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带子的证词
早自习时的天光冷白冷白地铺在课桌上,黑板边缘还留着昨晚板擦拭过的粉痕。林晚把课本摊开,实际上心跳一直踩在另一条隐秘的拍点上:一九二零。她把昨夜的照片与讯息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将所有线索收束到午休那半小时——校史室左侧档案柜第三层,cH0U屉内有一卷带,码是零四一一一九二零。
第一节下课,导师来班上宣布学校这周将进行封锁区域维修,重申不要靠近理科楼。话说得很平,眼神却像在某个瞬间落在她身上。林晚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点了下头,装作只是记在笔记本上的一般提醒。她明白,越靠近核心,越要让自己行走在看似最寻常的节奏里。
午休铃响,她背起帆布包,沿着图书馆与教学楼之间那条被枫影切成格子的步道走。校史室半掩着门,老老师坐在窗下抄卡,放大镜映出一圈虚光。她先去借阅架上翻了两册年刊,装成例行查资料的样子,等老老师起身倒水时,轻轻将身子靠到左侧档案柜。
第三层cH0U屉有些吃力,像是长久未被拉开。她用指腹贴着木边慢慢一点点往外带,cH0U屉在半寸的距离发出极轻的「吱」音,便停住了。她屏住呼x1,又往旁边移半步,把重量挪到另一侧,再试一次。这回它顺了些,cH0U屉里的东西一节节露出来:线圈、旧相纸、标签盒,最里面躺着一个黑sE塑壳的小盒,盒盖贴了一条发h的胶带,手写着——0411-1920。
她把盒子夹在年刊之间,像夹一枚普通的cHa页,走到角落,对老老师说要借灯箱看一张图表的细节。老师点头,连放大镜都没抬。她在灯箱侧边把胶带小心掀起,塑壳打开,里面是一卷MiniDV的磁带,透明窗上用白笔重新写了同样的码。她抬眼扫一圈,角落那台旧的DV播放器还cHa着电,屏幕泛着灰亮的光。
磁带推入,卡榫「喀」地一声收合。她按下播放,蓝sE的待机画面一下敞开为颗粒状的实景:走廊、栏杆、昏h的壁灯,时间码在角落跳动——19:19:36。画面有抖动,像是有人边走边拍,镜头从理科楼後栋的半楼梯抬升,越过第二段转角,对准第三段。19:19:58,拍摄者停住,镜头往左微偏,像是在看谁会从Y影里出来。
19:20:03,画框右侧掠过一抹Y影。镜头迅速追上,焦距一次一次去找那个影子的边。19:20:09,影子在墙上拉长成斜线,实T踏进光里——不是周时渊,不是许筱青,是一个背着器材袋、肩上扛着三脚架的学生。他走得很快,像在追某个已经先一步出现的人。镜头因为太急,撞上了墙的边,画面一晃,出现一个短促的白闪;白闪褪去前的帧里,左下角反光上印出了一小截袖口与一枚极小的校徽别针。
林晚的手心微微发汗,却不敢擦,只让另一只手指紧摁住播放器。19:20:14,那个扛三脚架的人甩了甩肩,转身往第三段转角走,他的右脚鞋尖磨损严重,鞋面有一道被长期踩踏留下的暗sE弧。19:20:17,镜头再一次猛地被推撞,画面黑了两秒,声音却没有全断——先是金属刮墙,再是「栏杆」被抓住的一声轻响,最後是一句被压得很低很近的气音,像是贴着录影机的话:「别拍。」
那声音不是沈柏晨。音sE偏高,语尾没有他习惯的上挑,更乾更直,像是长期在行政场合习惯发话的人。林晚下意识在心里把这行声纹和自己听过的每一个声音叠一遍,下一秒又马上剥离出来——现在不是断定的时候,她需要把带子跑完。
19:20:22,画面恢复,但视角已经偏了,镜头朝下,对着台阶,拍到一段红sE的鞋带从视野边缘扫过,像是被人急急踩住又拖开。19:20:25,画面完全失焦,只剩光斑。时间码还在跳,直到19:20:40,影像才重新拉回焦距,拍到一截栏杆的内侧,缺销的孔像一枚被挖空的眼。再往後,就只剩下剧烈晃动与嘈杂的气音,谁在说话,谁在跑,谁在握紧什麽,全部混成一团。
她按停,将画面倒退回19:20:09,逐帧播放。那枚袖口上的校徽别针在几个像素之间闪一下又灭,形状像一个圆,圆中间是两道斜线交叠出的校徽图样,别针位置靠近腕骨。她记得看台下的影子左手腕缠了黑sE绷带,而这个人袖口乾净,没有绷带。两个线索彼此排斥,却共同指向一件事——撞黑镜头的人不是沈柏晨,也不是看台下的那个匿名者。
她把带子退出,重新塞回塑壳,盖上、贴好胶带,照原样放回cH0U屉最底处。整个过程她的呼x1一直很轻,像怕惊动被封在磁带里的十九点二十分。老老师端着茶回座,抬眼看她,她把年刊还回去,鞠了一个小小的躬,像任何一个遵守规矩来借书的学生。
推开校史室的门,一GU暖风从走廊那头吹来,将她额前的碎发掀了掀。她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转去旧影像室,将门反锁,把播放器里的迷你带内容再扫一遍,记下每一个能描述的特徵:三脚架型号像是影像社常用的那款铝合金;器材袋外有一条白sE织带;鞋尖磨损位於右脚外侧;袖口的校徽针偏小,可能是学生会或年级g部的配件。她把这些都写进笔记本,又画了一个很小的袖口示意图,把别针的位置点了点。
