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巡楼与沉默
走廊的白光打在眼睛最外面的那一层膜上,林晚把门打开,用最平缓的语气向导师点头。导师身後还有两名校安,手里拿着巡检表,目光先扫室内,又落在她手边的琴盖。她将琴盖轻轻合上,指尖仍残着刚才的震颤。导师开口让校安去检视窗锁与cHa座,自己站在门边,像一堵安静的墙。
他低声问她为什麽在这里,她说是为校刊整理社团史料,想确认琴房保存状况。导师的目光掠过地面没有脚印的那一圈Y影,像是看见了什麽,又像是刻意什麽都没看见。他只说晚上不要单独留在封闭区域,让她跟着一起离开。校安在签字栏上画了两道直线,笔尖划纸发出极轻的沙响,像把刚刚那段未完的乐句也一并划掉。
下楼时,林晚回头看了一眼,琴房门在走廊末端变成一块黑sE的口,关於十三分钟的声音瞬间远去。她把掌心那枚x针握得更紧,冷意像一颗小石子,固执地落在心口最深的地方。
离开理科楼,风把C场边的广告布吹得鼓鼓的,远处篮球架的链网敲在金属上。导师没有再多问,她却在他转身前喊住了他,说自己会走申请程序,不会再擅自进入封锁区。导师停住,目光掠过她的脸,像要确认她话里的每一个节点,最後只是嗯了一声,叮嘱她早点回宿舍。
宿舍楼灯还亮着,沈予安守在楼梯口,一看到她就飞奔过来,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麽。林晚把背包往上提了提,只说晚自习时学校突击巡楼,自己被请出来了。沈予安又紧张又气恼,说最近学校风声很紧,任何跟理科楼相关的事都被放大,让她别y闯。林晚点头,没有提起录音与名字,夜风稍稍止住了x腔里那GU过分的悸动,她知道今晚到这里就好,过线再往前一步,会不是选择而是失控。
躺平已经不可能,躲避也已经不是路。她在床边坐了许久,拿出那封匿名信,重新把三样东西按顺序排好:钥匙已经实现它的功能,x针把时间锁住,照片把鞋尖拴在阶沿。她反覆想起门内那个人的话,声音并不大,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清晰。他没有否认,他甚至带着某种自嘲承认了她弹得b另一个人「稳」。稳,不只是手指,而是心。
深夜里宿舍一间间灯熄,底楼传来宿管锁大门的声音,金属扣碰撞发脆,像给今晚划下一个突兀的句点。她把录音笔拷到备份卡,塞进书桌最底层的缝隙,又把谱摺到课本正中。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陌生号码只有一行字:明晚一九三零,後梯。她盯着那串数字,指尖停在确认键上方,没有回。她知道自己会去,但她也知道,这一次她不只要去听,还要去问,去把每一个字都对准每一个人。
她关了灯,躺下,眼前的黑默默漫成整个房间,十三分钟那道半终止的乐句又有了回声,像一扇半掩的门,轻轻在心里开合。
Part2|章与影像的回声
早自习前,她照计画先去了总务课。GU长还是那个慢条斯理的样子,热水蒸脸,眼皮半垂。她递上申请表,说要做校刊专题的工务纪录b对。GU长叹气,说学生写写东西也好,就是别往旧楼跑,手仍伸向那一排标记清楚的纸箱,cH0U出三年前四月的那一摞。
她戴好手套,一页页翻,直到那张熟悉的格式再次出现。章角缺口、日期、备注与理科後梯栏杆的字样,像是把昨晚的猜测在晨光里重新印出来。她把章影印对在手机上拍下的那张,缺口严丝合缝,两张纸像拼图,扣上就再也分不开。GU长端着杯子看了她一眼,说理科楼那边这两天还会有人上去巡,别靠近栏杆,说完又补一句,章是最近才重配的垫片,压印会更圆,她点头,心里把这个小细节也记下。
