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已久,空气里带着乾冷的薄霜气息,yAn光却仍保有些许温度,斜洒在庭园石阶与银杏落叶上,像是秋天最後的余光。
马车已停在正门外。伟恩与赛希莉亚站在石阶前送行,艾琳娜则站在母亲身旁,穿着整齐的外套,像是被叮嘱过要好好站在这里。她努力挺起背脊,眼神却不时偷偷望向卢克丝与佩特拉那边,一副想靠近却又知道要守规矩的模样。
佩特拉与卡珊卓守在侧厅门边,静静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走上车阶。
卢克丝着一袭披肩短斗篷,气息沉稳如初。她没有多余的寒暄,只对每人微微点头,目光在卡珊卓脸上稍作停留,然後轻轻开口道:「我会等你的信。」
卡珊卓轻轻点头,眼中带着舍不得说出口的留恋。
车门阖上,露b无声地随侍其後,动作一如她在这几天里每一次的移步,不张扬、却从未缺席。
马车沿着长道缓缓驶离,轮声压过碎石与落叶的声响在风中渐行渐远。
「终於可以不用时时刻刻注意仪态了……」直到那道车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弯角,赛希莉亚才转过身,长长吐出一口气。
伟恩轻轻一笑:「她这次留下的印象……说不定会让你未来更忙些。到时候我可不帮你挡。」
他们转身走进宅邸,笑声渐远。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侧厅Y影里的孟德尔,他的目光依旧停在刚才马车离去的方向。
暮sE方起,窗框上映出被风掀动的树影,晃得室内灯光也似乎跟着微微颤动。书房的门半掩,灯火未亮,桌面上摊开几份白日尚未完成的笔记。孟德尔与佩特拉各坐在一侧,刚结束一段实验纪录的对谈,短暂的沉默如休止符般盘旋在空气中。
一名nV仆轻声敲门後走了进来,低头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少爷、小姐,今晚不安排正式晚餐。老爷说有封紧急信件需要处理,夫人身T略感不适,今晚餐点各自决定即可,只要告知厨房便会备妥。」
佩特拉微微皱眉,虽不觉突兀,却也隐隐察觉少了点往日的从容安排。孟德尔则只是点头应声,语气平静:「知道了,谢谢你。」
nV仆退出後,两人话题也转向其他日常,气氛无异。但就在孟德尔翻阅灵魂观测记录,准备对照先前推测的魔力模型时,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将笔记往前翻了两页,视线落在某个段落上。那是一段感应到伟恩与赛希莉亚进入特定互动状态时的灵魂状态纪录──在绍博家时也有观测到保罗他们这样的状态,所以孟德尔对这事情并不陌生。
只是这次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孟德尔快速从一旁cH0U出另一本,上面绘制了埃斯特家族成员们的灵魂特徵。
他快速翻到伟恩那一页,仔细对照着感应到的变化。
看到孟德尔反常的反应,佩特拉原本想要出声询问,但看到他异常专注的神情时,便只是探头看着他的笔记,避免打扰他的同时,一边推测他到底想到了什麽。
没注意到佩特拉的T贴,孟德尔cH0U出一张纸,盯着伟恩的方向,在空白处描出了伟恩与赛希莉亚目前的灵魂轮廓与波动的幅度。
看着孟德尔的草图,佩特拉并没有联想到那是什麽,只是不解孟德尔为何会盯着书架的方向,手上不停的绘出某种轮廓。
当把他能观察到的特徵都记录下来後,孟德尔几乎是用丢的把笔放到旁边,将墨水都还没乾的图案放在笔记旁边b对。
「果然……」孟德尔又转头看向伟恩与赛希莉亚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这部分的波动可能是诅咒正在变化。」
但是孟德尔很快地就注意到另外一个「异常」。
以前,即使两人行为亲密,也大多是在卧室;即便是保罗他们,也只是偶尔会在浴室进行,但是从伟恩跟赛希莉亚的方向来看……
「……地下室?」
佩特拉终於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在看什麽?」
孟德尔的视线仍黏在图纸与笔记之间,彷佛还在进行某种内部的b对与演算。直到她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他才下意识开口道:「伟恩跟赛希莉亚现在正在地下室JiAoHe。」他的语气平淡而专注,还未意识到这话有多突然。
