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临川有鱼 > 章八十四你是故意的
    这一夜的雨却曾停过,就像赵家的风雨也不过只是刚刚开始。

    翌日,市街忙着开张,莫三叔踏入赵家酒肆,雨水未乾的靴底踏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一串冷冽足迹。他手中拿着一方铁锁木匣,置於堂前桌上,「啪」地一声揭开,取出一纸泛h地契,当众展开。

    「这地,是朗得兄当年借我之银买下的,名义上登记在他名下,酒肆建起来後,我从未问过一句,如今他人不在,这笔旧帐,也该有个了断了。」

    帐房与掌柜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莫三叔神情冷淡,将地契举起给众人看清,「自今日起,赵家酒肆不再得用此地。地契我已报官备案,地段将收回,拟做仓储他用,限三日内清空酒坊、退人出铺。若有异议……」

    他眼神扫过众人,声音一顿,语气冰凉如铁:「可去问问,赵朗得是否会不同意。」

    四下鸦雀无声,唯有堂前老酒尚未冷透,苦涩气飘散如旧日风声。

    消息传回赵府,正与妻子在房中商量关於赵朗季弑母一事的赵朗仲听闻此事,手中笔一顿,墨汁溅落在宣纸上,他却浑然未觉。

    「你说什麽?地契?」他声音发颤。

    传话的下人低着头,小心回道:「那人拿出了当年赵老爷……也就是大老爷的地契,已报官备案,命人限三日内清空酒肆。说……说是从此不再供赵家使用。」

    三夫人手中茶盏「咚」地一声掉落在地,瓷裂如她骤然苍白的脸sE。

    「怎麽可能?那地契,不是……不是我们赵家的吗?他怎麽会有?」

    赵朗仲脸sE青白交错,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三夫人呆坐良久,声音颤抖低喃:「她是回来报仇的……她早就知道这些了……」

    一夕之间,赵家分崩离析。

    在赵有瑜将赵家闹得天翻地覆之际,皇g0ng中也传来帝后大婚日期由钦天监定下,就在三个月後的霜降。

    皇后之位仍是刘冀安之三nV刘幼歆,据传太后为了此事气急攻心,特招了司马相入g0ng,具T二人密谈了什麽,就无人知晓了。

    小贱子因为伤势太重,在太医院足足躺了三日才勘能下床走动,姜似心系他手里紧握的小药瓶,几番打探却都一无所获。

    小贱子沉默寡言,将小药瓶护得b生命还重,有几次姜似下值回来见了几个太监要抢此药瓶,小贱子都像疯了一样扑咬过去,却屡屡被打成重伤,又不得不留在太医院苟延残喘。

    三番两次之後,姜似终於看出点端倪了。

    「你是故意的。引得他们对你动手,是吧?」她笃定的说。

    小贱子沉默不语,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丑陋的半边脸险得更加狰狞。

    姜似语气柔但坚定:「如果你告诉我,这药瓶是从哪儿来的,也许我能帮你离开这里……」

    她眼前浮现一个计划:暗渡妙计,伪造意外Si亡,从g0ng中逃出,与赵有瑜合力,拯救此人,并不难。

    她又压低声音:「这药瓶是我一位故人调制的,里面可能藏着关键证据,能为他洗清冤屈……」

    她话音未落,只听小贱子沙哑地回道:「你……不能的。」

    姜似怔住,「什麽?」

    小贱子更紧地攥住瓶子,拼命不让丢下那微小的依靠,他微垂眉眼,声音如暗夜破镜:「我要见赵二娘子。」

    「你为何要见她?」

    小贱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低地喘了几口气,像是每一次呼x1都在挣扎。他紧握着那药瓶,像是握着一条命。

    小贱子的声音沙哑低哑,像砂砾磨过破旧的帘子:「我本该Si的……是他救我一命。我要活下来……等她来。」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姜似听得不甚明白,只是凝望着他,许久後轻声问:「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什麽都不是……我只是……欠她的命。」

    他的眼神忽而变得疯癫执拗,攥着药瓶的指节发白,「你谁都不能告诉,也不能动这药瓶……我只信她。」

    姜似沉默了片刻,终於缓缓点头,「好。我替你送话出去。」

    她转身yu走,小贱子忽又哑声补了一句:「别让别人发现……尤其是太后。」

    姜似背对着他,忽然明白小贱子那句「你不能的」是什麽意思了。太后对他百般折磨至今,是绝不允许他Si在g0ng中的,小贱子身上的谜团远不止这一瓶药这麽简单。

    谢应淮於青州失踪至今已是第八日,明日便是他与赵有瑜的大婚之期,京中却依旧杳无音讯,犹如一滴墨坠入深井,毫无回响。

    第三滴墨渍在宣纸上缓缓晕开,如血如泪。赵有瑜手中笔锋一歪,神思再度游离。她蹙着眉,将那张被误写的纸r0u成团,丢进旁边竹篓中。心神烦乱如鼓鸣,令她提笔难安。

    她该信他。可这趟青州之行,无异於与虎谋皮,ch11u0lU0将底牌翻出,直指那幕後C弋天下棋局的「佛菩萨」。这不是试探,而是宣战。

    她咬着唇,笔未落纸,x臆翻涌。若他再不归,她该怎麽走下这一盘Si局?