离开总务课,她直奔图书馆地下层,打开旧影像室的银sE门。药水味还在,灯箱边缘有些微尘。她把昨天拍过的放大样重新摆好,这回只盯着角落那串数字与字母。铅笔的力度有个人习惯,起笔落笔偏重,中段略断,每一笔都像一个人的呼x1节律。她把写着「0411-1913-S」的那张放在最上面,眼睛盯着那个S,脑子里自然而然浮出一行署名:S.B.C。她把手机翻到校刊舞台照的署名,两行字在脑海里重叠,重叠的不是字母,而是某种惯X,一个人在纸与物上留下自己的方式。
她收好底片,出门时迎面撞上影像社的指导老师。对方认出她是二年丙班的转学生,笑着问是不是借资料。她顺口问了一句三年前影像社负责校刊版面的学生,老师报了两个名字,其中一个,她认得,是沈柏晨。老师说那孩子拍得好,很有眼睛,就是後来退了社,说着话已经走远。她站在走廊里,听着灯光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觉得空气被这个名字又往里压了一寸。
上午两节课像渡水,她让自己按部就班地写题、抄板书。下课时沈予安又探过来,塞了一张纸条,是她从学生会那边打听到的消息:学务处下午要开安全会,可能会提到封锁区的学生进出。纸条下端还画了一个小鞋子,旁边写「别穿鲜sE」,她失笑,点点头,把纸条折到掌心。
午休时,她回宿舍,把昨晚匿名信里那一截红鞋带拿出来,用放大镜看纹路。染sE轻微不均,边缘有一处被拉长的纤维,像是被y物g过。她把鞋带放在透明袋里,跟照片上的鞋尖对b,颜sE几乎一样。她忽然想到一点,翻出日记,查那页「她做错了事」的日期,与工单申请日期一对,几乎相连。那时候的每一张纸、每一个字,都在互相指向一个人。
午後的云爬得低,走廊的光变得暗。她趁着午休末尾的空档去教务处补印两张借用表,遇见导师从另一间会议室出来。导师看了她一眼,没有责备,只问她吃了没,然後像随口,又像用心地说:「有些东西要慢慢来,急了会乱。」她嗯了一声,心里却知道今晚没有慢的余地,时间码已经写在所有东西上,她只能跟着码去。
下午末节前,手机无声振动,陌生号码发来一句:带鞋带。她把透明袋拍在课本内页,用胶带固定,又将x针别在外套内襟最靠上的那一格扣眼。她不会穿鲜sE鞋,她也不会让任何东西掉在楼梯上。
她照常下课,按该有的节奏与同学一起走出教室,走到拐角才一个转身,顺着树影最浓的那条小径往理科楼去。风从C场那边吹过来,哨音把一切日常维持在远处,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像要走进一个必然会关上的门缝。
Part3|後梯的重演
一九三零,她站在第三段转角外的Y影里,鞋尖停在两道钉痕之间。栏杆内侧的缺口在昏暗中像一点不规则的黑。风从楼梯井里往上窜,带了一点cHa0气,走廊深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节律不急不缓,像一个人与自己对拍。
沈柏晨出现在Y影与光的交界。他没开口,先把东西放在台阶上:一个透明的夹链袋,里面是一截红鞋带,与她手中的那一截为一对。袋子里还有一张折成四等份的薄纸,打开是一张草图,画的是这一段楼梯的平面,立柱、视线、转角、窗框、琴房位置用极简的线条标出,十三分的位置被画上红圈。
他抬眼看她,像在确定她看懂了,才慢慢说话。声音b昨晚低,没有自嘲,只有疲倦。「那天我提早到,留了标记。她发简讯说晚一点到。我不放心,写了工单,让栏杆临时拆锁,想要她来的时候看见那个缺口,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他用指尖在草图上轻轻点了点那个缺口,「我以为我可以用一个小小的洞,b她看见她做错的事。」
林晚把透明袋里的鞋带捏在手心,没有打断。他继续说,说到十九点十三分,他站在这里,视线和琴房窗框对在一条线上,他听见琴里的和声收了一下,知道那是那个人习惯做的小变奏,知道他在提醒某个人「看」。他说他往前一步,想把人截住,结果那个人没有来,来的是另一个人,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重合,他听见自己说「别弹了」,不是对琴房里的人说,而是对眼前的人。
