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静坐许久,yAn光从枝叶缝隙斜斜洒下,逐渐往午後倾去。
苏允念手中的水已不再拨动,指尖微Sh,风一吹,泛起细微凉意。
她轻声说:「风大了,我们……该回去了。」
沈云初颔首,刚yu起身,忽听得林後传来一声轻笑。
「哎呀呀,沈大人,这麽多年,你终於学会带姑娘来看湖啦?」
语调轻浮,语气带笑,却在风里直直穿来,打破了方才所有的安静。
苏允念一怔,猛然回头,只见林叶晃动间,走出一人。
那人一身青衣,束发无冠,腰间系着随意的帛带,剑未出鞘,却一步一晃,像是走江湖的,不像拜佛的。
他嘴角含笑,眼神洒脱,明明是初见,却给人一种早就熟稔的气场。
沈云初眉微挑,语气却未改:「……你怎麽在这。」
那人摊了摊手:「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他视线扫过苏允念,目光停了半秒,没有无礼,也不刻意避让,只像是好奇,像是玩味。
「原来这就是……沈夫人?」
他语调轻轻挑起,像是什麽都懂,又什麽都没说破。
苏允念没动,却察觉身侧沈云初微微站得近了一点,像是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些风,也挡住了对方的目光。
沈云初语气低了些:「顾行风。」
那名为顾行风的人笑了起来,声音清朗:「还记得我,算你没白在江湖混过几年。」
顾行风笑着说完,抬手轻撩起袖角,动作不疾不徐,却在眨眼间,指尖已摘下一片落叶。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那片叶子,却在下一瞬,食指一弹。
啪——
那片叶子破风而出,竟如剑气般直b沈云初x口。
苏允念心头一跳,刚要出口,却见沈云初不动声sE,只是袖中微动——
一缕气劲从他掌间横出,无声碰上那片叶子。
落叶在空中一震,随即被击成两半,化作斜斜两道飘入湖中。
波纹微起,像什麽都没发生过。
沈云初语气不紧不慢:「不怕折了你自己的手法?」
顾行风挑眉,笑得更放肆些:「怕啊,可我更怕你这人老得太快,没意思了。」
说着,他又往前一步,这回是真正进入两人之间的距离。
「还是那麽惜字如金。我倒好奇,你若真要护人,剑出鞘,是不是也还像从前那麽快?」
沈云初没应,手却微微一抬,站位却略微侧了半分。
苏允念望着两人,虽不懂其中门道,却也察觉得出这已非单纯打趣。
她刚yu开口,却听见顾行风轻笑一声,转身弹了弹指尖:
「罢了,打个照面而已,当真动手就没趣了。」
说完,他侧头看了沈云初一眼:「看你站得这麽稳,我就知道——这人你是打算真放在心里的。」
沈云初没否认,只淡淡道:「与你无关。」
「那可说不准啊。」
顾行风嘴角微弯,看向苏允念,这次的眼神不像先前玩味,而是真正的注视。
「沈夫人——你可知你家这位,从前是在江湖上也能单挑过十人的角sE?」
苏允念微微睁大眼,转头看向沈云初。
沈云初不语,仿若未听见。
顾行风看着他这副样子,笑得像风过剑鞘。
「唉。这人哪,一入朝堂就越来越闷了。可惜了这身本事。他那时候啊,还有个外号叫——」
「够了。」
沈云初语气依旧冷静,但音调略低了半分。
说话的同时,他往前踏出一步,极自然地挡在了苏允念面前。
这动作不突兀、不张扬,却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拉成一道无声的屏障。
顾行风挑了挑眉,手还举着半空,笑得更洒脱:「你还是一样,一护起人来,b拔剑还快。」
沈云初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你若再说半个字,我会让你没机会再说第二次。」
这话说得不重,却像湖面之下的暗流,温和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苏允念站在他身後,望着那笔直的背影,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不是因为他动怒,而是——
她第一次知道,这样克制冷静的他,竟会用这样的方式护她。
顾行风耸了耸肩,作势後退一步,仍是一脸轻松:「罢了罢了,你又没说她不能知道。只不过——你遮得这麽紧,她哪天知道了,怕是更想问个明白吧?」
说完,他朝他们微一拱手:「那我今日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啦。沈夫人,日後有缘再见。」
他转身离去,脚步依旧散漫,风过之处,衣角微扬,像是从未真正来过。
沈云初站了片刻,直到顾行风身影渐远,才回过身来。
苏允念仍望着他,眼中有疑问,却没开口。
他沉默了一瞬,低声说:
「他说的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们该回去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有些事她还不能问。
她跟着他的步伐,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落後半步。
马车行驶在下山的林道中,轮轴声与树影交错,在车厢里铺出一层静静的浮光。
苏允念坐在一侧,目光落在窗边飞掠而过的景sE,却半晌没眨眼。
车厢内安静得出奇,连风声都像在等人说话。
她垂着眼,手指轻轻绕着袖边的綉纹。那是她今日特地穿的衣——月牙sE,沈云初说过她穿得好看。
她也记得——今天的一切,本该是温柔的延续。
本该在湖边,她可以尝试唤他一声。
那声早在她心里转过无数次的——夫君。
她偷偷在心里练了好几遍,连语气都想好了。
可现在,她没办法叫出口了。
她转过头,看着对面沈云初那始终沉静的面容。
