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杀他。”
幽婵帝姬的声音不高,却像霜落在刀背上,清脆到让人後背一凉。云层翻卷了一瞬,锁天阵的光纹随之微微一颤,彷佛整座天都在揣着气。
吵杂并没有立即炸开。先是远处的一面残旗「啪」地拍了两下,紧接着,城外的人群像被火星点着了乾草,从一处燎到了十处。有人愤怒,有人不解,也有人趁机把情绪往高处抛,喊得喉咙发哑。吵到最後,还是那位头发花白、手臂上缠着旧麻布的老修士沉声压住了场面:“闭上嘴,看清楚再说话。”
他把视线抬高,像把心也一起垫高了一寸。
高天之上,寒鸢帝姬立在云锋边缘,衣甲素白,霜气凝在她的护肩与睫毛上,锋意未收。幽婵帝姬与她隔着阵网相对,发簪上悬着一粒暗银小月,风一来,月影微摇,像一汪冷水。两人的帝威在阵顶压出两个清晰的棱角,彼此抵住,又彼此停手。
圣坛上,阎寂缓缓抬眼,看向她们。那双眼本该深沉得难窥底细,此刻却像被阵光照得很浅,浅到能看见里面一圈圈散开的疲惫。阵纹每一次呼x1,都从他身上cH0U走一丝温度。他把手背在膝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这个古老的小动作,把他的气息从将散不散的边缘拉回了一寸。
“我不救他。”幽婵先开口,目光很冷,语气更冷,“我只不要此刻的刀落下。”
寒鸢没有移开眼睛,她的手抬在半空,指势未变:“给一个理由。”
“因为真相还没开口。”幽婵道,“他若Si在此刻,我们的仇,就只剩仇。”
寒鸢的唇线绷紧了一瞬。她看着圣坛,像看着一块被她亲手砸碎过又黏回去的玉,那一条缝,总在光里反光。“他有机会说话,但不是用他擅长的沉默来C控我们。”
阎寂像是想笑,唇角伏了又伏,没让笑露出来。他垂目,把手心摁在膝上,轻声道:“你们都长成了当年我盼过的样子。”
「少拿旧话撬今日的命关。」寒鸢冷冷截断。
就在这根弦绷到最紧时,阎寂忽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他的头略略偏向一侧,手指在衣襟里m0到什麽,下一瞬,衣袖里一道极细的暗芒一闪即熄。没人看清那是什麽,只看见他整个人像被cH0U空了最後一根骨头,背脊在一呼一x1间明显地塌下去。
「他要散功自绝!」城墙上,有人辨出这一式的走向,惊呼。
寒鸢的指势猛落,幽婵的袖口一振——两GU帝威在阵顶撞出一圈无形的浪,所有人的耳朵同时嗡了一声,鼻腔里涌起一GU铁锈味。但那一寸生机,终究还是被从圣坛上y生生拉住了。
不是寒鸢,不是幽婵。
而是第三道帝威,像一条光带从极高处直落下来──清、稳、绝。它没有喧哗的轰鸣,落地的那一刻,锁天阵的每一条纹理都被这GU力抚过,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划开了乱流,顺了逆鳞。
「轰」的不是力量,而是人心。嘈杂在一瞬间归於Si静。
她来得慢,像站在很远处考虑了很久才踏出这一步;又来得很快,快到没有人反应得及如何整理自己的姿态。她的袍sE并不华丽,是乾净的浅绮,衣角用极细的银线压着纹,眉心一粒极小的瑶砂,走近了才能看清。
瑶台帝姬。
有人吞口水的声音在静里特别清楚。年轻修士嶂岚这才发现自己握着剑的手心全是汗,他下意识地在衣摆上抹了一把,抬头时,瑶台恰好也低头,看了阵下一眼。那只是很普通的一眼,却让很多人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一瞬。
「想Si,问过天没?」瑶台收回目光,看向圣坛,“阎寂,你Si得太轻松了。”
她抬起右手,指尖并不亮,却更像光。那一缕力落在阎寂x前的「关冲」与「太渊」之间,像在两扇将闭的门上同时安了一根细钉——不救命,只挂命。阎寂的气机被那根看不见的针吊住,坠着,摇着,Si不了,也活不畅。
“这不是救。”瑶台道,“这是证。”
寒鸢眯了眯眼:“你要公审他?”