林晚问他,为什麽要在那个时刻说这句。他沉默了几秒,回答得很慢:「因为我看见她每一次都避开,总在那一刻看向窗外,不看我。我想让她回头,看我。就一秒就好。」他抬起头,眼里没有攻击,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悲哀,「我以为她会停下。」
林晚盯着缺口,手指在透明袋边缘收紧又松开:「所以你拔了销,你想让她停在这里,看向你。」他没有否认,说他算过角度,算过站位,算过步距,算过天光,算过琴房的呼x1,他以为所有东西都可控,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那个人没来,是另一个人来了,是有人在那三分钟把镜头撞黑。
她把视线从缺口收回:「所以在那一刻,错位发生。你对着不在的人说了该对她说的话,另一个人踏进了那个盲点。」他仍然没有否认,甚至连自辩都没有,只是补上他记得的最後一个画面:黑sE的鞋尖、手臂在空中划出的角度、栏杆在他掌心下的松动。他的声音到这里突然断了一下,像是嗓子里被砂子卡住。
林晚让自己的呼x1慢下来,把透明袋装回外套口袋,像把一段未完的句子先存档。她走近一寸,说今夜她不是来听忏悔,她是来拿证据。她要他说出那个「另一个人」的名字,要他交出那张工单原件,要他承认录音里那句话出自他的口,要他一起去把章角的缺口对在学校的cH0U屉里。
他看着她,像在衡量她的重量与坚y。半晌後,他点了头,说工单原件在他手上,章的事他会去说,但名字不是他应该说的,「那个人,你会自己看见。」他说这句时眼睛没有飘,他把目光放在楼梯转角最外侧那一块「光永远先退掉」的地方,「因为每个人,都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露出一点点破绽。」
风往上走,吹动她鬓边的细发。她没有退,问他最後一个问题:当晚许筱青有没有来。沈柏晨说她来了,但晚了,晚到一切已经发生,他说她坐在楼梯口哭,鞋带断了一根,拉扯时扯下半截,那一截他一直留着。他把袋子又推近一寸,「帆布鞋,旧款,红sE。你刚才看的是对的。」
林晚把两截鞋带并在手心,颜sE与纹路合成一条。她忽然觉得肩上重量轻了一瞬,又更重了一寸。她抬头看向那个缺口,像是看着一个被晚霞镀薄的洞,洞里不是黑,而是一片被延迟的光。
Part4|音室里的对质
他们一起回了琴房。门关上,屋内重复着木头与金属互相贴合的声音,一切像昨夜,却不再相同。林晚把录音笔放在谱架下,没有开,x针别在外襟的扣眼上,像一个小小的定位符。她把透明袋推过去,让他看清那截鞋带的细节,让他知道她不是只靠直觉。
沈柏晨从外套内袋cH0U出一个牛皮信封,里面是那张工单原件。纸边磨得起绒,章角的缺口清楚,申请人栏位仍只有一个首字母。他把工单摊在琴盖上,指着备注栏说他本意是暂拆,等谈完就会装回,他也备好了固定销与工具,只是没想到会有第三个人的出现。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像在等待她追问名字。
林晚没有顺着这条线,反问他为什麽把时间码写进照片与谱面。沈柏晨低下头笑了一下,笑意淡得几乎没有温度,「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说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我也不想让别人替我落款。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标记。我以为这样够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介於倔强与自毁之间的亮,「结果,我只留下了一串让你能看懂的东西。」
