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沉静而坚定。厚重的冬云让天空早早暗了下来,只剩屋内灯火与细致的炭火,映出墙角挂着的银制器具与骨针盒。
房间内只有两人。骨针一根根刺入早已标记好的位置,在治疗魔法的引导下,引导骨质朝预定的方向缓慢生长,这是为了让癒合更加有序、可控。每一针落下,都像在废墟间设置路标,为一场漫长而隐微的重建g勒轮廓。
前日的尝试以一场反噬告终。那次并未使用强力魔法,却在结束後突然引发剧烈疼痛,宛如从内部被撕裂。赛希莉亚曾反覆检查器具与魔力结构,却找不出任何明确错误。就像桥梁早已断裂,只是直到有人试图通过,它才从梦中崩落。
他知道,那一刻不是身T的错,而是灵魂的调整没有到位。
今日是第四次施针。赛希莉亚的手法依然稳定,却b以往更加缓慢。那场反噬之後,她显得更加谨慎,像是走在半融的冰湖上,连呼x1都怕惊动了什麽。
右上臂的骨头虽已初步接合,但修复仍处於早期阶段。
他右上臂的骨缝虽已生成初步的癒合线,但真正的重建才刚刚开始。骨针沿着既定的生长轨迹cHa入,每一根都像是在预先画好蓝图的土地上cHa下路标,诱导骨质与肌r0U朝着正确的方向再生。这些针最终会被拔除,只留下稳定而自然的痕迹。
那感觉说不上疼痛,更像是一种过於清醒的内视──骨头像植物一样慢慢长出来,却又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道脉络的延展与错落。身T正在变好,但意识却仿佛被关在里面,看着这场重建工程,一寸寸经过,无从逃避。
然而这只是开始。越接近手肘,骨与神经的分布越密,结构也更加细致。手轴以下的部位就像交错的机械齿轮与丝线网络,一点闪失便可能让後续的对位与生长偏离轨道。从明日开始,治疗的速度将不得不减缓──不只是为了让组织适应,更是为了留出时间,容纳不可预期的变数。
深夜的雪没有停,反而更细更密了。风声与雪声交错在窗外,偶尔一阵轻响,像远方的羽毛撞击屋檐。
屋内只余壁炉里最後一段炭火还在微弱发亮,静静照出一角铺着书与笔记纸的矮桌。孟德尔坐在矮桌前,单手翻着旧笔记,右臂还固定着,只能隐隐感觉到血Ye在骨缝间缓慢流过。
他没有回头,只是顺手将书翻到一页空白纸的後头。那熟悉的灵魂轮廓早在她踏出房门的瞬间就映入他的感知。
她的灵魂总带着某种温润的光,就像一轮半隐在云中的月。平日那月光沉静、清明,今晚却微微颤抖着,像是从梦里跌落时,不慎溅起的湖面涟漪。
那熟悉的灵魂在门口略一停顿,随後踱进来。
她的脚步声轻得像是雪落在棉上。
「……没想到你还醒着。」佩特拉站在桌前,手里抱着毯子,语气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什麽。
「我总是醒着。」他答道。
佩特拉在他对面坐下,没开口,只是目光扫过他固定着的右臂,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你不会觉得冷吗?」
「不会。」他看了她一眼,半开玩笑的说道:「你的T温b火炉还高。怎麽了吗?」
佩特拉愣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睫低声道:「我只是……醒了,然後不太想回去躺着。」
「噩梦?」
「我也说不准,就是突然有种……掉进水里的感觉,但同时我也是那片被惊扰的湖面。」
孟德尔静静看着她,像是在等她自己厘清那混沌的感受。
佩特拉像是被他这沉默提醒了什麽,抬起头:「你呢?你……不是每晚都这样?」
他点了点头道:「眼睛还是会累,但我从没真正睡着过。我也还在找寻原因。」
「那……你不会在晚上觉得孤单吗?」
这句话问得有点突然。她像是说出口後才意识到份量,眼神闪烁了一下。
孟德尔没立刻回答。他视线略微偏开,看向窗外深夜的雪。「以前不会。但现在……我开始会意识到只有我一人了。」
这句话在静夜里悄然落地,像雪花不带声响地触碰窗台。
佩特拉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捏着毯角。过了几秒,她似乎鼓起一点勇气,抱着毯子的身T往前倾了一点,轻轻地,像是害怕触动了什麽。
踏出了不被察觉的一小步。
数日过去,窗外仍有细雪,午後的光线被厚重窗帘滤过,只在桌面上落下一层淡金sE的Y影。屋内暖气已升起,炭火在壁炉中低声燃烧,时间被拉长成一条缓慢流动的丝线。
孟德尔的右臂被包裹得密不透风,整个上臂到手肘都绑着厚重的固定带。他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只靠左手缓慢翻书,速度b平常慢了一倍。
卡珊卓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动作。
「要我帮你翻书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他。
孟德尔摇摇头,语气平静道:「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移开视线。几秒後,她忽然问道:「等到你手好了,能不能教我?」
他稍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哪一页?」
「全部。」卡珊卓想了一下之後回答。她的知识量还不足以让她描述想学的东西是什麽。
「可以。不如这样吧,我先从这本的基础跟你说……」
卡珊卓眼睛一亮,身T立刻坐直,仔细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兽皮地毯柔软而厚实,踩上去会微微下陷。今天虽无雪,但气温b过去几日更低,屋内却温暖如春──壁炉点着火,窗外的yAn光也终於露脸,打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像静静铺展的一条河。