佩特拉整个人僵住,手指甚至还停在书页的边缘。她不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她确实花了半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听见的是什麽。
她曾经看过父亲展示大范围的冰冻魔法,那是足以将湖水冻结、能封住整座山谷的魔法。
但是那也b不上现在凝结的空气。
她轻咳一声,试图掩饰些什麽:「……你是说、他们……现在正在……?」
「对,我注意到这次的波动与平常不太一样。」孟德尔指着纪录伟恩波动的笔记,另一手指着刚才绘制的某个波峰继续道:「这种波动,平常我没有观察到,我觉得这应该是诅咒的其中一种表现方式,只是就算是b照之前伟恩跟赛希莉亚在……啊……」
孟德尔抬头看到佩特拉时,才注意到他刚才不加修饰的话语有多突兀。
佩特拉整张脸几乎染上熟透的红,眼神飘忽不定,彷佛正努力寻找一个能钻进去的裂缝;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麽也说不出口,只能乾瞪着他,彷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冻在原地。
孟德尔大概花了一秒才从研究的逻辑跳回人际应对的现实。他眼神闪了闪,有些不确定地问:「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
佩特拉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双手像无处安放似地交握在膝上,耳根红得几乎渗进发丝里。
孟德尔慌了。他没见过保罗或伟恩让自己的妻子难堪,也清楚自己不应该让佩特拉感到难堪,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善後。他在脑海中努力思索,试图用狭窄的辞库来修正当下的处境:「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刻意要……就是研究上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终於抬起头,小声打断他,声音里还带着余烧未退的颤意,「下次你要讲这种话,能不能……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孟德尔顿时像被敲了一记,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下次会先说这是……特殊话题的开场。」
佩特拉强忍着想要闪躲眼神的冲动,深x1了一口气,也认真地点头回应;但在看到孟德尔难得露出困扰的表情後,却忍不住露出微笑。
几乎凝结的空气,这才慢慢化开。
冬意终於降临。
晨雾不再只是Sh气,而是真切凝成窗角的霜花,铺满屋檐与石阶。风卷着雪初降的气息滑过长廊,让空气中多了一层透明的冰凉。即便是白日,yAn光也再难穿透灰蓝的天幕,只在中午时分,才有一线光斜斜洒入窗内,落在地毯与书页的边缘。
对多数人而言,这意味着寒冷、Sh重与整日的提不起劲,但对卡珊卓来说,这才是最舒服的季节。
她总说自己的身T属於雪与冰,连心跳在冬天都更安稳些。
侍nV曾开玩笑地说这是因为她出生在雪落之时,而她就笑着回:「那就是雪也想为我庆生吧。」
她喜欢冬天的空气──乾净、不喧哗,连脚步声都变得轻柔。
喜欢霜打枝头後,万物都变得安静下来的样子。最喜欢的,是从窗户望出去时,一切都被染上银白,像是季节亲手写下的邀请函,只寄给她一个人。
婚礼的气息,是从走廊尽头那几口封好的木箱开始蔓延的。每一口箱子都以亚麻绳绑缚,由外地送来的香料、织品与酒藏,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箱子里面。nV仆们说那些是可以保存b较久的物品,所以要趁早备妥。她还听说,送进地窖的红r0U与鱼类已经换过两轮,在厨房反覆试菜後总算选定最终版本,连宴会当天用的糕点模具也已经到齐,就等最後确认样式与纹饰。