    思绪翻涌,心事如铅,教她怎样也无法再提笔安排後续应对。

    屋门吱呀一声,阿春捧着一壶热茶进来,声音低柔:「娘子,三娘子在外头候着,说有要事求见。」

    赵有瑜皱了皱眉,声音染着不耐:「她来做什麽?」

    「娘子若不愿见,我便遣人回她。」

    她刚yu摆手让阿春去打发,指尖却顿了顿,她忽又改了主意。

    当初甫回赵家时,赵有芷尚还待她不薄,甚至时时叮嘱她别吃二夫人送来的点心……如今她掀了二房的盘,赵有芷身为嫡nV,来寻她算帐,也算情理之中。

    「罢了,让她进来吧。」

    赵有芷踏进屋内,门扇轻掩,室中只余她与赵有瑜两人,静得彷佛能听见笔架上余墨滴落的声响。

    赵有瑜尚未开口,赵有芷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触地声清脆,打破屋内沉静。

    「你这是……」她微蹙眉心,语气微寒。

    「二姐姐。」赵有芷打断她,眼眶泛红,语声急切,「我知道,我阿爹阿娘罪孽深重,我不奢求二姐姐原谅,但求你饶我阿爹一命……就当……当是我求你了。」

    赵有瑜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缓缓吐出一句话,一字一顿,像石子砸入水中,无情地掀起一圈又一圈波澜:「若我不呢?」

    赵有芷指节紧握,衣角被r0u得皱巴,唇颤着说不出话。

    她知道,这场求情悬殊无b,从一开始便无胜算。可她还是想试试──毕竟曾经帮过她悄悄撤下碗中的毒糕点,悄悄护赵有瑜一次……她心中存着一丝侥幸:若万一,万一二姐姐还念着从前情份呢?

    「你也说了,你阿爹阿娘罪孽深重。」赵有瑜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当年二叔设局陷我阿爹於不义,与三叔里应外合,将我阿娘、我兄长与我困於祖祠,b我阿爹认罪。阿爹不从,他们便一把火,将祖祠烧得片瓦不留。祖母要查此事,便被二叔亲手掐Si;我回京之後,二婶怕真相败露,几次三番设毒,想要让我永远闭口。」

    她声音不大,却冷得沁骨,似从幽深井底传来,叫人心惊。

    「三妹妹,你以为,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只要你阿爹的命,就能抵偿?」

    赵有芷红着眼,咬着唇,声音沙哑:「那你还要什麽?」

    赵有瑜缓缓俯下身,目光沉静而坚决,与她四目相对:「我要他认罪……亲口向天下人承认,是他诬陷我阿爹。我要真相昭雪,我要他自己撕下伪善皮囊,说出那句我为了私慾,不惜大义灭亲。」

    她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将多年来压在心头的仇恨与悲哀,一刀一刀刻进赵有芷的心里。

    良久,静得连窗外风过树梢的声音都彷佛听得见。赵有瑜以为这场对谈已至尽头,谁知,跪在地上的赵有芷却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近呢喃,却一字一句,清晰无b──

    「若我……若我来做这大逆不道、大义灭亲之人呢?」

    赵有瑜一怔,眉头微蹙:「什麽?」

    「若我亲手揭出这些罪证……二姐姐,你能否,饶我阿爹一命?」她眼底依旧氤氲着泪光,却已不再动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决绝的执着。

    赵有瑜看着她,心头掀起微澜:「你待如何?」

    赵有芷没立刻回话,只从衣襟中取出一只掌心大小的木盒,双手奉出,低声道:「有一回,我误闯入父亲书房密室……这盒子,是我在角落发现的。里头装着他与朝中某位大臣多年的密信往来……内容,多涉不法之事。」

    说罢,她紧握木盒,未将之递出,反倒直视赵有瑜:「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底牌。若这样还不能换回我父亲一命……那我今日不会交此木盒。」

    赵有瑜的眼神瞬间冷峻起来,语气如锋:「给我瞧瞧。」

    她伸手yu取,却见赵有芷SiSi捧着盒子不放。

    「不,二姐姐,先答我。」赵有芷语气平静中带着恳切,「我愿为你递剑,可你能否不将这剑刺入我父亲心口?」

    这已经是她的筹码,也是她最後一点妄想能救回亲人的方式。背叛与血缘,她选择了前者……不是因为不孝,而是因为她终於明白,这世上没有无代价的善良。

    赵有瑜神sE未动,只轻声道:「三妹妹,你可知道,就算你此时不交,我也有的是法子能拿到这木盒。」

    她语气平静,却如寒风过境,不带丝毫温度。

    赵有芷抬起头,目光直视她,眼中的泪早已退去,只余一抹决然。

    「我知道。」她的声音轻,却无半分犹豫,「我也知道,若这盒子落到你手里,我阿爹不过早Si几日、或Si得更难看一些。」

    她抱紧木盒,像是最後一道屏障般守护着。

    「可这次,我不是来求你怜悯。」赵有芷咬紧牙关,「我是来讲一场明牌的交易。我把它给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杀我阿爹。」

    赵有瑜的目光落在赵有芷怀中的盒子上,冷静而锐利,像是一柄藏锋未露的剑,虽未出鞘,却已让人心生寒意。

    赵有芷手却更用力地握紧木盒,低声说:「这木盒是我阿爹多年来为自己留得後路,能掀起京中大浪,二姐姐,我以此替我阿爹谋一个活路,你应是不应?」

    她眼中闪着微光,如孤注一掷的烈焰,「这是我的底线,也是你唯一能从我这拿走这木盒的条件。」

    空气一瞬凝结,两人静静对峙。

    赵有芷明白,她是来背叛父亲的。可若连命都保不住,那这背叛,便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