他闭着眼,像是休息,也像是在敛什麽情绪。光影扫过他眉眼,淡淡的一层疲倦藏在眼尾。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离她……还是远。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近了。
可今天,她才意识到——他的世界,还有大片她未曾踏足的疆土。
那些他从未说过的往事,那些她从未见过的沈云初。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她还不能问;有些话,她还说不出口。
她张了张口,本想唤他,最後却只是轻轻道:「……今日,谢谢你陪我走一趟。」
语气很轻,却不客套,也不疏离。
沈云初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颔首。
「是我该谢你愿意让我同行。」
他没多说,语气却b平常柔了半分。
车继续前行,两人之间虽无话,气息却不再生冷。
只是那声「夫君」,被她藏在了心底。
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再试着叫出口——
但不是今天。
傍晚时分,沈府已点灯。
马车抵达时,苏允念被丫鬟扶进内院,沈云初只简单说了句「让她歇着」,便独自转向书房。
一路无言。
他步伐不快,却不曾回头。
入了书房,门扉轻掩,灯火映在桌案上,Y影被拉得细长。他坐下,伸手拿起桌上茶盏,轻抿一口。
茶还温。
他放下杯,望向窗边那片微动的竹影。
静了片刻,他语气淡淡地开口:「你打算在窗外待多久。」
下一瞬,一道人影翻身落入窗内。
「啧,你还是这麽扫兴。」
顾行风双手cHa袖,一派轻松地踏入屋内,扫了一眼四周:「你这书房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连个挂画都没有——不像你今天下午在湖边的样子啊,沈大人。」
沈云初没看他,手指轻敲桌面:「你若再说一句,我会让你把那张嘴留在窗外。」
顾行风停顿了一瞬,挑了挑眉:「说得这麽凶,我还以为我踩到你的逆鳞了。」
沈云初这才看他一眼,语气不重,眼神却透出几分真意:
「离她远一点。」
顾行风轻笑了一声,退了半步,手掌抬起虚虚一拱:「行,行,君子不夺人所护。」
他语气收敛了一点,找了个椅子坐下,这才正经起来:「说正事吧。镖局的事,京东那条线你准备怎麽走?」
沈云初将方才那抹杀意收入眼底,回复平日的沉着。
「你人既来了,便说清楚。三月之後,南镖会开,你若真打算动那批线,我可以撑你,但……不准再背我另结客路。」
顾行风耸了耸肩:「你怎麽这麽没情趣,我这叫做多条路走宽点。」
沈云初冷声:「我这叫做不让你Si得太快。」
顾行风撑着下巴坐在一旁,听完镖局正事,也不急着走。目光随意地扫过书案,又扫向窗边。
「不过说真的啊。」
他语气一转,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夫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沈云初手中的茶盏顿了一下。
「……」
顾行风挑眉,看他没反应,更有兴致了。
「不是夸张那种美,但看着就让人舒服,很有气质。」
他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语气闲适极了:
「要不是你那副脸板着,我差点以为你娶了哪家温柔邻家姑娘——还挺让人想多看几眼的。」
茶盏「啪」地一声被放回桌上。
沈云初抬眼看他,目光冷得像锋未出的剑。
「她的样貌,不需你评价。」
语气不高,却压得整间书房都静了下来。
顾行风顿了顿,扇子停在半空。
下一瞬他笑了出来,手一摆,像是怕被误会,赶紧补了一句:
「行行行,我收回行不行。我就嘴痒说一句,真没别的意思。」
他话是这麽说,眼角余光却偷偷瞄了沈云初一眼,嘴角微翘,像是找到了新乐趣。
「沈大人这护短的模样,还真是百年难见哪……」
沈云初不语,只盯着他看,没再说话。
可那不动声sE的沉默,b刚刚更让人有压力。
顾行风咳了一声,自知撩过头,总算正经了点,起身整了整衣襟: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省得你今晚再翻窗打我一顿。」
走到窗边时,他忽然回头,看着沈云初:
「不过认真说一句——她不只漂亮,你这次,是真的娶到宝了。」
「她这种人,像温柔的风,看似静,却不属於任何人。」
说完,他翻身而出,夜风掠过窗棂,一片竹影晃动,又静了下来。
沈云初坐在原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不语。
顾行风走後,书房静了下来。
窗外竹影仍在摇,灯芯未动,茶盏边缘浮着些许余热。沈云初指尖轻敲桌面,没再续杯,也没看桌上的文书一眼。
他靠坐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那扇未关上的窗。
风从那里吹进来,带着一点江湖气息的余韵。
「……她不属於任何人。」
他轻声念了一遍顾行风刚才的话,语气极淡。
但下一瞬,他眼神微沉,像是按压着一团冷火。
「她是我夫人。」
每一个字都极轻。
不是说给谁听,也不是为了证明,只是落下来,像是一种认定,一道不容他人跨越的界。
沈云初低头,取起茶盏,茶已微凉。他端着盏,手指顿了顿,终究没有喝。
他望向案上一角,那是允念早前亲手写的帐目册,字迹清淡却极工整。他想起她今日在湖边的笑,想起她刚要开口却没说出口的模样。
他忽然想知道——她当时想说什麽?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於将窗关上,背对着那一地月光,坐回椅上。
风被挡在窗外,他的心思,却还未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