客厅与宴会厅的布置也在逐步调整。原本略显庄重的深sE挂毯被暂时撤下,替换为织入淡金与浅绯图纹的新织品;墙上挂画也经赛希莉亚亲选,换成几幅描绘雪原与晨光的画作。管家甚至找来两位专门承接室内布置的设计师,让她们根据场地光线与来宾动线,规划花器、烛台与布幔的配置,说是要模拟当天不同时段的采光情况,确保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都不会失礼。
有天晚上,她还偷偷经过正厅,看见几位nV仆围着长桌上的餐具试着排列。银器与瓷盘之间的距离被反覆测量,每一个汤匙柄角度都细致调整,彷佛连空气都被拉出一条条对称的引线。
礼服则是另一场秘密工程。佩特拉的主礼礼服由王室指定工坊承制,样式未公开,但听说将结合绍博家与埃斯特家的传统sE系;艾琳娜虽然年纪尚轻,却也被特地安排了新装──那是她第一次穿正式场合的高腰裙装,听说上身将用珠绣g勒出霜花纹样,裙摆则以淡蓝覆银。卡珊卓的礼服最晚才定稿,赛希莉亚亲自审过图样,并邀她参与最後的颜sE选择。她记得自己指向那一块近似冬日初雪的淡灰白时,母亲的眼中闪过一瞬细微的笑意,然後点头道:「很好,这个颜sE配你。」
就连训练也变得不太一样了──芙萝拉说,接下来会调整训练内容,全部的活动都改成在室内进行,让佩特拉的肤sE不会晒出明显sE差。虽然佩特拉嘴上没说什麽,但卡珊卓看得出来,她开始特别注意自己走路时肩膀的姿势、说话时下巴的角度,还会不自觉地m0m0耳垂,像是在预想耳环挂上的感觉。
芙萝拉还补充说,婚礼之後就可以开始尝试「穿着礼服的战斗风格」──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也是绍博家族当初聘请她的主要理由。她说得平淡,像在陈述一项例行任务,但卡珊卓记得,佩特拉听到那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像是某种既遥远又真实的未来,正从礼裙与剑柄之间慢慢展开。
那一瞬间,卡珊卓看着佩特拉的侧影,忽然觉得──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佩特拉大概就是那个既能挥剑也能跳舞的角sE。她像骑士、也像公主,甚至不需要谁来保护,而是自己就能让人安心。
卡珊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天也能那样,但她知道,现在只要能一直看着这个身影,心里就会亮一点。
於是她照常坐在庭园旁的石阶上,yAn光穿过落地窗斜斜洒在她膝头,让手中的书页微微发热。她翻了一页,却没有看进去内容,只是感觉有什麽无形的波动,像空气中细致的光,从她的身T内部缓缓升起,又被牵引到身旁。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像是风掠过叶隙,又像是水面上轻微的波纹;没有疼痛,也没有g扰,只是静静存在的「某种事物」,在她身T深处微微振动。
她知道那是孟德尔正在看──因为他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摊开着笔记本,眉头轻皱,偶尔抬头对上佩特拉的事件,再低下头写下一笔什麽。
而佩特拉则坐在她身边,像往常一样看着她,一边静静观察,一边不着痕迹地递上一句轻声提醒:「你的左脚尖歪了。」或者「今天的颜sE很好看。」
她已经习惯了。
像午後的yAn光、屋檐下的风铃声,这是一种他们之间持续进行的日常。
宅邸那头传来脚步声,没有预告,却也没有刻意隐藏。伟恩与赛希莉亚沿着碎石步道走来,身形被斜yAn拉出长长的倒影。
伟恩一如往常身着深sE衬袍,外罩一件裁剪得T的军式披风,披风未扣,全凭肩上稳重的姿态支撑。赛希莉亚则换下了白日的外袍,只穿着一袭素sE高领内衣与柔软的外披,发丝在耳後挽得利落,显然是刚处理完文书与会议後便一同前来。
卡珊卓转过头,看见两人同时走近,便自然而然地起身。她没有行礼,只轻声叫了一声「父亲、母亲」,语气里带着日常的轻松与些微的期待。
伟恩轻点了点头,语气和煦:「我们听说今天的观察有些不同,想亲自听你们怎麽说。」
赛希莉亚则望了卡珊卓一眼,眼中既有询问也有安抚的意味,「还可以吗?今天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
卡珊卓摇摇头,语气轻快:「没有,就是……有一点痒,像是毛线衣穿太久那种感觉,但没有不舒服。」
赛希莉亚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就好。」
