为丧子的关系，才会这麽过度的保护我吧，就像是……希望我成为他们的孩子一样。
钟声响起的瞬间，我还以为是风。
那声音总让人误会，好像一切都会缓慢地、温柔地结束。
我抬头时，刚好看到章湛颖关上笔记本，脸sE和平时没什麽不同。
但我总觉得，他今天好像更安静了些。不是那种冷淡的安静，而是像被风打Sh後，静静凝结的那种沉默。
「走吧？」他看向我。
我点点头。
走出教室时，校园某处正飘着刚播放完广播的音乐尾声，一小段萧邦，转瞬即逝。
我侧头看了章湛颖一眼，忍不住开口：「你以前有学过钢琴吗？」
他回头看我，眼神像是被什麽闪了一下。
「没有，只听过几次。」
「那你喜欢吗？」
「不知道。」他顿了一下，补了句，「但我知道我不讨厌它。」
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b平常更像是在回想什麽。
我没多问，只觉得这样的章湛颖，好像……有点悲伤。
我开始怀疑，那份让我感到危机的心情，不只是因为他优秀、冷静，或什麽竞争本能。
而是因为——他总让我觉得，无论我们离得多近，都m0不到他的心。
远处传来几个nV生的议论声，「欸……章湛颖是不是最近刚转来的啊？」
「是啊，怎样？看上人家了哦？」
「废话！跟那个……李宋轩一样！」
我听到後，偷偷的瞄了一眼走在我旁边的章湛颖，他脸显得有些臭，但他平常就是这个「一号表情」，很少笑过。
章湛颖很冷，连路人的议论都不放在心上。
我没说话，心里却有点微妙。
她们说他跟李宋轩一样。
但……真的一样吗？
我侧过头，偷偷地再看了他一眼。
章湛颖依然冷静地走着，像是什麽都没听见。可那一瞬间，我却怀疑——是不是他听见了，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你很习惯吗？」我突然问。
他转过头，眉微动，「什麽？」
「就是……别人议论你。」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我。
像是在斟酌，或是在犹豫要不要回答。
「不是习惯，是知道反应也没用。」他说完，又补了一句，「除非你在意。」
我一愣，还来不及接话，他就像没说过一样，把视线转回前方。
我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里紧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冷」，而是，把自己藏得很好。
藏得太好了，好像只要有人靠近，就会不小心碰到他努力压住的伤口。
「阿岚！」
身後突然传来李宋轩的声音，我转过头，只见他小跑过来。
「你……不等我？」他微微喘着气。
我瞄了一眼旁边的章湛颖，他倒是平静的很，眼睛直gg的盯着李宋轩。
我拉紧书包的背带，说道：「对不起啦……我忘了。呃，我们要去图书馆，你要不一起吧？」
「把我也带上！」李宋轩身後突然传出我最熟悉的声音，竟然是小胖！
「小胖！你怎麽也在？你不是……」我很惊喜的看着小胖。
「阿岚！我可是拜托我爸让我转来的！」
我们两个彷佛好久未见的挚友，前往图书馆的路上一顿狂聊。
小胖眼睛都快笑没了，一边把手搭在我肩上，一边还啧啧地说：「结果我一来就看到你跟两个男神走一起，吓Si我欸。」
「别乱讲啦……我们只是讨论b赛而已。」我被他戳中，不好意思地小声反驳。
「讨论b赛可以脸红啊？我懂我懂。」他用只有我们两个听得懂的语气打趣道。
我忍不住笑出声，拍了他一下，「闭嘴啦，小胖。」
我们一路聊着国中时的旧事，讲到我们一起偷看隔壁班帅哥、帮他偷偷塞情书……
回忆像泡泡一样一颗一颗浮上来，在h昏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你最近有喜欢的人吗？」我压低声音问他。
小胖突然脸一皱，「啧，有啊，可是超难追……那人长得又冷又贵气，走路像走伸展台。」
「喔唷～你就Ai这一型！」
「你才没资格说我吧。」他像抓到什麽把柄似的凑近我，「你最近眼神飘来飘去，是不是那个冷脸的——」
「咳。」旁边突然有人清了声音。
我和小胖同时停下来，转头看见章湛颖站在我们右侧，不知道什麽时候靠得那麽近。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本，但耳根红了一点。
李宋轩则是在左侧，嘴角微g，眼神淡淡地看着我。
我瞬间觉得自己被左右包围，像个无辜的观众，被强行塞进了情感修罗场。
「我们……先进图书馆吧？」我乾笑着，像逃一样走向自动门。
小胖一边拍我的背一边笑，「阿岚，你这戏剧人生真的没输我半点！」
我顿时感到有点尴尬，我对那两位「男神」如此的冷淡，对小胖却超级活泼，在他们眼中……我还真是奇怪。
走进图书馆後，我依然跟小胖聊着天。
