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生气,只是某种有如一头困兽般的疲乏。
不是受挫,也不是心理防线崩溃,只是压抑着不算高涨的情绪。
那份异常似乎不针对谁。或许是烦躁,或许只是刚好心情糟糕。
向菱垂下眸子,转开视线。
她觉得,祁澈实在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对他来说,世界上的人似乎只分为两种。
在乎的人,以及无关的人。
他脾气极坏,但那些脾气是可控的,并且似乎只针对不在意的人发作。
对於不在乎的人们,他甚至可以直接把那些人按着揍,而他并不会对任何受害者感到抱歉。
但是,祁澈真正在乎的那些少数人,别人休想动他们一下。
因为一旦被盯上了,就会立刻被反咬、报复。
他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
夜sE笼罩下的男生宿舍里。
短暂沉默後,少nV清脆的说话声忽然响起。
「我问你,如果把世界切成两半,」她慢慢说道,「一边站的是你在乎的人,其他人站到另一边去。」
「嗯?」
「那你会把自己放在哪里?」她轻声说完,用力咽了下口水。
「不在乎的那一边。」
今夜漫长,月sE黯然,月球悄然无声被云彩遮住大半。
那一晚,她离开後,少年做了个诡异的梦。
四周一片漆黑,压力环伺,恍若被什麽可惧的东西盯上。
——野兽的目光。
看不见,耳里听到的声音既混乱又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
出口的话成了碾碎的片段,光怪陆离的闪光浮现又一闪而逝。
世界在倾倒,同时也在下坠。
伤疤被毫不留情地揭开,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凝血彷佛失常,暗红血Ye汩汩流淌。
麻木似的,做梦没有痛觉。
持续坠落的踩空感觉在梦境中分外真实。
突然脚跟像是触碰到什麽冰凉的东西,冰冷的触感从末梢神经扩散到全身,紧接着是近乎窒息的冷意。
——落海。
如她所说的那样,也如同实际遭遇过的那样。
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噩梦里,却醒不来。祁澈感觉得到海水又冷又咸,分不清是回忆倒放还是梦境。
完全没有预警,无所谓,反正他从来就不在乎任何。
如果自己消失的话,那些人会过上更舒服的日子吧。
类似的嘲讽念头划过脑海。
这大概是从什麽八点档里抄来的恼人剧情——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讽刺自己一句。
事发的时候,究竟是多少年前,别人大概记得b他自己更清楚。
明明好像也没过多久。
那夜的南雨镇,也在下雨。
狂风暴雨的架式,像是要把人卷进大海里。毫无预兆的那种,彷佛有人给你一个惊喜。
时间宛如倒流,梦境的场景回到不知多久以前,那夜除夕的海岸边。
浪忽地骤强,海啸警报从镇上的广播喇叭喇倾泻而出。器材老旧,音质显得沙哑。
cHa0水一b0b0涌上,浪cHa0渐高,伴随着强烈海啸,小镇似乎被黑夜及狂雨笼罩。
少年独自站在海边崖上,自nVe式的,就只是怔怔的乾站着。
——其实他从来就没想过跳下去,也从来没有那种打算。
海浪挟带着一种把人卷下去的气势。
浪太大,他站得太近,一切事件的发生连贯得理所当然。
不过,当浪真的把自己席卷下去时,他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有些过於随便——好像,也无所谓。
那一夜很冷。除此之外,相关的记忆几乎等於零。
破碎的广播音,短暂的失神。
雨幕是杀Si夜的嫌疑犯,雨停了,天也跟着蒙蒙亮了。
海水并不会因为朝yAn升起就乾涸。
没人发现落海的孩子,他独自挣扎着浮起来呼x1,他命大,那块海岸的水又深,没摔出什麽大伤。
意识仍然恍恍惚惚,一丝模糊的念头从JiNg神的缝隙窜了出来。
完了,昨晚没给祁小波留晚饭。
……
後来,他是自己攀着石头回岸边的,然後一个人拖着脚步走掉。
身上都是攀着礁石擦出来的伤,浑身Sh透又难受,刺痛到令人烦躁。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抄进常年无人经过的窄巷子。可沈中奕却突然冒出来,b问他前一夜消失不归的缘由。
「掉海里?」沈中奕的眼睛瞬间瞪大。