孟德尔这时拿出了两张手绘草图,展示给伟恩与赛希莉亚看。
第一张,是他曾经提供给两人参考过的图:画面中,一个小小的人形轮廓被另一层宽大许多的灵魂形T包围,那是他初次见到卡珊卓时观察到的状况──灵魂轮廓外溢,而且溢出的部分非常不稳定,就好像一层原本应该贴合的薄膜,被强行撑开後开始出现断裂与游移,在初次见到时,孟德尔无法确定那究竟还是卡珊卓的一部分,还是某种与她共生的异质T。
第二张则是今日所绘。人形b例未变,但那层外部轮廓却膨胀得几乎达到六、七倍──像是无形的薄雾,在日复一日的静默中不断扩张。
由於事先已约定不在卡珊卓面前提及「诅咒」、「治疗」等词汇,孟德尔仅是用指尖轻触图纸上的某处波纹,然後抬手,在空中b划出一个彷佛悬浮於她身T之外的轮廓弧线。
没有言语,只有一个视线的指引与一个姿势的演示;但对伟恩与赛希莉亚而言,这已经足够明白。
即使他们看不见孟德尔所见的画面,却仍能从这些举动中理解他打算动手处理「那一层」了。
这让伟恩的记忆短暂浮回前几日的那场对话──
「你以前试过吗?」
「有过局部调整的成功经验,只是并非对所有的灵魂都能这麽做。目前的推测是,必须视与我非常亲密的人,才有可能去触碰到他们的灵魂。」
「你指的外界称作美容术的魔法?」赛希莉亚接着问道。
「不,完全不一样。」孟德尔答道:「那些魔法都不会对灵魂产生影响,所以能能调整的幅度与持续时间都有限,最终都会回归到灵魂应有的状态,听说效果不会超过一个月;而我去年试着调整灵魂、并由母亲接着施展魔法後,母亲在回信中替我确认了,至今仍然有效。」
伟恩点了点头道:「所以你现在选择她,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已经让你有信心了?」
「我也不确定现在是否就能触碰到她的灵魂,但这至少是个开始。」
伟恩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麽,若你真的要尝试,我必须在场。不只是为了观察,更是为了防万一──你也知道我们家族有天赋者暴走的记录,我不希望同样的结局再发生在她身上。」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高,却带着无法动摇的坚定。
赛希莉亚则望向孟德尔,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也要在场。如果有什麽徵兆,我能第一时间让她平静下来。」
那时他点了点头,而此刻,他站在卡珊卓身後,调整手上的魔力,让它缓慢而稳定地流动至掌心。那是一种极度细致的引导,不能太急,也不能有一丝杂念。他轻轻伸出手,按在那个轮廓的边缘。
掌心仍然悬在空中,却已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触感。不像过去修复母亲们灵魂时那样柔顺、宛若肌理间的微细裂缝,如今他碰到的,是另一种结构──那感觉更像是一层被魔力过度灌注、饱胀到极限的气囊,里头翻搅着某种难以分辨的能量,躁动、不稳、近乎狂乱。就像一个只要扰动错位,就会崩裂泄漏的封印。
这不仅是她的灵魂轮廓,更像是她整个「意识的核心」长期被某种东西包裹、扩张,而不是她主动长成那样。
她的自我,就蜷缩在那层翻涌的深处──脆弱,沉默,像是被压在汹涌之下的光点。
孟德尔将掌心轻轻撤回,低下头,几乎只是喉间的震动,语气极轻地对伟恩说道:「状况很不妙。」
伟恩脸sE微变,低声回问:「能撑到佩特拉婚礼之後吗?」
他语调仍算平稳,但眼底浮现出一丝矛盾与迟疑。那场婚礼是他安排多时的仪式,是nV儿们在家族灾厄与纷乱之中难得的一次象徵X团聚。若卡珊卓状况恶化,恐怕会让整场仪式染上Y影。
孟德尔却只是缓缓摇头道:「有风险。也许能撑过去,但我们也有可能只剩一次机会。」
沉默短暂蔓延。
然後,伟恩轻轻x1了口气,手指交握在膝上,几秒後才点头说:「……我不想让她在佩特拉的婚礼上出事。但如果这是让她能走到那里的唯一办法,那就试试吧。」
他的语气并不果断,却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决心──那不是权威的命令,而是父亲的祈求。
站在一旁的赛希莉亚听懂了这段低语交换的全部意涵。她默默走向孟德尔,轻轻拥抱他,并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像是安抚,又像是默许。