三人围成一圈坐在地上,地毯下是温热的石地板,毛皮厚实柔软,让人几乎不想离开。孟德尔靠着垫子坐在一侧,右臂仍绑着包紮带,但已能稳稳地靠在身侧的小几上,左手则放松地握着手中的记分石。卡珊卓坐在他左手边,神情专注又带点藏不住的兴奋;佩特拉坐在他对面,背脊挺直,动作轻缓,眼神却时时留意着孟德尔那只未癒的手臂。
「我猜……十九!」卡珊卓兴奋地喊道。
「五张牌耶?不会那麽低吧。我猜二十五。」佩特拉说道。
这是一个猜数字的游戏。参与的玩家们会举着几张面朝他人的数字牌,并轮流喊出一个不超过全场总和的数字;这游戏的JiNg随在於,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数字是多少,只能从别人的反应来推测。当觉得别人喊出的数字已经超过全场总和时,随时可以中断游戏并开始验算谁才是对的;一些细部规则、使用那些牌与计分方式会随着地区习惯而有所不同,不过这次他们为了配合卡珊卓,只使用二十以下的数字各一张,而且每次只有一个人能得分。
「我倒是觉得可能已经超过了,来验证一下吧。」孟德尔说完,就放下了手上的两张牌,分别是三跟六,卡珊卓也放下了手上的七;而佩特拉充满自信地放下手上的牌以後,竟然是二跟五。
卡珊卓愣了一下,转头看着摊开在地上的牌,一张张数过後,才惊呼出声:「等一下……总和是二十三?那我赢了?」
「对,你喊的是十九,没有超过二十三。」佩特拉语气平稳地说,嘴角却有一丝勉强的弯度。「但……」
「我赢了耶!」她几乎要从坐垫上跳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往孟德尔那边伸去──却在手快碰到他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她想到什麽似的,动作一僵,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包紮着的右臂,脸上的喜悦像是被风一吹就化开。
「你……那个,还会痛吗?」她小声问,声音里多了点慌张的迟疑。
孟德尔看着她停在半空中的手,默默地用左手迎上去,然後将本该是自己获得的分数塞到她的掌心道:「今天没有发作,挺不错的。」
佩特拉看见他用左手轻轻把那颗分数石推进卡珊卓掌心,那动作自然得几乎像是本就应该如此。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颗石头被接下,被摆放,被珍而重之地排在卡珊卓面前。
这并不稀奇。孟德尔本来就不在意输赢,也不会刻意争夺什麽。
但不知为什麽,明明是卡珊卓收下的石子,却在佩特拉心中激起了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卡珊卓点点头,蒐集大家的数字牌时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那个……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我知道。」他温和地答道。
她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也像是在压住刚才那点太过突然的情绪。
游戏又进行了几轮,三人各有输赢,不过卡珊卓数次JiNg准地猜中总和,让她得以稳稳占据领先地位;佩特拉虽然紧追在後,但她怀疑,孟德尔那几次「失误」并不是偶然。
他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来。
他总在她犹豫时略微偏头、在她猜对时安静点头。那不是他的节奏,更像是在教她怎麽赢。
她想了想,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等卡珊卓跟艾琳娜都熟悉了这些游戏,或许她们就可以换一些更复杂的、真的需要认真动脑的玩法了。
她眼中闪过短暂的光,然後开口喊出:「五十一。」
卡珊卓皱起眉头──对她来说,要心算加总六个数字後,同时还要推测手上的数字是多少,或许还是困难了一点。
佩特拉露出微笑,但余光正巧扫到孟德尔那边。
他没有开口,甚至没有看向任何人。
他的脸sE不像方才那样稳定──就像某种隐约的痛感正悄悄浮上水面,而他还在试图压下去。
她心头一紧,毫不迟疑地站起身,在他身侧跪坐下来:「……你是不是发作了?」
孟德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闭了闭眼,呼x1细微地泄出些许声音。
她俯身靠近,企图从他的表情与坐姿中分辨出具T状况。这一靠,某种藏在他身T感知边缘的气息也随之浮现──
b平时更加乾净、内敛,像是肥皂洗过两次的棉布与纸张味,淡淡的,但乾燥得几乎脆裂。洁净、刻意,像是用多层外壳包裹住什麽不该被人察觉的东西。
他认得这气味。那不是生理上的戒慎,而是意识里的──彷佛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在在意。
孟德尔睁开眼,正对上她那双略显紧张的眼睛。她想开口,但声音似乎还在喉头盘旋。就在这时──
疼痛突如其来地攫住了右肩与手轴。他的身T不自觉地紧绷了一下,原本靠着的小几发出一声轻响。
佩特拉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但并没有碰到伤处,只是轻轻撑住他的肩膀,语气压得极轻:「我扶着。你别动。」
他点了点头,额角冒出一点汗。
这时,一旁的卡珊卓终於反应过来,从坐垫那边迅速爬了过来:「我也……可以帮忙吗?」
她的声音里没有平常的轻快,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被惊吓後强装镇定的颤抖。她在佩特拉身侧跪坐下来,双手不知该往哪放,只能撑着膝盖,一脸慌张地望着孟德尔,任由逐渐发酵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疼的波动缓缓退去,就像cHa0水把岸边咬了一口,又无声地收了回去。