出门口时,她差一点与人撞上。影像社的指导老师提着一摞底片盒,差不多要进来。老师看到她,随口问了一句吃了没,转手把底片放到她刚刚待的灯箱旁。林晚「嗯」了一声,心很稳,脚却下意识快了半步——她知道自己现在手上握的是第二把门钥,名字还没叫出,但门缝已经看见了屋内的光。
下午课照常,她一个字一个字把板书抄全,偶尔抬头,看见窗外云的影子在C场上搬移。沈予安塞来一袋吐司,说她午休没吃完,看上去像胃在打拍子。林晚接过,撕了一小块含在口中。甜味把心口那道紧线松了松,她在纸上写下三个要做的动作:一,找学生会核对历届别针款式;二,借影像社器材档案查三脚架配发名单;三,确认当年校刊摄影组签到表上在理科楼附近拍摄的人名。
最後一节课结束,她故意b同学慢半拍收拾,等走廊挤流散掉,才背着包走向教务处。学生会的宣传组正好在隔壁交材料,门半掩着。她站在门外,听见里面有人提到「g部别针今年换型号」。她轻轻敲门,借口询问校刊版面的流程,顺口又问了g部x针的样式,宣传组的nV生把cH0U屉拉开,掏出一小袋别针让她看。新款较大,圆中间是简化的徽章;她追问旧款,nV生说库存所剩不多,常用在正式场合,嫌麻烦一般不戴。林晚把旧款的样子记下——b新款小一些,外圈更薄,针脚稍长。
走出教务处,她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导师。导师像在等谁,见到她,只简短问了一句:「今天有没有去理科楼?」她如实回答:「没有。」导师点头,说晚上C场会关灯,让她别晚归。语气仍是平,眼神却有一瞬掠过袖口。她下意识把外套拉链拉高,藏好x针,向他微微致意,转身往宿舍方向走。
暮sE降下时,她绕到看台下,确认今日没有匿名信。风像从楼梯井里吹上来,带着cHa0味和金属味。她在Y影里站了一会儿,想起画面里那个「别拍」的声音,再想起总务GU长说「章重配了垫片」,又想起导师每次开口都刻意放慢的语调。她把这些都收起来,不做结论,让它们像一张还没撑开的地图,静静摺在口袋里。
夜自习前,她回到宿舍,把两截红鞋带系成一条,没有拉紧,只轻轻打了一个活结,像给自己绑上一个会在关键时刻放松的提醒。她又把迷你带上用白纸写了摘要,夹在笔记本里,准备明天一早去影像社老师那里用更好的机器转档——她要把十九点二十的每一帧都放大到极限。
灯熄时,她在黑里对自己做了最後一次排程:明早转档,中午学生会别针,下午影像社器材签收表,h昏若无巡楼,就去後梯对时光,再用录音笔对一遍环境声。所有节点之後,是一个名字的空白。她没有把那个名字写出来,只在心底默念,让它像音阶里的导音,始终悬在主音之前。
她缓缓闭眼。十三分钟的门在意识里微微开合,另一扇门的时间码则像一道在黑暗中自发发光的刻度,一九二零,安静地、JiNg准地等待她去对齐。
Part2|回声里的人
清晨的风从图书馆外侧的松树梢掠过,针叶轻轻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林晚抱着那卷标记着零四一一一九二零的迷你带,敲了影像社指导老师的门。老师正把一台老旧的转档机擦拭乾净,见她来,客气地让位,说刚好机器能用,让她自己来C作,转完记得把带子还回原盒。
她把带子推入,设定逐帧输出,画面一格一格往前跳。十九点二十分零九秒的那一帧被她定住,袖口边那枚小小的校徽别针像从玻璃底下泛起的光点,形状、位置、角度都被清清楚楚地锁在萤幕中央。她在记录纸上画下b例与位置,旁边标注「旧款别针」,又把右脚外侧磨损的鞋尖以半弧线标出,补上「长期踩踏」。画面继续往前推到十九点二十分一四秒,再次出现白闪,她将那一帧单独输出,存名「一九二零白闪」。做完这些,心中的那根弦放松了一点点,但随即又绷紧——带子里所有能看的东西她都看了,下一步是人。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影像室,yAn光刚好由云层里衬出一片亮。她下意识朝理科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三楼的窗依旧黑,像一枚不肯回光的眼。就在她要移开视线的时候,琴声从那个方向极轻极浅地飘了过来。不是错觉,那旋律她太熟悉,是那首主题与变奏里最简短的一段前奏,像有人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几下键,试试空气是否还在。
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地朝那边走去。风将她外套的衣角吹起,她一路小跑上楼,手掌贴过每一节冰凉的扶手。第三段转角的缺销还在,光线b昨天更淡,像是有谁在梯井上方放了一层薄纱。她推开琴房门,房里没有别人,只有落在键上的一缕微尘还在慢慢下沉,像刚刚有人离开的样子。
「周时渊?」她不敢把音量拉得太高,唤出的名字却像是被空间接住,没有回音,也没有拒绝。
她走向琴边,指尖刚落到琴盖上,屋里的光忽然很轻地动了一下——不是灯,是空气。她屏住呼x1,视线顺着窗框的投影扫过墙角、谱架、椅脚,每一处都像寻常,唯独琴键上方那道淡淡的倒影慢慢显形,从模糊的光斑收束成一个很浅的轮廓:肩线清瘦,侧脸线条乾净,眼神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回来。