「尽你所能就好。」她轻声说,那语气里没有强求,只有沉静与信任──属於母亲的温柔,不只是给卡珊卓的,也给他。
随後,赛希莉亚走上前,替下原本坐在卡珊卓身边的佩特拉,无声地坐在nV儿身侧。她先是轻轻地抚过卡珊卓的额发,然後握住她的手,动作极轻,像是深怕惊动那层包裹着nV儿意识的翻腾涌流。
卡珊卓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些,却不像平时那样清明。她似乎感受到了什麽──不是疼痛,也不是具T的声音,而是一种压迫感,像是空气里的张力忽然变重了。
她试图开口说话,却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呢喃。那声音微弱得如同cHa0水远处拍岸,连她自己都无法辨认其中的内容。指尖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寻找谁的存在。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只知道房间里的空气开始变得不一样。有人在压抑呼x1,有人正在等待。
佩特拉这时刚回到孟德尔身边,本想问些什麽,但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那种让人屏息的紧张。她的目光来回扫过母亲与赛希莉亚,然後落在孟德尔脸上──他眼底那一闪即逝的凝重,让她瞬间明白:这不是她可以cHa手的时候。
她没出声,只是将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子,眼神中藏着一种理解,还有等待。
孟德尔回望她,点了点头,指尖轻触了她的手背一下,然後缓缓向卡珊卓走近。
他重新将手搭回她灵魂轮廓所在的位置,那层充盈而不稳的结构仍在持续鼓胀,彷佛下一秒就会破裂。
孟德尔聚JiNg会神,手指滑过那层界面,寻找最外层与内部压力之间的应力点。他没有强行贯入,而是从一个极小的接缝开始,小心地将结构往外拉展──像是撬开一个封Si的接缝,又像是测试失衡容器的承压极限。
内部有不稳定的力量正以不规则的频率脉动,对g预产生排斥反应。那些反应无方向、无逻辑,只呈现出高速而断续的膨胀与收缩,似乎原本就不是为了被触碰而存在。
每一次细微的拉动,彷佛都会牵动整个结构的形变。他能感受到那种不协调的扭力正迅速累积,在空间与形T之间寻找一条释放出口,就像一层因错误聚合而成的结构,正处於崩溃的临界点。
他再次将手贴近那层不稳的灵魂边界。这次,他没有止步於观察,而是开始调整魔力频率,试图用更细微的流动与触感撬开那层异常结构。
就在那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空气彷佛被什麽巨大的力量搅乱。先是微弱的颤动,紧接着,是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像是冰层裂开的瞬间,又像是静压下的薄膜被戳破。
卡珊卓的身T没有动,但她身周的空气忽然冷凝下来,像是有什麽东西从那个缺口猛然涌出。那仅是魔力波动,更是一种混合物──雾般的水气、霜般的晶片、还有像雪非雪、如烟非烟的能量碎屑,毫无预警地朝四方扩散。
最先冻结的,是石阶的接缝与木椅的脚边。接着是地面、空气、甚至远处花房的玻璃,开始出现微细的白sE凝结线条,如同冰触之手拂过大地。
赛希莉亚瞬间站起,灵魂波动暴涨,想第一时间稳住卡珊卓的情绪;但还来不及靠近,脚下的石板已经泛出白雾,甚至传来细微的裂音。
佩特拉倒cH0U了一口气,反SX地想要展开防护,却发现连魔力运转都像是被迟滞了半拍。
孟德尔退後半步,掌心仍朝向卡珊卓的灵魂。他的手──或者说,他灵魂的手指,仍卡在那个膨胀结构的边界,像是汹涌力量找到了出口,紧紧抓着他不放。他能感觉到那种异常的冷不只是向外扩散,而是顺着这条线、直直往他T内逆流。
来不及了。
灵魂的极寒逆流像一条无形的冰蛇,顺着孟德尔的手臂迅速攀爬。他尝试cH0U回手──无论是R0UT还是灵魂层面──但那层接触点像是被某种结晶封Si,一旦动作过猛,反而牵引出更剧烈的撕裂感。
一种陌生中带有一丝熟悉感的情绪,不知从何处渗入他的感知。
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扭曲,那不是单纯的晕眩,而更像是一种……共鸣?