他用那种浮夸却JiNg准的语气，八卦着某校草最近交了个学姐，还模仿那学姐走路的样子，整个肩膀都快扭断了。
我笑到不行，几乎忘了压低声音，结果被图书馆管理员「咳」了一声，我们才收敛起来，彼此对看後又偷笑。
而就在那一刻，我瞥见章湛颖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刚借的资料本，眼神淡淡地扫过我和小胖。
不是生气，也不是冷漠……
那是一种我说不清的目光，像是安静地观察，又带一点没说出口的「被排除感」。
我心头一紧，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李宋轩则坐在离我们不远的位子上，低头翻着一本书，却没有读进去的样子。
我认得他那种沉静的样子——他在等我注意他。
我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让他们误会了什麽？
我不是故意忽略他们的，只是……在小胖面前，我总能很自然地做自己。
或许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复杂的「界线感」。
「欸欸欸，阿岚——」小胖忽然凑近我，压低声音，「那个处nV座，是不是你菜？」
「哪个处nV座啦！」我吓了一跳，马上推了他一下，眼神不小心飘向章湛颖。
「你看他那眼神，像不像你以前说的那种冷到像冰山，但会默默帮你撑伞的那型？就是处nV座咩！」小胖g着我手臂，低声窃笑，「你可要小心喔，我这种雷达很准的。」
我脸颊微热，嘴上还在嘴y：「我才没有说过这种话。」
「你还说没有？你国中时可是说过——」
「咳。」
又是那熟悉的声音。
我转头，章湛颖站在桌边，一本资料集放在桌上，他淡淡开口：「我们什麽时候开始讨论？」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小胖，只是把话抛出来。
语气不重，却带着一GU说不出的压迫。
小胖默默b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悄悄退开去找李宋轩聊天了。
而我突然有种——回到战场的错觉。
我坐到位置上，自觉得坐正，小心翼翼的看向章湛颖。
「我们这次b赛的项目是诗歌，不管是古诗歌，还是现代诗，都会出现。」他有点严肃的说了起来。
「我刚才找了一些题目的范例，你看一下。」
他将一本书递给我，那本书上的海，引起了我的注意力。不自觉的接过时，碰到了章湛颖的手。
我抖了一下，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但我假装没事，只把书紧紧拿住。手心却不争气地微微冒汗。
一定是太紧张了吧，我心想。又或许……是因为刚才他的眼神太过专注。
我不敢再看他，目光低落在那片印刷的海上，海风彷佛从纸页上吹来，吹乱了我的心思。
「欸……」
小胖的气音突然传来，我转头望过去，视线却正巧对上李宋轩的眼睛——他对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像偷偷铺上的糖衣，甜得有点过分。
「你过来一下！」小胖一脸神秘，朝我gg手指。
我带点疑惑地走过去，「g嘛？」
「这个啦！小轩轩给你的～」他拉长语尾，笑得一脸暧昧，然後从掌心递出两颗小巧的鱼型软糖。
我愣了下，视线落在那糖果上，然後忍不住抬头看向李宋轩。他还站在原地，手cHa口袋，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看他，只是朝我挑了挑眉。
「谢谢……但你直接给我就好了啦??」我勉强挤出一句，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转过身，假装不经意地把糖果塞进外套口袋，却能感觉身後那两道视线，一道明显、一道……藏得很深。
回到座位时，我悄悄瞥了一眼章湛颖。
他没看我，头低着，眼神还是落在那本翻开的诗选集上，但他翻页的动作b平常快了些、重了些，像是不小心把心事夹在了某句诗的中间。
我心里一阵SaO动，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意了太多。
「这首——〈无题〉，你会吗？」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故意盖过远处李宋轩和小胖的笑声。
我微微一怔，点点头：「会一点。」
「念出来给我听。」他语气平淡，却藏着一种有些固执的坚持。
我慢慢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Si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