她没有动,生怕一动就让这个轮廓碎掉。那个人影也没有动,只在她面前的空椅处稍稍停了片刻,像在等她坐下。她轻轻拉开椅子坐好,双手放在膝上,心跳在骨头里敲出不规则的节拍。
「你……很久没出现了。」她终於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出那句话,「我以为你不会再……」
琴键很轻地响了一声,像指尖碰到象牙那一瞬的气音。她抬头,对面的轮廓没有完全成形,却像浮在光里的影子,将她的视线安放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h昏里看见他的那个瞬间,逆光、安静、疏离,却又有一种不必说明的温柔。
「我找到带子了。」她把迷你带的外盒从包里拿出来,放在琴盖上,「上面有一九二零,你的名字没有写在任何地方,可我知道你就在……这些轨道之间。」
影子没有回应,琴键却像是被安抚般发出一个弱音的和弦,和弦里包含着她熟悉的那个小变奏。她明白了——他在听,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被听见了。
「我知道那个撞黑镜头的人不是沈柏晨。」她把录出的帧图摺好,放在谱架下,「那个人背三脚架,袖口有旧款别针,声音更直、更乾。我会找他,我也会让沈柏晨去总务说章的事。我需要你告诉我——」她顿了顿,唇角发乾,「那天,十九点十三分,你看见了谁。」
屋里安静了一瞬,像是谁将一盆水的波纹按住。接着,琴键被极轻地点了一下,A,然後是E,然後是低音区的一个D,三个音之间的距离组成了他在日记里反覆写过的「记号」。她愣在原地,下一秒灵光一闪——A、E、D,转写到名字的首尾,对应在她拉出的名单上,只有一个人和这三个字母的序列有关联:教务处的行政主任,姓艾,名字里有一个德字,学生会g部时期的绰号,正是用这三个字母拼出来的简称。
她不敢贸然下结论,却不由自主地把那句「别拍」与主任的说话方式放在一起对照。那种乾直的语尾,那种不带情绪却一刀切断别人动作的口气,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是让我去看行政档案吗?」她压住心里的颤,「还是……你要我去问导师?」说到导师,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分,像怕惊动屋外走廊那点若有若无的气息。
琴键又轻轻响了一次,这一次落在她刚才坐下时不小心碰过的那个音上,像是在告诉她:回到你自己的位置,按自己的节奏走。她有些想笑——这句话是他生前最常对社团学弟妹说的提醒,关於台上稳住拍点、关於不要被对手的节奏带走,关於一首曲子最终属於谁。
「好。」她点了点头,将掌心那枚x针取下来摆在琴面,让它的黑光和金属边缘与木头的纹理靠在一起。「今晚,我去後梯,我会让沈柏晨把工单交出去,我也会把带子转好封回。我会去问学生会别针的旧款配发名单,还有校刊摄影的签到表。我会把每一个人放回那三分钟里该站的位置。」
她看着那道轮廓,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酸。她想起了日记里那句「我不该偷看那封信」,想起了便笺上急促的字,想起了两截被拉断的红鞋带。所有错位、所有沉默、所有用力过头的坚持,都在这个房间里交叠成一幅她几乎握不住的画。
「周时渊。」她终於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轻,「我会把你的声音放回你自己的音轨里。」
影子像是往後退了半寸,又像是靠近了半寸。她分辨不清,只觉得手背上落了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凉意,像是有人用指尖很轻地点了一下,提醒她该下课了。她收好带子和帧图,将x针别回外套内襟,站起身後退一步,对那道在光里的轮廓低低鞠了一躬。当她直起身,轮廓已经淡了,像被风轻轻一吹,回到光里,回到空气里,回到她知道却不会去抓的那个地方。
走廊的钟声在此刻敲了一下,像一个不重不轻的提示音。她把门关上,沿着楼梯往下走,步伐没有刻意加快,心跳却一次b一次稳。她知道自己又把一件事拉回了直线——不再是重复的惊吓,而是推进的节拍。
午後第一节下课,她去学生会借阅室,表明校刊专题需要拍摄器材与g部配饰的历届资料。值班的学长看着借阅条上导师的签名,没有为难,将两个资料夹交给她。她站在窗边对照:旧款别针只有前两届g部配发,数量不多;摄影签到表上,四月十一日晚间在理科楼外「勘点」的栏位里,有三个名字,一个她已知是影像社指导老师带队的学生,另一个她不认识,第三个名字旁边被铅笔画了个小小的圈,栏末注了一个很淡的「代拍」。她的指尖在那个圈上停了一秒,心里的画面自动拉出——背器材、用代拍名义、袖口别针、三脚架影、以及那句乾直的「别拍」。
