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冀安穿着朝服,显得极是庄重,身侧立着一名少nV,着素青襦裙,未施粉黛,眉目清淡如远山。
那便是刘幼歆。
她行礼极低,额几乎触阶:「臣nV刘幼歆,叩见圣上。」
刘冀安不言,只深深长拜,双膝沉雪,不见起身之意。
崇光帝凝视阶下两人,片刻後才语带冷意:「Ai卿不居内廷、不召而至,可知违制?」
「臣知。」刘冀安低声答,「然此事若迟一日,便是误国之灾。臣不敢不来。」
刘幼歆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臣nV幼歆,才德不全,惧不能承中g0ng之重。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句话一出,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崇光帝轻声冷笑,目光落在刘冀安身上,「尚书这是代谁请命?是太后,还是……自己?」
刘冀安终於抬头,声音平稳如山:「陛下初登大宝,天下未安。太后深居後g0ng,然朝野所系。今後位未定,储嗣未明,凡事皆须审慎。臣nV乃庶出,门户不显,又无母族之援,为后之名,非福是祸。」
「陛下所选,看似避党,实则陷孤。」他顿了顿,语声深沉如磬石,「臣年老,不求恩荣。但求我刘氏之nV,不为六g0ng之火炭,不为後位之炉灰。」
崇光帝沉默良久。
他本yu借她之名,压制太后党;选她为后,正是因她「无可依靠」。无依之人,才好C控。
他眼神深沉,忽而道:「若朕不允呢?」
刘冀安依然跪拜如初,只道:「那便是圣意。臣不敢违,只求从此辞朝,不参政事。」
他一句「辞朝」,声音轻如羽,却重如铁。
崇光帝看着他,良久,才淡淡开口:「Ai卿起来罢。封后之命……朕留中再议。」
这声音不轻,却如寒cHa0退入深海,无喜无怒。
刘冀安闻言重重一叩,背脊早已Sh透,汗水沿着脊椎缓缓渗入衣摆。他不再多言,起身yu退。谁料才转身半步,年轻的帝王忽然开口:
「刘三娘子留下。」
语气平静,却无可违抗。
刘幼歆身形一僵,仍维持着伏地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耳边听见父亲脚步远去,心底惶然如波翻浪涌。
殿中一时无声,唯有珠帘轻曳。片刻後,崇光帝语声不紧不慢:「朕听闻,上回赵大人府中设夏宴,刘三娘子不慎落水,是韩六郎相救?」
刘幼歆心中大惊,这样的旧事,怎会忽然被提起?她低声回道:「……是。」
「赵二娘子也曾出手相助?」
他竟又提到赵有瑜,刘幼歆更加不解,不知其中所指为何,语气愈发小心,「……是。若非赵二娘子仗义解围,臣nV恐早受旁人误解。」
崇光帝微微颔首,眸sE沉静难测,半晌,他道:「刘三娘子,可愿帮朕一事?」
此言一出,刘幼歆心头一震。她终於抬起头来,望向御座之上那年轻的帝王。
那人不再有方才与刘冀安周旋时的冷意与拒绝,而是一种深沉的神sE,犹如幼兽一般,羽翼明明凋零,却仍旧想要展翅。
他说得是「帮」,请求、拜托。
赵家来了稀客。
自夏日宴一事之後,铃兰娘子闹出风波,又不久遇刺身亡,嫌疑直指赵朗季。几番波折,风声鹤唳,如今京中已无人愿与赵家交好,连日常登门寒暄的亲故也都避之唯恐不及。
此时院外传来宝青的声音:「刘三娘子说,是特意来谢娘子那日救命之恩。」
阿春一边拭着窗棂上的灰,一边凑近低声道:「这刘三娘子好生古怪,要谢也该去找韩六郎,怎麽就谢到娘子头上来了?」
她停顿一下,又低低补上一句:「娘子,她不是才被择为皇后?这节骨眼儿上登门,怕不是图谢恩这麽简单。」
赵有瑜轻轻掀起帘子一角,望了眼正等在院口的刘幼歆。她穿得规矩,神sE拘谨,明明是将身抬入深g0ng的人,却还是一副不惯风头、怯声怯气的样子。
「刘三娘子这人,X子是软了些,倒不失分寸,」赵有瑜低声说,「既来了,总不能将人拒於门外。去,请她进来罢。」
宝青得令而去,不多时便领了人入内。