念到这里时，我感觉到他的视线终於从书本移到了我身上。那眼神太直接了，像要穿透我躲藏的每一道心思。我下意识移开视线，却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
「你懂这句吗？」
我没回话，但我知道他问的不是语意，而是情意。
我低着头，指尖轻轻划过那句诗，像是在对谁轻声回应。
懂啊。怎麽会不懂呢？
时间过了许久，我有些累了，r0ur0u眼睛，从背包拿出画本。
而章湛颖则起身去找资料了。
我翻开最近还没画完的那片海，微微笑着，最近……这只小鱼好像特别高兴！
或许是哥哥b喻我是「鱼」吧？我开始也觉得自己就像鱼一样。
「又在画鱼啊？」李宋轩的声音在旁边出现。
「哦！吓我一跳！」我赶紧阖上画本，像是被发现秘密的小孩。
「吓到你了？」李宋轩笑看着我，「你还是一样，画画的时候眼睛特别亮。」
「你以前怎麽没说？」
「以前没机会说，说了你可能也不会听。」
我被他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只能撇撇嘴：「你这样讲，好像我以前很凶一样。」
「不是凶，是有距离感。」李宋轩淡淡地说，语气却没有责怪，反而多了一丝怀念。
我一时不知道怎麽回应，只能低头翻着画本里的海。
那只鱼看起来真的b较快乐了。
「你现在画的鱼，b以前更自由了。」他突然开口。
「自由？」
「对啊。」他指着那条游向浪尖的小鱼，「以前的你，都只让鱼待在海底，现在牠终於往上游了。」
我怔了一下，然後轻轻笑了出来，「你讲得倒挺诗意的嘛。」
「我也开始看诗了。」他笑着晃了晃手机，「你不是要b诗歌b赛吗？我也想帮你一点忙。」
「你还是那样啊，喜欢假装不在乎，却总是悄悄关心。」
「我没有假装不在乎。」他突然认真了点，直视着我，「只是怕我太靠近，你会游得更远。」
我怔住了。
这句话像珊瑚藏在海底的刺，轻轻地，却JiNg准地，刺中了我某个柔软的位置。
「我……我不是那麽容易逃的鱼啦。」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我只是偶尔会逆流而已。」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像午後斜yAn洒在水面，很温暖，「那我就等你回游的那一天。」
我们沉默了几秒，直到身後传来书柜间翻页的声音，我才回过神。
章湛颖还没回来。
但我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是因为李宋轩那句话，还是……那本诗集迟迟没出现在眼前。
我还沉在李宋轩刚刚那句话里——
「那我就等你回游的那一天。」
等我回游。
可我真的有游走过吗？
还是……我从来没离开他为我守着的那片海？
「你……」我张了张口，想说点什麽，却发现有点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从书柜间传来，规律而冷静。
我立刻知道是谁。
章湛颖回来了。
「找到一本不错的。」他走到我旁边，像是没看见李宋轩似的，把一本厚厚的诗选集放在桌上，「里面有历年出题的诗歌样本。」
我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有种被人撞见的慌乱感。
但他没看我，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桌上的我的画本，最後才定在李宋轩身上。
那眼神，不是敌意，更像是一种静静观察的水流，深，不说话，却让人感受到重量。
「你也有兴趣看诗集？」章湛颖语气平稳，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问李宋轩。
李宋轩则是微微一笑，「只是陪她聊聊天而已，我怕她太累。」
「我们是在讨论b赛。」章湛颖顿了顿，终於看向我，「你刚刚画的鱼……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偷看我画本喔。」
「没偷看。」他语气淡淡的，「只是有眼睛。」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两道截然不同的海浪，在我身边轻轻拍击──一边是熟悉、柔软、带着记忆的cHa0汐，一边是冷静、深不可测、却令人想靠近的漩涡。
而我……
就像是那条还没决定要游向哪里的小鱼，静静地，望着两片海。
「喂！你们别再给我抢小萱萱了！」
我听到突然出现的小胖说的「小萱萱」，顿时也联想到另一个「小轩轩」。
小胖是在故意撮合我跟李宋轩！？
「小胖……」
我转过头瞪向小胖，却感到脸特别烫。
