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步上前,拾起供桌上的灵牌,赵老夫人三字笔直镌刻其上,沉沉压心。
赵有瑜双手高高举起,眉眼如刃般冷,微微抬起下巴,神情骄傲得像是在鄙视厅中所有人。
「你们敢当着我祖母的灵位发誓?」
她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声音如铁鎚逐字砸下:「当年蚀心蛊一案,我父亲被冤枉入狱,你们无一人出声,你们问心无愧吗?祖母为查祠堂大火,却在无声无息中自缢身亡,你们真能说自己毫不知情?」
她将灵牌往前一送,寒声b问:「你们敢不敢对着她,发誓?」
话音刚落,厅内忽起一阵穿堂冷风,穿墙越檐,宛如赵老夫人冤魂咆哮而至。灵牌下的长明灯猛地一跳,火光扑闪,映得族老们神情骤变,人人背脊发凉,无一人敢应声。
厅中一片沉寂,灵牌在灯火下微微晃动,彷佛也在等待众人回应。
片刻後,一位年纪最长的族老拂袖叹道:「赵家之事,已不是我等能cHa手的了。既牵涉人命与公堂,还是交由大理寺去断吧。」
他说罢转身而去,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敢再看赵有瑜一眼,竟也低声咕哝几句,纷纷跟随离席。有人脚步急促、有人神情错愕,也有人悄悄拭了额头冷汗,恍若脱身便是万幸。
不多时,厅中原本挤满族老,如今竟只剩几人,空荡得连风穿过梁木都显得清晰刺耳。
「你们!你们这些墙头草!」二夫人失声惊呼,眼见族老们弃她而去,咬牙切齿道:「她状告的可是你们的宗亲!你们的族人!怎能让她这孽种在家门口血口喷人!」
她气得脸sE发青,一把抓住最近一位族老的袖角,却被甩开,身子踉跄倒退两步。
「你们没一个是人……没一个……」她声音颤抖,话未说完,忽地眼前一黑,身躯一斜,竟气急攻心、当场昏厥过去。
阿春微微侧身,护住自家娘子不被波及,冷眼看着众人慌乱呼唤丫鬟扶人。
赵有瑜神情未变,依旧立於灵前,紧握着祖母的灵牌,眼神冰冷而镇定,宛如风雨过後仍屹立不倒的磐石。
众人慌乱间,三夫人站在廊下,一直没出声。直到二夫人被人抬走,她才终於撑着门框走进来。
她步伐微颤,神sE既是惊惶又是无奈,衣角还因手心冷汗而Sh了一片。见赵有瑜仍握着灵牌站在灵前,她终於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有瑜……你祖母在天之灵,最疼的就是你。我知道,你是来为她和你爹讨个公道的……只是……我们三房,当年也不得已啊……」
她语气一转,怯怯地看了眼灵位,像怕说错话会遭报应,低声补道:「蚀心蛊一案,是你二叔拿了你爹的衣物去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为何那麽急着认定是你爹……後来祠堂那场火……我们三房也有人被困,差点没逃出来……」
她抬起头,眼中泛泪,「我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我们也怕,怕被当成不从族命的罪人……我们哪敢违逆?」
她声音越说越小,泪也慢慢滚落,带着求饶意味:「你若真查下去,总要分清主谋与从犯……你二婶二叔才是始作俑者……我们……我们只是被裹挟的……」
静了片刻。
赵有瑜垂眸望着她,没有讥笑,也没有责难,只是轻轻将灵牌放回案上,语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冰:「若三房当年真有一人敢站出来,我父亲也不至於孤Si狱中,祖母不至於Si得这麽不明不白。」
还有母亲,也不会为护他们兄妹,而忍受被火焚之苦,痛不yu生。
她转过身,背对三夫人道:「现在来说我们也害怕,不过是你们心知报应将至,想分清彼此罢了。既然当年选择噤声,如今就别妄想独善其身。是吧?三叔。」说罢,赵有瑜淡淡朝门口斜看了一眼惶恐惊惧而不知所措的赵朗仲後,大步离去。
三夫人仍跪在原地,脸sE苍白,双手紧抓着裙角,赵朗仲巍巍颤颤要扶她起身,三夫人双手捶着丈夫无助哭喊:「我早说了迟早要向瑜姐儿认错赔罪的!你偏偏不听!你偏偏不听!若是早点认错……」
若是早点认错,又能如何?