「公审?」瑶台淡淡一笑,「我们从来不以众定罪。我要的,是问证。」
「问谁的证?」幽婵问。
「问他。」瑶台指向阎寂,又指向高天,又把手落回自己心口,「也问我们。”
她的手指轻扣衣襟,一枚银白小印落在掌中——印面无字,边框极薄,彷佛轻得没有重量,却让阵外不知多少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天律印。
老修士在城墙上长出了一口气,压低嗓子对身旁的少年说:“有这枚印在,谁说谎,心火自燃三分。她是来管天,不是来争‘谁更像天’。”
瑶台转身,正面对着祭坛。她没有b视,也没有俯瞰,而是与阎寂平平齐齐对上了眼:“三问。每问一件,你活一盏茶。问尽,刀落。你若沉默,第一问的茶,就从你的沉默里扣。”
阎寂垂着的手略略攥紧了些,他看了看那枚天律印,又看了看瑶台的眼。他像是要笑,又像是连笑也懒得浪费力气。终於,他点头:“成。”
「第一个问——太初帝阙下,断道之局,你是手,还是刀?」瑶台开口不绕,字字如钉。
阵外的风像被这四个字钉住了,重又停。幽婵的袖口动了动,却没cHa话。寒鸢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指节在冰冷的护腕下发白。
阎寂沉默了三息。他的嗓音有点哑:“我是一把被递到那局上的刀,但我不是第一只握刀的手。”
天律印在瑶台掌心微微一沉,像在判定这句话与「谎」的距离。没有心火起,印面依旧无字。瑶台不表态,她只微微点了点头:“第二问——寒氏灭门,你是债,还是命?”
「我是债。」阎寂闭了闭眼,又睁开,「欠寒氏一墓一泪,欠她一个真相。命,该还的在我身上,不该在墓里找。”
寒鸢的呼x1在这一刻乱了一瞬。她立刻把那乱压平,语气却b方才还冷:“别拿词做盾。‘不该在墓里找’四个字,不是免Si金牌。”
“所以有第三问。”瑶台收住了寒鸢锋口,声音仍旧很平,“天庭之变——你是棋,还是局?”
「我是棋,也是局。」阎寂终於抬眼直直看向瑶台,“我是被摆到台面上那一颗看得见的子,也是桌底那一只撑到最後不让桌子塌的手。”
「说得像故事。」幽婵淡淡道。
「因为你们需要一个能讲给自己听的开头。」阎寂说,「而真正的开始,在你们拜我为师的那一年——有人往我们的书案里,先放了一粒灰。”
瑶台这回沉默了一会儿,像在咀嚼「灰」这个字。她把天律印重新扣在掌心,掌心的脉动一下敲在印框上:“灰是谁?”
「瑶台,你真要我在此刻叫出那个人的名?」阎寂笑意极浅,「你知道的,名字一出,有些门会b人更快Si。”
“你可以不叫。”瑶台抬眼看着他,“但你得给一条路。”
阎寂的喉结滚了滚,像吞下了一口很涩的风。他忽然转头看向阵外,视线越过拥挤的人群,落在城门外一抹不起眼的青绿上——那是一个背着药篓的少nV,正站在一辆破旧的木车旁,仰着脸,眼睛亮得像雨後草尖上的两滴水。
「路在风里。」阎寂低低地说,「也在泥里。」他复又把视线收回来,「瑶台,借你天律一盏。让我在这盏茶的光里,把灰吹给你看。”
瑶台沉默了半息,把手一翻,天律印在空中绕了半圈,落回她掌心。她点头:“准。”
寒鸢没有说话,她只是稍微转开眼界,像把自己从某个太锋利的刃口上撤开半寸。幽婵抬手,袖中暗线一收,把方才阎寂yu自绝的那一点暗芒悄悄锁进袖口——那是一截极细的骨钉,钉身用旧,尾上刻着极浅的一笔「止」。她摩挲了一下那一笔,指腹在「止」的横钩上停了一刹。
「在座者,不全是旁观。」瑶台把话抬高了一线,像在告戒,也像在预备,“我问,你们听。若心火起,便请管好你们的手。”
「第一件。」阎寂抬头,声音忽而很清,「从师徒二字开始。」
他把「师徒」这两个字吐得很慢,慢到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两个字在空气里结了层冰——那冰不是寒鸢的霜,也不是幽婵的月,是岁月一寸寸凝的y。
「在那一年,有人替你们递上了拜师贴,也替我递上了老师二字。」阎寂道,「那张纸很乾净,乾净到只有墨,却在纸心压了一粒看不见的灰。」
“灰的名字,”他抬眼,看向瑶台,“叫‘天策’。”
这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没有雷鸣,没有风起;只有锁天阵的光纹极轻极轻地暗了一度,像有人在它身上按了一下,提醒它:接下来的每一息,都会更重。
幽婵的指尖微动,寒鸢的目光重新回到阎寂身上。瑶台把天律印按在掌中,印面终於在这一刻出了字——不是“诛”,不是“罪”,是一个小小的“问”。
她点头:“继续。”
阎寂长出了一口气。他抬手,指向高天与城阙之间的那一条看不见的线:“第二件,从‘断道’起。”
阵外的风,开始改向。人群的呼x1,也在此刻不知不觉地对齐。
问证,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