不,是同调。
像是有什麽被迫穿越界线,渗进他的记忆深处──那GU感觉既陌生又令人心悸,压抑、幽闭、近乎窒息,是一整块未经压缩的「感觉原型」,以他完全无法拒绝的方式,直直灌入他的灵魂之中。
……太具T了。
那不是他自己的感觉。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这样的压迫感。哪怕在最糟的日子里,他也未曾被困在这样一个封闭、沉重、无处逃脱的情绪空间中。
那GU压力像是一口井,无声地将他吞下。他几乎看见了井底的一道身影,蜷缩着、颤抖着,被某种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
卡珊卓。
那不是推测,而是一种几乎本能的确认。
这份情绪原型──是从她的灵魂深处传来的。
而且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某些东西不对劲。
那并非完全的无意识,而是她将那份压力深埋、包覆、拒绝命名。
她觉得一旦承认了那个名字、一旦承认那感觉是「自己的」,那个她辛苦建构起来的日常,就会像此刻的霜花一样,一触即碎。
她在逃避。
逃避那个会被痛苦毁掉的自己。
「……少爷?」
一声轻唤从意识边缘飘入,微弱、柔和,像有人在风雪边叩门。
他没有回应,意识依然被压制在那口情绪深井里,直到下一句更急促地响起──
「少爷……!」
这回语气明显上提,带着芙萝拉少见的焦虑与不安。
她伸手扶住了孟德尔的肩膀,试图将他从寒气与压力交织的混沌中拉出。
他的眼神终於动了动,从冻结中慢慢解脱。
就在此时,伟恩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空气,自雾气中凛然传来。
「让所有人立即撤离前厅,丢下所有物资,保命优先!你们几个,直接从东侧绕过去,确保所有人都收到消息!芙萝拉,你原地待命,负责转移孟德尔,如果他还是无法行动的话,直接背上,明白吗!」
「是!」芙萝拉立刻应声,膝盖微蹲,稳稳托住孟德尔半瘫的上半身,目光未离开他苍白的脸sE一瞬。
他还未完全清醒,x口因x1入冷冽空气而剧烈cH0U痛。他想出声,却只吐出一口白雾。
宅邸内的白雾愈加浓密,原本仅凝於地表的寒霜,开始沿着墙T、梁柱缓慢爬升,如同某种无声无息的寄生物。
赛希莉亚猛地转头,看向厅内最靠近天花的那条承重横梁。
一道细小的裂痕正在缓慢蔓延。极细的,却笔直得像刀刻的线,在雾气中闪着近乎透明的光。
这不是冰魔法的正常现象。
她的眉头骤然一蹙,目光锐利起来。
那不是单纯的降温,而是从建筑结构深处开始直接冻结。
她看向伟恩,他才交代完人员的调度,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神。
一瞬的交会,足以让他捕捉到她眉宇间的讯息。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屋脊,神sE一变,不必多问,没有迟疑。
下一刻,他收起语气里的刚猛,转为简短有力的指令。
「西侧通道列为高危、全面封锁!全T、加快撤离速度!」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建筑已经开始脆化──看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一律避开!」
但就在这片混乱中,卡珊卓却出奇地沉静。
她双手搂着膝盖,仰头看着雾中那像梦境一样破碎的空间。她听见母亲的声音,看见众人奔走,却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惊慌。
「……好像……变轻了。」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整个空间的嘈杂。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雾中那个越来越模糊的方向,彷佛在确认什麽东西真的不见了。
她不知道它是什麽──但她确定,它不见了。
然而那份缺席感没有带来松动,反而像是风暴中心的宁静,让周围的压迫更显清晰。
芙萝拉感觉到他背部的肌r0U微微绷紧,像是在从瘫软中挣脱。孟德尔微微抬起头,眼神虽然还未完全聚焦,语气却异常清晰。
「……还没结束,我得把它补上。」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r0U眼可见的冰霜已经蔓延至手肘,指尖毫无知觉,灵魂的轮廓也像是被透明的锁链紧紧缠住。