她把影印件夹好,准备离开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导师站在门槛外,像是刚办完事顺路过来。两人目光短暂相遇,导师瞥见她手上的资料夹,没有阻止,只轻轻道:「下午风会大,C场边别站太久。」她点头,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导师正把窗扣上,手指在锁舌上轻轻一按,那姿势与她在录影带里看到那个「一把截断他人动作」的手势有几分相似,又不全然相同。
h昏前,天空像被谁在边缘上抹了一道铅灰。她站在後梯第三段转角外,将两截红鞋带在掌心重新合成一条,没有拉紧,只让两端在指缝间轻轻滑动。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稳,没有踌躇,不急不缓。沈柏晨从Y影里现身,手里拎着那个牛皮信封,眼神b昨日更清醒一些。他没有先说话,把信封放在她掌心,像把一张谱交给团员。
「原件给你。」他说,「我会去总务说章的事。」
「好。」她把信封收进外套最里层的口袋,抬眼看他,「带子我也转好了,一九二零里有另外一个人。我会去找他。」
「他不会承认。」沈柏晨很平静。
「我知道。」她也很平静,「所以我要让不承认变得没有空间。」
风从楼梯井里一口口往上送,像是有人在下方用节拍器敲着均匀的拍点。她忽然想起琴房里那道淡淡的影,心口那块y地柔了一瞬,却又更坚定地落回。她看着沈柏晨,像是对他,也像是对昨晚在光里站了一会儿的人说:「我会把每一个人放回正确的速度,不快一拍,不慢一拍。」
楼梯外,远处C场的灯一格一格亮起,晚自习的铃声在风里拉长,像一根无形的弦,把散开的碎片一点点往中央收。她转身往楼下走,掌心那枚x针在衣襟里轻轻擦过,金属边缘贴上布料的声音极小,却像在提醒她——十三分钟的门还开着,而一九二零的画框,正在等下一帧落下。
Part3|代拍的圈
午後的云被风推着走,像一层一层薄纱在校园上空漂移。林晚沿着图书馆外的长廊走,手里捏着两份影印件:一份是「校刊摄影签到表」上被铅笔画圈的名字,旁边注着淡淡的「代拍」;另一份是学生会g部别针的旧款样式与配发清单。两张纸被她压得很平,却仍然像要在指尖颤动。
她先去学生会借阅室,把别针清单对了一遍。旧款别针在三年前只配发给几个「常态出席外勤」的g部,名单不长。她把被圈的那个名字与别针配发表对上,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吻合。她没有急着做记号,只把这个吻合收进脑海,像把一颗珠子抛进暗袋,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从学生会出来,她转去影像社。指导老师正把器材登记簿搬上桌,见她来,主动把旧册翻到三年前。「你要找四月十一日?」老师把指节点在那一页,笑道:「你们做校刊的这批,还真是认真。」
器材登记表上,那晚的出借纪录写得清楚:三脚架一支,借用人栏位填的是影像社学生,备注却多了一行「代拍」,後面跟着一个名字,与签到表上被圈的同一个。林晚不动声sE地把这一栏抄在纸上,顺口问:「这个代拍是什麽意思?」
老师想了想:「临时代替摄影组去补拍场景。那阵子校刊人手不够,就常找学生会宣传组帮忙。有几个孩子拍得不错,常被借用。」他指了指名字旁的备注,「这位,就是。」说着,他又补了一句:「他手很稳,影像感觉也乾净,就是个Xb较直,做事讲究效率。」
乾净、直、效率。这些词像针,把她昨夜在带子里听见的那句「别拍」缝在一起,线迹突然清楚起来。她没有表情上的波动,只问:「老师,这位学长现在还有跟学校联络吗?」
「偶尔回来帮忙活动纪录。」老师说,「去年校庆还来过,後来去市区的媒T公司实习。有事可以去教务处留话,之前都是从那边转达。」
教务处。她在心里把这两个字再次加粗,想起迷你带里那个袖口别针的白闪,想起走廊外总务GU长提醒栏杆松动的语气,想起导师站在琴房门口那句「请开门配合」。所有箭头都朝着行政系统的走廊汇集,而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总是开着、却让人觉得冷的门。
她道谢离开,踱到楼梯口才把笔尖轻轻点在影印件上的那个名字上方,画了一个b签到表上更深的圈。她没有立刻去教务处,而是先回班,把这几个小时做的交叉对照统整到笔记本的一页:左栏写「物」,列出三脚架、别针、鞋带、章;右栏写「人」,列出影像社借用者、代拍者、总务GU长、导师;中间用时间码串起来:一九一三,一九二零。线条在纸上交错,最後在被圈的那个名字上停住,像一支箭cHa进靶心,没有剧烈的声响,却让人无法忽视。
傍晚前,天空忽然下了阵细雨。雨线极细,像用极淡的铅笔在空气里画线。林晚照例往後梯方向去,站在第三段转角外的Y影里,握着那两截合成一条的红鞋带。雨把立柱冲得发亮,内侧的缺销像一个刚刚洗过的黑洞,边缘乾净得不真实。
「你来了。」沈柏晨从背光处走出,外套被雨打Sh了一片。他没有遮雨,手里提着工具包,像是刚从某个维修口回来。林晚把手里的信封推给他:「工单原件我会带你去总务说明,章角缺口的对照也拍好了。」
「好。」他很简单地回了一个字,目光却落在她x前的内襟上,「你还在带那枚x针。」