刘幼歆行了一礼,温声道:「赵二娘子,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自然不会。」赵有瑜含笑应下,语气不冷不热,刚刚好。
对方却又迟疑了一下,轻咬下唇,略有难sE:「有几句话,想与赵二娘子单独说……不知是否方便……」
她眼神飘向屋内的阿春,又迅速低下头,像怕唐突,又怕被拒。
赵有瑜心下微动,却面sE未变,只淡声说:「她是我心腹,有话尽管说。」顿了顿,她又补一句:「阿春,让宝青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乾净,今儿风大,看着乱。」
话语轻巧,却也是婉转遣人之意。
阿春一听,行礼退下。
屋内清静下来,只余两人对坐。
窗外风过,竹影婆娑,片叶飘然坠入堂前茶盏之旁。
刘幼歆确定房内再无旁人,才从宽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纸折签,双手奉上。
赵有瑜接过来,展开一看,眸sE骤冷。
──「川於青有难。」
寥寥五字,无属名、无日期,但墨迹未乾,明显才写不久。
她指腹轻抹过字迹,神情瞬间收敛。
「这是……?」她抬头,目光凌厉,似要穿透眼前人的心思。
刘幼歆当即低下头,轻声道:「是陛下……让我转交给赵二娘子的。」
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似是这几日来压抑的情绪终於松动,「出g0ng後,我便一直揣着这纸签,犹如捧着滚烫炭火。赵二娘子放心,我未曾拆看,也绝无旁人知晓它的存在。」
赵有瑜垂眸看着那张薄纸,眼底波澜渐起。
崇光帝既要传话,却无人可使,终究要借道一介外臣庶nV,足见g0ng中已是风声鹤唳,能信之人,寥寥无几。
她默然半晌,转身将纸签投入铜炉,看着火焰将那五个字一寸寸吞噬。
「我知道了。」她语气极轻,「多谢刘三娘子。」
刘幼歆神情怔了一下,却没退後,反倒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赵有瑜的手。
「夏日宴上,若非你出言解围,我不知今日会是什麽境地。如今有机会回报,便是我之幸。」她眼神清澈,语气诚恳,「赵二娘子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开口,我……我一定尽力。」
赵有瑜望着她,眸sE稍缓,终於轻轻点头。
「多谢。」
外头风声轻响,一片落叶掠过窗棂,仿若一场无声的预兆。g0ng廷深处的漩涡已悄然翻涌,而这一纸签语,正是风雨yu来的前奏。
回程的马车行至半途,窗外街市热闹,商贩吆喝声、孩童嬉闹声不绝於耳,与她心头的寂静恍若两界。
刘幼歆静坐良久,手中帕子r0u了又松,松了又握,目光落在一角帘影上,不知神思飞往何方。
侍nV如秋侧坐在旁,察觉她沉默,忍不住轻声问道:「娘子在想什麽呢?」
刘幼歆回过神来,微微一怔,随即掀开窗帘一角,望了一眼熙来攘往的人群,风从帘隙灌入,吹乱她鬓边几缕发丝。
她喃喃低语:「我在想……nV子当帮扶nV子,这样的道理,未必只是情分,或避难之策。它……也是正道。」
如秋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挠挠头,「奴婢听不大明白……娘子说的正道,是什麽?」
刘幼歆却彷佛从一片纷乱中理出脉络,整个人轻松了些,语气也轻盈起来:「我明白了,哪怕力量微薄,若能助人一分於正途,也值得。」
她说罢,笑了一声,不再是以往那种畏畏缩缩的笑,而是带着一点笃定、一点光亮。
如秋看着她,虽还是一头雾水,却觉得自家娘子似乎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如敲在人心上的鼓点,一声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