那不是单纯的冻结,而是一种深层的封锁,连灵魂的触感都变得迟滞,像是失去了回音的声音,在身T里撞了几下便沉没。
他没有尝试强行唤回它,那只会让冻结蔓延得更快。
於是他转向左手。这并非他惯用的方向,但幸好,这不是切割与JiNg准C作的场面,而是修补与稳定──像是在整座堤坝溃堤前,先用泥土与石块暂时堵住裂缝。
他抬起左手,指尖在空气中缓慢划过。
灵魂与雾气交错的边缘仍持续翻搅着,宛如受压水层下方撕裂出的裂口,无声地吐出更多寒意。此时的气温早已低於身T的知觉极限,彷佛空气本身都失去了形T,只剩压迫感在四肢神经上摩擦。
「暂时缝住这个破口……」
周围依然是雾,依然寒冷;但他终於能动了,这就足够了。
孟德尔缓了口气,将注意力从卡珊卓那翻搅的灵魂结构上收回,转而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即使已无知觉,他仍能感受到某种沉重的麻痹感如枷锁般箍住整条手臂,那不是来自血r0U的压力,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凝固。
他尝试引导魔力,用最基础的恢复术将循环导入肘部,然而平日里即使是最粗浅的温热感应,此刻却像是针刺雪中──毫无回应,甚至产生了某种迟滞的回弹。
魔力在手肘处被某种东西拒绝,就像河流撞上无形的堤岸,不但无法渗入,反而沿着阻力开始向回流动,让肩膀也隐隐发麻。
他收回左手,将意识集中到自己的右臂。
他开始检视自己的灵魂状态,眉头很快的皱起。
这并不是单纯的冻伤或魔力阻塞。如果他没看错,那层灵魂的冻结还在蔓延,而且b表面来得深、来得快。
佩特拉早已察觉他神情的异样,没有多问。她微微侧身贴近,俐落地从腰间cH0U出一瓶小药剂,并伸手将披肩盖在他右臂与肩头,以阻挡进一步寒气渗透。
「我先尝试从肩膀以下解冻。」她简短说明,语气平稳如训练课堂,眼神却紧盯着他右臂的轮廓,不带一丝迟疑。
她先用指尖探触上臂,确认尚未完全冻结,便迅速将药剂涂在肌肤表层,并以魔力驱动药X渗透。
片刻後,那段被覆盖的皮肤出现了些许sE泽变化,霜痕开始松动,但只维持了一瞬。
「……这不对劲。」她低声说,声音里出现了一丝迟疑。「又重新冻结了……而且……」
几乎同时,孟德尔也察觉到灵魂深处有一道寒气正稳定地往肩膀蔓延。
这不是单纯的「冻住」,而是他的灵魂在某个层面上已经「被冻结」,并且正将这个状态输送到整条手臂。
他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肩,像是确认那条线该从哪里切下。
「……我撑不了太久。」他的声音平稳,但气息显然透着压抑的痛楚。「右臂的灵魂冻结正在蔓延,如果不切除,扩散可能会往x口甚至更里面去。」
伟恩一瞬间停住了动作,转头望向他,眼神深沉如霜雪。
「位置呢?」他问,语气低沉简洁,「切哪里?怎麽切?」
「这里。」孟德尔抬起左手,在右上臂下方略靠近肩窝的位置画出一道虚线。「恐怕要用你的那一把。用一般的方式切断手臂时,灵魂还会残留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你的Ai剑已经刻印在灵魂里了,用它的话就有机会一起斩断。」
伟恩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并令芙萝拉去取。
芙萝拉立刻起身转身奔去,动作如同在训练场上般俐落无声,几乎未带起脚步声。
短短数息之间,空气中的寒意又压下一层,彷佛在催促时间的流逝。孟德尔闭上眼,强迫自己平稳呼x1,左手m0索着佩特拉的手臂道:「帮我。」
她没有说话,只从内袋取出一方乾净柔软的手帕,递到他唇边。他没等她开口,便hAnzHU那一角。这不是止痛,只是防止他在过程中咬碎自己的牙。
她另一手稳稳握住他的左手,指尖紧扣。
而在远处,赛希莉亚仍坐在卡珊卓身旁。她没有起身,也没有阻止,只是伸手搂住nV儿的肩膀,将她拥得更近──不是出於保护,而是某种接纳,一种哀伤而平静的陪伴。
卡珊卓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那几乎冻成雕像的手臂,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也许不是痛,而是决心的样貌。想要开口,但声音被卡在x口,她只能看着,记住那个画面。