「它像一个定位符。」她说,「提醒我时间码在哪一格,提醒我别乱。」
沈柏晨没再多言,反手把工具包放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来。是一枚小小的USB随身碟,壳上贴了一张写着「PRE-0410」的标签。「这是我那年b赛前一晚留的排练片段。」他说,「不是证据,是供你对声纹用。十三分钟那个小变奏只有他会做,别人模仿得了手型,模仿不了呼x1。」
林晚接过,指尖一阵发凉:「谢谢。」她把随身碟放进内袋,视线却没有离开他,「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名字?」他像是早有准备,却没有立刻给出,「你会自己看见。」
她没有争辩,换了个方式问:「代拍的那个人在带子里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白闪前的袖口,一次是白闪後的鞋带。我需要他的位置,不需要他的答案。你能告诉我,他站在哪一格?」
沈柏晨沉默了几秒,指尖在立柱的水痕上划了一道很淡的线,最後指在第三段转角内侧靠右第三个步级边缘:「这里。他站得很靠里。」
步级边缘。靠里。她把这两个词写进脑子,像在谱上标一个重音。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晚,谁有权把半封闭的理科楼後梯打开?」
「总务。」他没有犹豫,「还有临时借调的活动纪录组。觉得危险会打电话叫校安一并来。」
活动纪录组。她记得影像社老师说过校庆时谁来帮拍,也记得学生会资料夹里那张「临时外勤名单」。一条原本不在她计画里的支线,忽然在此刻自己弹出来,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自己发出声。
雨停了,天sE反而更暗。她把红鞋带收回,说:「今晚不在这里待太久。明天一早我们去总务,带章;我去学生会拿外勤名单,对别针;午休去影像社转你这支随身碟的音轨,对呼x1;h昏——」她抬眼看他,「h昏我去教务处。」
「你要去问谁?」
「问签核工单的人。」她顿了顿,「也问签到表上画圈的人。」
沈柏晨没有阻止,只淡淡说:「小心。」
她点头,准备离开时,楼梯底突然传来两道脚步声,一快一慢。她与他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退入Y影。两个男生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谈论着明天的班际球赛,其中一人的语速很快,字尾常常弱掉,另一人说话拖尾略长,像是在习惯X地「收句」。他们路过第三段转角时停了一秒,靠里那个人抬手指了指栏杆:「这里之前丢过人。」语气轻飘,像在谈别人的事。靠外的那个笑了一下:「别乱说,现在有巡楼。」
脚步声远去,楼梯井恢复空气在往上走的单调声。林晚从Y影里走出,看见刚才被指过的那一格步级边缘有一道很浅的新痕,像鞋底细纹在Sh石上留下的一笔。她没有去踩,只用目光把那个位置记住,像记住一个会反覆出现的和声。
夜自习前,她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先把随身碟里的「PRE-0410」备份,cH0U出十段不同长度的呼x1点,标成A到J,做成一张声纹对照表,留待明天用专业机器再做b对;又把迷你带「一九二零」的袖口帧与鞋带帧分别导出,放在同一资料夹里,命名「袖」「带」。做完这些,她才把手机打开,看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新讯息——只有三个字:「别再翻。」
她看了足足十秒,才按下电源键把萤幕熄灭。她没有回,也不打算回。她把手机收进cH0U屉,转而拿出那枚x针,别回外套内襟最高的一个扣眼——那是她给自己定的拍点。她照例在黑里练习把明天的每一个步骤默念一遍,从总务到学生会,从影像社到教务处,每一个门、每一张表、每一个对应,都像一个接一个的音,按顺序落下去,才会让这首曲子走向「主音」。
熄灯时间到时,宿舍一层层静下去。睡意没来,她翻过身,盯着窗边那一小块更黑的黑。就在她几乎要起身再整理一次资料的时候,耳边轻轻响起一段极短的旋律——不是幻听,是她在琴房听了太多次的那个前奏。她没有惊慌,反而把呼x1放慢,像在台上等指挥落bAng。旋律只出现一次,便消失,像是一句只对她说的叮嘱:明天,按拍走。她在黑暗里轻轻点头,替自己在空气中放下了一个看不见的重音。
Part4|签核与声纹
早自习前的风很薄,理科楼外的旗绳被拉成一条紧线。林晚把资料夹靠在x前,照昨夜的排程第一站直奔总务课。柜台後的GU长还是捧着保温杯,眼皮半垂。她先递上申请表,说为校刊专题b对工务纪录,话音未落,门边传来脚步——沈柏晨准时推门进来,将那张原件工单双手奉上。
GU长抬眼,看纸、看章、再看两人,没立刻表态,只把cH0U屉里仍在使用的椭圆私章与印泥一并取出,当场盖了一枚在白纸上。章边饱满圆滑,唯独在「西北」位缺了一小齿。沈柏晨把原件工单上的旧章角与新印对齐,两者缺口像两块互补的月牙,严丝合缝。GU长沉默两秒,轻轻把纸往後一收:「这张工单的申请人栏位为何只有首字母?」