灵前灯火静静摇曳,仿佛也在冷眼旁观这场迟来的清算。
「让三叔不必再留着赵家酒肆了。」
「是,娘子。」
赵有瑜语气淡漠,语毕便与阿春并肩走回听雨小苑。才踏进院门,便见赵有嘉独自蹲在屋檐下,瘦瘦小小一团,淋得衣襟Sh透。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眼中一闪慌乱,像是想走靠近,又忽然想起什麽,生生收了动作,缩回原地,怯怯地看着她。
赵有瑜停下脚步,微一抬手,示意阿春去通知莫三叔,待阿春应声离开,她才打开伞,静静走过去,将伞撑到弟弟头顶,声音柔了几分:「怎麽一个人在淋雨?」
赵有嘉抿着唇,声音细若蚊鸣:「外面……来了很多人,说是要找二姐姐。」
他口中的人,想必是那群刚被她赶走的族老们。赵有瑜点点头,语气平静:「我知道。他们来过了,已经被我请走。」
赵有嘉低下头,像是鼓起极大勇气才问出口:「我听说……二姐姐告了父亲……」
她望着他略微颤抖的肩膀,并未逃避,只是淡声道:「是。因为他杀了祖母,也害Si了我父亲与母亲。」
这句话落下,四周忽然一静,只有雨水滴落檐下的声音连绵不绝。
「你若想回二房,就回去吧,我不会留你。」赵有瑜语声平静,却像湖面覆着一层薄冰,一脚踏错,便是冷冽刺骨,她顿了顿,「只是……康姨娘,不会希望你回去。」
赵有嘉怔住,许久才低声问道:「为什麽?」
他虽是康姨娘所出,却自小被送至二房,由二夫人抚养长大。康姨娘屡次托人送些衣物书信,全被二夫人冷着脸丢出门外。他对那位生母的印象,模糊得像是一道老旧的门楣刻痕,知道她是个人,却未曾真切靠近过。
赵有瑜语气缓缓:「你如今已到启蒙年纪,有些事……我也不想再瞒你。」她看着赵有嘉眼中的迷茫与忐忑,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却句句掷地有声。
「你本该早早入书院,读书识字,学习做人。可你可曾想过,为何二夫人从不肯让你去?」
赵有嘉微怔,垂下眼眸,不知如何作答。
「康姨娘为了这件事,几次求到我这里来,求得卑微,低声下气。她不是不识字的村妇,她知道,若你一直困在二房那几重院墙之内,将来是会成为什麽样的人。」
她顿了一下,语气微冷:「她怕你变成你父亲那样,口口声声说着家族与忠义,手上却满是脏血。」
「你还小,也许现在不懂。但你记住,康姨娘从不求自己半分,这些年她什麽委屈都忍了,唯独这件事,她不肯让步,她想留你一条乾净的路走。」
她将伞撑得更近些,替他挡住还未停歇的细雨,语气轻了些:「她没法教你读书,只能求别人帮你铺路。这是她的疼Ai,你若真念她一声娘,别辜负。」
她不再说下去,只轻轻把伞往他头上推了推。
「回屋里去吧,淋久了会发烧。」
赵有嘉却未动,只是呐呐的问:「二姐姐,衡哥儿曾说我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野孩子,我当时还气得打了他一顿,三婶婶後来找了母亲说理,母亲什麽都没问,就让我给衡哥儿下跪道歉……」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人听见,也像是在掩饰藏在语气底下那点不甘与委屈。
赵有瑜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道:「那不是你的错。」
她伸手将伞倾向他那头一点,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你不是野孩子,你也不是没人要。你有康姨娘,她是你亲娘,不是什麽姨娘,而是娘。你挨了委屈,她b谁都疼。只是她在二房多年,早学会了如何噤声才能自保。」
赵有嘉垂着头,声音发抖,「我明明有爹娘,为什麽要被他们这样说,还要给他们道歉……」
赵有瑜轻声:「那是因为他们怕你,怕你若真走出去,会b他们的孩子强、会把他们踩在脚下。所以他们从小就要你信自己是下人之子,让你心甘情愿低头、跪下、沉默不语。」
她弯下身,与他平视,语气像风掠过帘子那样缓和,却透着渗骨的坚定:「可你记着,嘉哥儿,你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谁的余烬。你是你娘最宝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