孟德尔缓缓睁开眼,刚好与伟恩接过剑时对上视线。他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把注意力从自身的痛觉切换回C作模式。
下一瞬,剑光落下。
如同破冰瞬断,一声闷响从骨r0U与灵魂交界处迸出,冷冽得像山岳深处的回音。鲜血溅洒,灵魂波纹也在同一瞬间剧烈抖动,如同原本已经静止的空气突然被猛力划开。
孟德尔的身T剧震一下,却没有倒下。他的脸sE苍白到透明,嘴角却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意,是某种疯狂与领悟交织的产物。
佩特拉第一时间压上他的伤口,双手俐落地将绷带绕紧,魔力同时渗入血管与肌理之间,试图延缓流失。「再忍一下……快好了。」她低声说,语气平稳,额头渗着细汗,却如同平时协助手术那样,丝毫不见慌乱。
她知道,此刻的孟德尔还无法施法。他的身T正在对灵魂的断裂产生猛烈反应,痛觉过深,意识摇摇yu坠。
直到她将最後一圈绷带扣上时,他才终於抬起左手,额角冒着冷汗,掌心贴上自己的伤处,用微弱但稳定的魔力将灵魂边界暂时缝合。
「……还行。」他咬着牙低声说。
而就在那样的混乱中,孟德尔回头看了眼卡珊卓那边。
那个原本应该惊慌失措的小nV孩,竟异常安静地缩在母亲怀里,没有哭闹,只是直直地望着他,像是看见了什麽不该属於这个年纪的真相。
赛希莉亚眼中泛着雾光,却稳稳地搂着卡珊卓的肩膀不放──她没有哭,只为了护住某个尚未崩塌的世界。
那一刻,孟德尔终於意识到自己为何会笑。
他看见了两种对b的力量。
一种是佩特拉的冷静、实际、行动俐落得如同平时进行的手术──表面上几乎没有波动,情绪被理智与训练包裹得密不透风;但她的灵魂却不是冷静的。那是一团紧绷到微微发颤的光,像是将所有恐惧都封进玻璃盒中,仅靠一层薄膜强撑着不让它碎开。
另一种则是赛希莉亚的沉静。她声音平稳,怀抱着nV儿像是凝固的雕像;可她的灵魂却像是被困住的海cHa0,一层又一层的惊慌与自责翻涌不休,几乎要决堤,却被她y生生压进一个名为「母亲」的角sE里,只能往心底涌去,不敢泄露分毫。
这些力量都不是呐喊的,而是「无声地撑住」的──撑住别人,也撑住自己。
孟德尔微微低头,呼x1仍不稳,但意识已逐渐集中。他没让疼痛继续支配自己,而是开始默默计算──从断裂点起,灵魂的重塑可以多快?R0UT的再生大概要多久?是否赶得上春天的婚礼?
他的左手紧握着佩特拉,像在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不远处的伟恩注意到他的动作,低声问道:「你还能动脑?」语气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这样都不会昏过去?」
孟德尔没立刻回答,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还未完全退去。他声音有些低哑:「……可能跟我的毛病有点关系。」
伟恩眉头一动,低声道:「是跟你那个不睡觉的状况有关?」
孟德尔轻轻点了点头,神情仍是半明半暗:「以前以为只是思绪停不下来,後来才发现可能是某个地方坏掉了,但还没Ga0清楚是哪一块。」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用左手压着的断臂──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原本攀附在灵魂内的冰霜,也随着那一截手臂被切下後的中断,停止了扩散。
周围仍是迷雾与霜雪,空气中弥漫着魔力逸散後的震动余波。但那GU最刺骨的异常感终於退了一步,像泄了压的气泡般缓缓沉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些凌乱,却还算平安。
卡珊卓仍蜷缩在赛希莉亚怀里,那双眼眸望着他,不哭、不语,像是将所有问题都暂时收进了沉默中。
佩特拉在他身旁坐着,双手微凉,但依旧牢牢握着他,像是某个无声的约定──从此以後,这种疼痛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缓缓阖上眼,任冰冷的空气贴近伤口,任未来的问题在脑海里一一展开,像打开一本无法跳页的书。
这不是结束,只是第一章。
他知道,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