「申请时窗口人多,我……省写了。」沈柏晨坦白,声音放低。
GU长盯了他一下,终於把工单与b对纸分别装入透明套,交给林晚:「借调影印,下午务必送回。理科後梯今天封闭维修,你们不要靠近。」话很平,却像在文件上盖了第二枚章,提醒也记录。
出门那刻,走廊的光略一晃,像有谁从窗外Y影下掠过。林晚下意识侧头,三楼一带空无一人,只有风把窗牌轻轻敲出一记金属音。她把工单放入资料夹最内层,对沈柏晨说:「下一站学生会。」
学生会借阅室里堆了半箱海报纸卷。值班学长给了她「外勤协作名单」的历年档案,指着最上面那册:「三年前第二季。」林晚戴上手套,翻到四月。外勤栏里,理科区域「勘点」一栏果然出现了与签到表同名的「代拍」,旁边注记「由教务处转介」。她把这一句抄下,圈起来。学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们校刊这期写得挺深?」
「做做口述史。」她笑一下,把资料还回。
第三站是影像社器材室。指导老师帮她把「PRE-0410」与「一九二零」分别接到同一台转档机,开了两组耳机输出,让她可以来回对b。声波一条条在萤幕上滚动,十三分钟的那段呼x1像海面下规律的脉动——主拍稳、换气轻,落在每个弱拍後半的呼出非常短;「一九二零」里那句「别拍」则像刀刃,声波直、毫不拖尾。她把两者叠在同一个时间尺上,做了三处标记,打印出来。老师看了一眼:「这孩子的耳朵不错。」她只点头,把文件收入夹内,心里那根线再往前扣紧了些——呼x1证实「别拍」不是沈柏晨,十三分钟的「小变奏」只属於周时渊。
午休铃一敲,她折返教务处。门内正在开小会,导师坐在靠窗的位置,教务主任在主位,几位组长分坐两侧。她站在门边没有进,直到主任示意稍候。十分钟後,人cHa0散去,只剩导师翻文件。主任把眼镜推高,朝她点了点:「找我?」
林晚把已影印回来的工单、章b对纸、学生会外勤名单与摄影签到表一一拿出,语速不急:「我要为校刊专题做事证b对。这张工单标示四月十日申请、十一日h昏到位,章角缺口与现行之章吻合,申请栏仅留首字母。外勤名单记有代拍,注明由教务处转介;同日摄影签到表亦圈同一人。请问主任,三年前这个代拍安排是否经您手签核?」
教务主任闻言没有动怒,反而把文件逐一拉近,目光落在章角缺口上,指腹轻轻摩挲那一小齿。沉默片刻,他才开口:「程序上,外勤协作多数由学生会自主调度,教务核备。当年安排是否经我手,我要回去调卷宗。」语气乾直,与那句「别拍」的音sE有几分相似,却因刻意放慢而软了一层。
林晚没有b问,只顺势补刀:「那晚十九点二十的画面,有代拍者扛三脚架进入後梯,袖口别旧款校徽针,镜头在第三段转角前两度出现白闪;同刻录到一声别拍,声纹与您日常声线相近,但我不做结论,所以才来请您协助调阅。」
空气像被拉紧了一瞬。导师抬眼看主任,又立刻垂下。主任把文件推回,目光仍是平的:「你可以提出正式调阅申请,两个工作天内给答覆。在此之前,请不要把这些未经证实的b对散播。」
「我只做核实。」林晚收回文件,起身致意。转身之际,主任忽然叫住她:「你是二年丙班林晚吧?听说最近常去理科楼。安全第一。」最後三个字落得很重,像把门往回带上。
走出教务处,走廊的风把窗帘往里吹,布料擦过窗钩,发出极轻的嘶声。导师追了两步,在门边停住,压低声音:「别单独行动。」她点头:「我会照程序。」导师看了她一眼,像要说什麽,终究收回:「有事到办公室找我。」
下午课她一字不漏地抄完,心里却在做下一步的节点:傍晚回总务交还原件,让GU长在收文簿上留字;晚间把转档声纹整理成可核对的报告;同时——她需要一把「活的」钥匙,能把代拍者引到可以对质、又不致生变的地方。
h昏一到,她准时回总务还件。GU长翻了收文簿,在「工务协同b对」一栏写上日期与两字:「已核」。字不漂亮,却像另一枚章落在程序上。她道谢,刚要离开,GU长忽然慢慢开口:「三年前那件事,你不是第一个来问的。前两年也有人来看章,拿着影像说要对。」他没有说是谁,只把保温杯搁下:「但问到一半就不问了。」
「为什麽停?」她忍不住问。
GU长耸耸肩:「可能觉得答案在别的地方。」顿了顿,又像随口补充,「也可能,是被谁劝了。」
暮sE压低,C场的灯一格格亮。她往宿舍方向走,到一半又折回,从教学楼侧径绕到旧T育馆。看台下仍旧空,铁架在风里震出低低的嗡鸣。她蹲下,从包里拿出昨晚印出的帧图与今天的声纹b对,夹进一个透明大信封,封口上写了四个字:「请回覆」。她把信封塞进看台下第五根梁的Y影缝隙,轻声道:「十九点四十五,理科後门。」
那是她给「匿名影子」的节拍。她需要他——那个手腕裹黑绷带、右鞋尖磨损的人——把圈补完:谁扛三脚架撞镜头、谁在代拍、谁在那三分钟里说了「别拍」,以及,谁被劝停过追问。
时间像被她口袋里那枚x针固定。十九点四十五,她站在理科後门外的香樟下。夜风带着cHa0,叶面相互擦过,像极轻的鼓声。两分钟後,Y影里果然走出一个人,衣袖仍缠着那圈黑sE绷带,右鞋尖的磨损在路灯下很清楚。
他没有套话,直接低声:「你把门打开了。」指的是总务与教务两头同时动了。