林晚问他,那句「别弹了」的对象到底是谁。他没有闪躲,说那句话是对着走廊的人,不是对琴房的人。林晚又问,「如果周时渊没有失足,如果一切按你算好的路走完,你打算让她做什麽?」他说,他打算让她停在缺口前,抬头看他,说出那封信里的内容,说她把排练曲版本泄给了另一个人,说他们两个会把错一人一半背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力按进木头里,按到木头开始发出极轻的抗议。
「你不是在讨公道,你在b一个人当着你面承认她的恐惧。」林晚说。他没有反驳,沉默等於承认。他补上一句,「我没有想过会Si。没有人会在自己的谱上写Si。我只是想让一件事回到它应该的位置。」
她合上谱,把透明袋收入口袋,说自己接受他去总务说明的承诺,但她不会等名字自己露出来,她会去找每一个在那三分钟里出现过的「影子」。她问他能不能辨得出录音里那个撞镜头的声音,他说那是某种金属擦过墙的声音,不是鞋,不是手,像是一支长物被人不小心带到了转角。她把这个细节记住,心里浮出一张影像社的三脚架。
她推门时他忽然叫住她,问她为什麽愿意来回这麽多趟。她没回答,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因为你们都在这个地方留下过温柔。」她走出门,走廊的光变得更冷,像冬天提前降临。
Part5|另一个名字的影
夜里风更y,树影在地面上晃成碎片。她绕过C场,从看台底下经过,一步一格,铁架的影在她鞋面上来回切换。走到出口时,手机无声震动,是陌生号码的新讯息:明日午间,校史室左侧档案柜第三层,cH0U屉内有一卷带,码:0411-1920。
她停住,指尖把讯息放大再缩小,似乎要从这几个数字里看出寄件者的笔迹。明显不是沈柏晨,这串码b他用的更冷,像是另一个人在沿用他创造的语言。她没有回,一直走到宿舍楼下才把手机收进口袋。
楼梯口有两个学生在聊天,说学务处要加严巡楼,说理科楼这两天会有外面的维修队来。她站在Y影里听了一句,继续往上。房门口塞着一张纸,是沈予安的字:「明天午休别出校门,学生会要查午休点名。」她在便条下回一个圈,照样把一切按回日常。
灯熄後她才从枕头下cH0U出录音笔,戴上耳机,重新听昨晚那段十三分钟。她把每一个呼x1、每一个气音、每一个皮鞋在木地板上的擦痕都标记在谱上。她把「别弹了」那个声音与今晚走廊里那声「嗯」对照,差异不大,几乎可以视作同一人。她在谱角写下一行小字:声纹相合。
睡意始终没有来,她乾脆坐起来把三年前的年刊翻到「社团重大事件」那一栏,又回到人物专题,指尖停在摄影署名的位置,慢慢描那三个字母。她忽然想到导师站在琴房门口那句淡淡的「请开门配合」,想到总务GU长提醒栏杆松动的口吻,想到影像社老师说那孩子「有眼睛」,每一个人都在她的脑中站回了那晚的「位置」。她把这一切写成几个箭头,箭头指向同一个空白——那个把镜头撞黑的人。
凌晨前,手机又震了一下。陌生号码这次只发了一张模糊的照片,角落是一支三脚架的影子,另一角是一块镜面反光,反光里模糊映出一截衣袖,袖口有一个很小的校徽别针。她放大,像要进入像素点里找人,最後没有任何结论,只把照片存进一个新建的资料夹,命名为「一九二零」。
她阖上眼,让呼x1回到最正常的节奏。她知道明天午间会去校史室,她也知道,当她把那卷带从cH0U屉里拿出来时,时间会再次朝她的方向打开。十三分钟的门已经被推开,另一扇门从一九二零开始等她。她在黑里对自己说出一个名字,没有声音,只有唇形——不是沈柏晨,不是许筱青,而是那个把镜头撞黑的人。名字在舌根绕了一圈,没有落地,像是一个即将被叫出的音符,挂在下一个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