「所以你那是什麽,自杀?」
不可置信的眼神。
沈中奕是典型「话多反应大」的X格,他看到祁澈满身狼狈的样子,又联想到那段时间他生活有多困难,於是,直觉认定对方是去寻Si了。
「……N1TaMa是在找Si吗?Ga0什麽,这样你妹妹要怎麽办?」
祁澈没怎麽认真听他说话,又根本没听进对方那一长串的谴责,便直接把那些话给敷衍了过去。
那天,是大年初一。
沈中奕大概把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认,还真的以为这是一场自我了断。
於是,沈中奕每年春节都打电话过来。明面上是恭喜新年,实际上他的用意太明显,祁澈早就看透,只是没有说而已。
——他甚至没有辩解,其实是那天南雨的风浪太大,其实他只是单纯的失足落水罢了。
再後来,没什麽好说的。他断断续续高烧了几天,只觉得愈加烦躁,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之後的事太无趣,所以梦境就在这里停了。
有时候,睡梦和回忆只有一线之隔。
刹那,梦醒。
称不上是回忆的往事影像跟着消失,空荡的房间由模糊变得清晰。
祁澈几乎是埋在书桌的桌面上睡着的。天还没亮,手机的萤幕亮起,显示出从刚才到现在,只过去了三个半小时。
有时候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但大部分时候,它走得很慢很慢。
祁小波在双层床的上铺呼呼大睡,大概要再六、七个钟头才能叫她起来。
脑海被毫无意义的断简残篇充斥着,混乱又聒噪。
少年慢吞吞阖眼,埋回自己弯起的肘间。
想法很乱,意识却清醒得过分。
不久之前,他推估也就三、四个小时前,房里气氛僵y,少nV自顾自扒完那碗关东煮,然後就提出要离开。
他没有阻拦。
她离开的时候,甚至顺手把那袋关东煮的垃圾留在门边。
……
夜sE阑珊,窗外山头一片漆黑,没开灯的宿舍房间映出深沉。
——那为什麽她不跟那袋垃圾一起留下啊。
荒谬,他也没挽留那袋垃圾啊。
……
少年自嘲似的无声笑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可能脑子有病。
寒假那段期间,宿舍里只有两个人,其余室友都不在。
还是同一个日子,仍然是同一个夜里。
夜sE很暗,男生宿舍,双层床的上铺里,祁小波悄悄睁开了眼睛。
——六、七岁孩子的年纪虽小,但她其实很敏锐。
祁小波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发现哥哥根本没有在睡觉。
她睁开眼睛,房间里很安静,哥哥就坐在书桌前,眼神很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祁小波不太理解「空洞」这个词的意思,也还没学会使用这种词汇。
但她就是能察觉到,哥哥看起来好像没什麽JiNg神,眼底没有光亮,有时候,甚至像是在看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如果换作是平常,他的眼神必定是清醒的,带有一种属於少年的锐气。可是,在那种时候不一样。
祁小波看不透她哥哥在想什麽。
然後隔天早晨醒来之後,她会问一句:「哥哥,你昨天没有睡觉吗?」
他会回答:「……睡了。」
——但是她知道,哥哥那时候一定是在说谎。
祁小波的想法很单纯,别人都以为她哥哥长得凶,但她知道并非那样。
她哥哥才不是真的凶呢,明明自己都没钱,还是会偷偷给她买好吃的。
他总是让祁小波别乱跑、别吵闹,但其实她一撒娇,哥哥就会带她去买糖吃。
祁小波心里的祁澈,或许是世界上最厉害最温柔的一个人。
但是她觉得,有些时候,哥哥看起来很累。
他的眼神会变得很淡、很静,甚至有点「空」。
祁小波有点害怕他这样。
那种时候,他会笑一下,但那只是一种「安抚小孩用的笑」,眼睛里却没有真的笑意。
这样的笑,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祁小波看得出来。
她不一定能理解「累」这个词的全部含义,但她能察觉到哥哥不对劲,然後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
——哥哥每天都很累,但又不说。
祁小波不是笨蛋,她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