「我需要你把另一扇也推开。」林晚把透明信封递过去,「三张图,一段声纹,三个清单。我可以调卷,但我需要有人给我位置。」
他cH0U出内容,目光快速扫过,指尖停在「由教务处转介」那行上,嗤了一声:「当年的效率。」又点了点袖口帧:「旧款别针没几个人戴,你查得差不多了。」
「名字我不急着要。」她说,「我只要明天晚上,他在一个地方出现。」
「哪里?」
「校史室。」她望向图书馆方向,「原底、卷宗、签到、章,全部都在。我只需要他不否认。」
「他不会来。」匿名者语气很肯定,「但他会派人来。」
「也行。」她x1了一口风,「明晚十九点二十五,校史室,灯箱前。我要他看见一九二零。」
匿名者沉默了三拍,收起资料,低声道:「明天这个时间再在後门拿回覆。」说完转身,又像想起什麽,回头补了一句:「你身边的人,别让他们替你受伤。」
「我只让证据站到前面。」她回。
他摆了摆手,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晚站在原地,把外套内襟的x针往上推了一格,金属边缘贴在锁骨上,冷得她更清醒。她没有回宿舍,绕去琴房门口,没有闯,只站在门外,隔着木门轻轻敲了三下——那是十三分钟前的拍点。门内没有琴声,却像有一阵极淡的和风从门缝里掠过,带着某种只属於某个人的安定。
她对着门缝很小声地说:「我把每一个节点都排好了。」说完转身,沿着长廊走开。脚步与走廊灯的明暗交替合成了新的节拍。她知道,这一章还差最後一块——让「不承认」没有空间——而她已经把场与证据都摆好,就等人落座。明晚,校史室里的光会把一九二零投在所有人的眼睛里;而在那之前,她还有一夜,要把报告打好、把每个b对印在纸上——像把音符一个个写回谱面,准备落下真正的主音。
Part5|灯箱前的对质
晚自习前的那一小时,图书馆二楼的影印机一路轻响。林晚把声纹对照、袖口帧图、鞋带帧图、器材登记、外勤协作名单、工单章角b对,一份份排版成报告,封面只印了四个字:一九二零。她没有署名,把每一页右下角标上页码与时间码,像在谱尾写小节号。做完,已近七点。她把两截系成一条的红鞋带收入夹层,x针别回内襟最高一个扣眼,深呼x1一次,往校史室去。
走廊灯在她头顶一盏一盏亮过去,地面被切成明暗相间的格。校史室门半掩,老老师照旧坐在窗下抄卡,见她来,只抬了下眼皮,示意她用灯箱。十九点二十五整,她把底片放上灯箱,调亮到能看清每一道铅笔注记的程度,再将迷你带输出的三张关键帧排成一列:袖口别针、白闪前一秒、鞋带扫过。最後,她把报告封袋放在灯箱旁,等人。
第一个到的是沈柏晨。他没有进门,站在门槛外,目光扫过灯箱与报告,像确认场地摆位。他与老老师点了下头,靠窗边站定,不说话。十九点二十八分,匿名影子准时现身,黑sE绷带仍在左手腕,右鞋尖的磨损在灯光下像一道暗弧。他没有走进来,只在门外对她极轻地b了一下「两」——两分钟。
十九点三十分,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前一後。前面那个年轻男人先入门,穿深sE衬衫,袖口收得很乾净,衬衫扣到第二颗,旧款校徽别针在腕骨上一闪。後面半步的是教务主任,神情仍旧平,话不多,进门前微微颔首,算是与老老师打了招呼。匿名影子没有露面,只把身影收进门框外的Y影里。
「你要看什麽?」年轻男人开口先问,声音直、乾,语尾不拖——与迷你带里那句重叠得几乎不需b对。林晚没有回答,先把报告封袋推到灯箱前,手势请他就位。她只做两件事:开灯箱、按下播放器。灯箱的白光自下而上托起三张帧图,播放器的时间码走到一九二零一四时白闪跃起,下一帧是鞋带扫过,另一角是栏杆缺销。
「你那天站这里。」她用笔尖轻点第三段转角内侧靠右第三格步级的示意图。「器材登记表上,你领了三脚架。摄影签到表上,你在理科区域勘点。外勤名单上,你是教务处转介的代拍。迷你带里,你的袖口别针在白闪前一帧反光,鞋带在白闪後扫过。声纹b对里,这段别拍与你现在说话的语尾一致。」
年轻男人看了一眼帧图,又看了一眼播放器,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只负责纪录。当时楼梯危险,我有义务阻止影像外流,免得引发恐慌。」
「你撞黑了镜头。」林晚语气平,「别拍那句也不是对器材,是对人。」
他沉默两秒,视线侧向教务主任。主任没有接话,只把手背轻轻搭在报告封袋上,像在确认纸张的份量,声音依旧乾直:「当时校园处在高压,任何未经确认的影像扩散,都会造成更严重的推测。别拍是程序X提醒,并非针对个人。」
「程序?」沈柏晨这才出声,笑了一下,笑意薄,「把镜头撞黑也算程序?」
教务主任不看他,只看林晚:「你既然是做校刊的,就知道出版1UN1I。未经证实的画面不宜公开。当晚现场混乱,代拍者保护器材与人员,合情合理。」
「所以你的签核转介也合情合理。」林晚没有退,「但十九点二十分之前,是谁让他扛三脚架跑上来?谁告诉他去第三段转角?」
主任沉默。年轻男人冷冷看向她:「没有人告诉。我是拍摄者,我会寻找最好的视角。」