孟德尔吐出一口细长的气息,睁开眼时,额角的汗还在微微渗着。他勉强扯出一点微笑说道:「……结束了。抱歉,打断你们了。」
「你不需要道歉。」佩特拉的声音很低,几乎没有起伏。她的手依旧撑着他的肩,但指尖已经轻轻收回去,只留下掌心的余温。
她没有多说什麽,也没有注视他太久──只是站起来时,手指在身侧无声地握紧了又放开,像是在压下什麽自己都没能完全理解的情绪。
卡珊卓则仍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一脸纠结地看着他。
「……你真的没事了?」她问道。
「真的。」
她咬了咬唇,像是在思考要不要相信这个回答,然後终於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偷偷地抹了一下眼角。
「下次……下次痛的时候可以先说出来好吗?我可以帮忙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麽,但我会试试看……」
「你已经帮上了。」孟德尔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像是给了一个不发声的承诺。
她眨了一下眼,立刻把头埋得更低:「我才没有哭,是睫毛刺到眼睛。」
没有人拆穿她。
两个nV孩都用自己觉得对的方式触碰他、回应他。这一刻没有谁多,也没有谁少。
那幅画面就这麽停在了原地:冬日午後的光斜斜落在兽皮地毯上,一男两nV围坐在沉静的空间中央,像是时间暂停後静置的一幅画。
没有声音从他们口中传出,但某些讯息已经在空气中交换过了。
不远处,一扇门轻轻阖上,不带声响。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罩着银白sE雕纹的油灯低低发着光。桌上摊着几份纸本与一本翻开的记录册,火漆尚未乾透,还隐隐有GU温热的焦香。
赛希莉亚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懒懒地搭着扶手,指尖尚留有方才沐浴後的余温。她的发未Sh,只是领口b平日松了一些。她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灯光在玻璃上投下的波纹。
「你注意到了吗,卡珊卓那孩子,靠得b上次更近了。」伟恩轻道。
「佩特拉也改变了。以前她会拉住卡珊卓,但这次没有。」赛希莉亚点点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视线从灯火转向窗边。
「她也在等──等你、等我,等我们对这个新的平衡点做出决定。」他轻轻一笑,语气却不是揶揄,而像是在接住她的观察。
「不是允许,而是承认。」她轻声回应道。
这句话落地时,屋内又静了一瞬。窗外凛风已停,夜sE清冷,细雪与薄霜在窗框下无声地交错。
伟恩转过头,眼神落在她指尖那圈银sE的婚戒上。「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她会动摇。但她不会逃避。」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握住了的那只手轻轻cH0U过来,像是在接过一份交付。
「那麽,」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种缓慢落下的确定:「我们可以问她了。」
yAn光从高窗洒进书房,落在旧木桌面与书墙之间,斜斜地铺出一层暖光。
佩特拉推开门时,赛希莉亚已坐在靠窗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本摊开的书;伟恩则斜倚在办公桌边,双手交叉,神情b平日多了些随意。
他们并未同时看向她,只是赛希莉亚轻轻阖上书页,向她点了点头。
「进来吧,不是什麽正式的事。」伟恩的声音带着笑意。
佩特拉走进来,关上门,略显迟疑地坐到椅子边缘,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不安地看了一眼两人。
赛希莉亚看出了她的拘谨,语气柔和地开口:「我们还没有做决定,有件事……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佩特拉抬起头。
「关於卡珊卓,」赛希莉亚接着说道,语气轻柔,但不像是在提出建议,更像是确认一项可能X:「如果她也正式成为孟德尔的未婚妻之一──你会怎麽想?」
这句话落下时,空气像是被什麽轻轻碰了一下。
佩特拉睁大了眼,一瞬间像是没听懂。她本能地看向两人,然後低头看向自己放在膝上微微收紧的手指。
她不是没想过这可能X,只是从未料到会来得这麽早,更没想过会被这麽温柔地问出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地开口:「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想清楚。」
她语速很慢,每个词都像在试探自己是否有权发言。
「我觉得……我不希望她以为自己只是个cHa进来的人。」
她这麽说着,眼神还是没有完全抬起,只是低低地盯着光线下的影子,一字一顿地补上了一句:「如果是我来决定……我希望她能感觉到,我们不是在容忍她。」
那句话落地时,书房陷入短暂的宁静。
伟恩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朝赛希莉亚投去一个几乎无需言语的眼神。
她轻轻点头,露出一个不明显但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