「哎呦～脸都红了，小萱萱这麽可Ai，是不是有人在心里偷偷养海鸟啊～」
小胖故意说得暧昧兮兮，那句「海鸟」像是在我心口轻轻撞了一下，我整个人愣住。
——那不是我心里偷偷叫的名字吗？
「小胖！」我立刻压低声音，伸手拉他衣角，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要他闭嘴，「你再讲，我就不帮你追你男神了啦！」
「欸欸欸～我闭嘴、我闭嘴，嘴巴封印、拉链、锁起来丢海里。」他一边说，一边真的做了个Ga0笑的动作，还补一句：「但话说回来，那位海鸟的耳朵好像红了耶。」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正好撞上章湛颖的视线。
他坐在我们一旁，看起来像是在看书，可那双眼睛明明清清楚楚地盯过来，像是早就听见了整段对话。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表情依然是他一贯的平静，却安静得让人紧张。
我赶紧转开视线，低头翻书，心跳得乱七八糟，还没缓过来，就听到李宋轩从旁边靠近，「什麽海鸟？」
我的心跳又顿了一拍。
「喔～」小胖笑嘻嘻地凑过去，「就是那种一飞千里、很难追得到的那种鸟，你懂的啦～」
李宋轩皱了下眉，似懂非懂地看着我，语气轻飘飘的却有点揶揄：「原来你最近的画，不是随便画的啊？」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就……喜欢画海而已啦，跟谁没关系。」
「是喔～」李宋轩意味深长地拖长音，「但我记得你以前画的，都是鱼，没什麽海鸟。」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接话，只能傻笑。
这时，章湛颖终於开口，声音平稳却带了点冷，「如果你们聊够了，可以回到诗题上了吧？」
我轻轻点头，翻开题本，气氛顿时像被水泼过一样安静下来。
但我的心却还在乱撞。
小胖那句「海鸟」，像不小心打翻了我内心偷偷收藏的瓶子，连章湛颖与李宋轩的反应，也都让那瓶海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我不是没发现的。
章湛颖听见了。李宋轩也察觉了。
只是，他们两个，却像从不同方向，b近我的心。
昏h的路灯照在一个人影上，钥匙cHa入已经生锈的锁孔里，「喀擦喀擦」的发出声音。开门时，还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爸妈，我回来了。」
我边将门轻轻关上，锁了起来。
「回来了啊，湛颖。」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手上还拿着抹布。她笑得很温柔，但我却不知道该怎麽回应。
我只是点点头，把鞋脱好，将书包放到熟悉又陌生的沙发上。这个家……过去像是一张从不曾打开的明信片，而现在，明明人就在这里，却还是让人有种「不真实」。
「吃过饭了吗？」爸爸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一如记忆中那样冷静，听不出情绪。
「……吃了，在学校。」
「嗯，书桌那边我帮你整理好了，有空可以看看。」
我走进房间，一切都乾净整齐，甚至连书桌上笔的位置都摆得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些日子，他们努力让我感到「家」的样子，只是我早已忘记该怎麽对「父母」说话。
曾经在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离我太远太久了。
我坐下，窗外传来几声风的声音。我望着书桌前那个小小的笔记本，里头夹着我以前画的东西，还有几张妈妈寄来的明信片。
「湛颖，如果有什麽不习惯的……可以慢慢说，不用急。」妈妈走进房间，在门边说着。
我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她也不再勉强，只是轻轻把门带上。
房间安静下来，天花板灯洒下来的光线有点h暖，我看着那盏灯，彷佛隔着很多年才终於又见到它。
我想起伯母的手、她的声音，那些让人窒息的日子像一场旧疾，即使已经搬离了，也还在心里留着余烬。
但现在——
我终於回来了。
虽然不确定这个「家」的模样，但我知道，那双紧握我手的力道，不会再回来了。
我低声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这次，我会活得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