「最好?」她把十三分钟那张谱面复印件翻出,指着红笔圈出的箭头与栏的记号,「十三分钟那个瞬间,琴房视线会被引到後梯第三根立柱内侧,缺销在那里。你站的位置,正好在视线盲点里。你要拍什麽?还是——你要挡什麽?」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正要开口,播放器里传来那句被压低的「别拍」。老老师抬了下眼皮,又垂回去。沈柏晨在窗边把目光移向灯箱下的铅笔注记:0411-1913-S。他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窗框,像在给谁定拍。
「我们不求你承认。」林晚把红鞋带取出,放在灯箱边。「这是那晚留在梯口的一截,另一截在我手里。你如果只是在做职务,不会知道这条鞋带属於谁。但你知道你踩过它,因为白闪後的那一帧,你的鞋尖带过去。鞋尖磨损在右外侧,影像里看得很清楚。」
年轻男人喉头动了一下,仍旧y着声音:「我没有踩人。」
「没有人说你踩人。」她接道,「你踩的是一个错位的瞬间。你撞了镜头,你说了别拍,你让一段真相延後了三年。」
教务主任伸手合上播放器,时间码停在一九二零二五。灯箱的光把每个人的脸下缘烘得很白。他开口:「停。这不是审判。你的调阅程序我们会受理,该给的卷宗不会少。至於个别学生的行为,学校会做内部检讨。」
「不是审判。」林晚把报告cH0U回,声音平到近乎冷,「只是把一个声音放回它该在的时间轨上。」她把转档的声纹b对递给主任,「一九一三,是他的。那句小变奏,只有他会做。这里有十段呼x1点,对照PRE-0410,完全一致。这一份,我会交给校刊,也会交给你们。」
主任接过,不置可否。年轻男人冷笑了一声:「你们写吧。读者只记得结果,不记得过程。」
「我会把过程写全。」她抬起眼,「包括你的名字,放在附录里,与器材登记、外勤名单并列,没有修辞,只有时间。」
空气在这一句後忽然安静得像被cH0U走。门外的走廊传来一声极轻的琴音,像有人在远处碰了一下白键。老老师抬头看向窗外,喃喃说:「又起风了。」匿名影子的身形在门外移了移,像在提醒:够了。
教务主任合起报告,对老老师点头道歉,转身先行离开。年轻男人临走前停一下,视线在红鞋带上掠过:「我没有害人。那晚如果让影像散出去,校园会更乱。」林晚没有回他,只把鞋带收回夹层。门在他身後带上,灯箱前只剩下三人。
沈柏晨先开口:「你把不承认b到了墙角。」
「还差一个名字。」她回,看向门外Y影。
匿名影子沉默两拍,终於低声:「代拍叫韩佐,当年学生会宣传组。转介表上的圈是教务主任画的。这两个字,够你写报告了。」说完,他把两个字写在她的便条纸上,又用拇指压实,像盖了一枚不会被撤回的章。
「谢谢。」她收好便条,将所有影印件与声纹整理进报告袋,交一份给老老师托存备查,另一份背进包里。她回头看灯箱上第三张帧图——後梯转角、缺销孔、白闪後的光。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即便有人说别拍,也还是有人在看。那个看的人,是不是……」
话没说完,走廊尽头传来一串极轻的旋律,短得像一个呼x1。「他在。」沈柏晨道。林晚没有回头,只在心里回答:我知道。她把灯箱关上,室内瞬间暗了一层,唯一的亮,是报告袋边缘那条白sE封条。
出校史室时,雨意未至,风却更y了。她与两人沿不同方向散开,像在一首曲子的三个声部各自收线。转过楼角,她把手机开机,一条无名的简讯弹出:「明天早晨,教务处会公布三年前事件之程序检讨。你做的,已经让他们必须写字了。」
她没有回,将手机收好。走到理科楼远端,她停住,隔着C场看向三楼那扇黑下去的窗,x针在锁骨上冷冷贴着,提醒她节拍还没完。她在心里念了三个名字:周时渊、许筱青、沈柏晨。然後,她把第四个也加了进去:韩佐。她知道,下一章会往「人」那边推得更深——不是把谁钉Si,而是把谁放回「该站的位置」。而在那之前,她还要去做一件事:把那截红鞋带还给一个人。
夜路很长,路灯把影子拉得细细的。她走过旧T育馆,停在看台下第五根梁,m0到了昨晚她塞进去的透明大信封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短条:「谱交回去了,鞋带也该回到她手上。」字迹仍旧微颤,左手写成。她把短条摺好塞进口袋,抬头看一眼远处理科楼的方向,像对着空气低声说:「明天。」
风把她的发丝往後吹,额头清清凉凉。她步子放快,回宿舍前在琴房门外停了停,隔着木门敲了三下,节拍JiNg准到没有一丝偏差。门内没有琴声,但她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像是有谁在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将三年来卡在喉间的结打开一点点。她把掌心按在门板上,像按在一个人的背脊,极轻地说了一句:「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在光里演完最後一个终止。」
说完,她转身离开。走廊的灯在她身後一盏盏熄去,夜sE顺势合上,像一枚正在缓慢落下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