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走了吗?”
“嗯。”
动员来得很快,瑶池视察后不多日,一道指示飞下,要求玉儿迅速在华山与二郎神汇合。
“我会想你的,玉儿。”
“我也是。”
玉儿即行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学校的手续已经办好,她将解除学生的身份,告别校园。
“我也会想你们的……别这样难过,我们蟠桃会就能见面了,不是吗?”
乾坤箱摊开在地板上,她们在收拾行李,萍儿和玲儿面有戚sE,依依不舍。送别的东西很多,她们把许多未能言尽的关心都塞进了她的箱子里。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玉儿。”
“多点给我们写信!”
玉儿同样不舍。这间宿舍她生活了多年,按理说这里的每个摆设她都再熟悉不过。可是今天当她挨个儿凝视每个物件,试图把这间屋子的样貌铭刻在心里时,却什么也记不住。她知道自己心乱了。
“嗯,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啊,有空我就会给你们写信,我会把旅途中遇到的各种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玉儿……”
两个伙伴搂住了她,她们抱在一起,额头挨着额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别担心我,我不是一去不返,”玉儿闭着眼睛,轻声说,“我们还会在一起,相信我。我会快点完成使命,我会收集许许多多的真气,把所有雪莲花都培育好,到时候我们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永永远远。”
“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萍儿的声音响起,“你能想象那样的日子吗,什么压力,什么烦恼都没有,再也没有人催促我们做这做那,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三人沉浸在那份难以描绘的美好幻想中,校园的喧嚣从窗外传来,玉儿觉得那喧嚣离自己好远好远,远得不像同一个世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休戚与共的呼x1和心跳。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的,”玲儿的声音传来,“我也要努力,为了那一天。到时候我想跟你们尽情遨游这个世界,无拘无束地生活在天地间。”
淡淡的熏香弥漫在空气中,玉儿嗅到了茉莉、栀子、百合和其它四五种香料,她深深地x1气,把这一刻的誓言与感动封存在心底。
嘭的一声,宿舍门豁然洞开,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芷儿扶着门,微微喘息着,好像是跑过来的。
“你,你要走了吗?”她注视着玉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是,是啊……”玉儿有点惊慌地说。
“蟠桃会你去吗?”她的声音透着一GU急切b人的气势。
“去啊,怎么了?”
芷儿仍然在喘息着,但看上去没那么急迫了,好像定下心来了。
“去就好……”她把手从门框上放了下来,渐渐平复了呼x1,恢复了平时的那种气质,有点冷漠,有点内向,“没什么……我只是来跟你道别。”
“谢谢你。”玉儿露出一个温柔、感激的微笑,“补习的资料我给你整理好了,你照着那个学就行,一定能通过考核的,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加油啊!”
“我知道。”芷儿沉着地点了点头,“那个我不担心,我……”她咬着嘴唇,目光在玉儿和地板之间来回移动,好像进退维谷,但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能抱抱你吗?”
玉儿愣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地说:
“可以呀!”
她看着芷儿,后者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于是她离开同伴,走到门口,在芷儿跟前停了下来。
芷儿默默地拥抱她,一开始有点小心翼翼,然后越抱越紧,玉儿嗅到了一GU气息,像军队集合时紧张的鼓点。
你问为什么用鼓点来形容气息?如果你诚心诚意地请教,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玉儿嗅觉之灵敏,会使她对气味产生通感。她会对嗅觉产生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的联合反应。她能闻到代表激情的红sE的气味,或是怀有恶意的锋利的气味,亦或是笑容中散发的烧烤的香味。
总之,此刻她从芷儿身上嗅到的是集合的鼓点,短促有力。
“我不舍得让你走。”芷儿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吹得她耳朵痒痒的。
“我会回来看你的。”她轻声安慰道。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写一份备忘录给我,我需要它。”
“什么?”
“记录一下月儿的Si因,和我遭受蒸刑的经过。盖公戳。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玉儿疑惑而震惊地小声问。
“蟠桃会的时候拿给我,我会全部告诉你。”
芷儿的声音依旧很轻,但玉儿嗅到鼓点变得更急促了。她犹豫了片刻,然后低声说:
“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我想让你获得真正的幸福。”
“什么意思?”
芷儿放开了她,没有做解释,她身上的鼓点气息消失了。玉儿挨个儿凝视她的双眼,想找出蛛丝马迹,但她把一切都藏了起来。
“再见,到时候见。”
芷儿转身跑了,只留下这句轻语,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面对这种场合。
“你们在说什么?”萍儿问。
“答应我保密。”玉儿关上门,转过身来。
“非得这样吗?”
“嗯。”
“好吧。”
玉儿便把刚才的对话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她不能对自己最好的朋友隐瞒,否则她会感到愧疚。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玲儿困惑地问。
三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没时间,我得走了。”玉儿说。
她们七手八脚地收拾停当,搬着箱子,送她到南天门,她跟她们分别贴面而吻。
“蟠桃会见!”
在声声珍重的道别中,玉儿穿过界门,来到了人间。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她用手一拂,冰冰凉凉,是雪。她这才意识到这里正在下雪,是东土的……冬季吧?仙界几乎不存在冬季,雪景难得一遇,她放眼望去,天空雪絮纷纷,山河银装素裹,丝丝寒意浸骨,她调动起真气御寒,一边向着西边飞去。
飞雪中,西岳神已经在山头等她了。
“抱歉,来晚了,你等久了吗?”
“没有,我也是刚来,”西岳神一边说,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哎呀,好重,快放下来。”
她们驾着祥云来到洞府,杨二郎站在庭院入口,一身白sE的书生便衣,衣袂飘飘,头发没有束髻。
“哥,玉仙来了!”
西岳神一边招手一边喜悦地叫道,杨二郎自然地流露出微笑回应。祥云停靠在地面过程中,杨二郎的身影以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强烈冲击烙印在她眼中。
他的身后是一片梅园,枝丫上裹着一层白雪,看上去不但不冷,反而像g净暖和的棉絮,殷红的梅花傲雪凌霜,迎风招展,满园灿如堆锦。他的身材挺拔欣长,用的是非常儒雅的侧立正的站法:脚跟并拢,一只脚略微在前,一只脚略微在后,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落落大方地放在前面,用劲松形容他则少了点俊逸,用海棠形容他则欠了点道骨,漫天飞雪唯独避开了他,不曾沾染他的身T,仿佛害怕玷W了他,真是个玉人般的美少年。
“玉仙驾到,有失远迎。”
他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略一作揖,神态悠闲,似乎怡然自得,仿佛他面对的是一个相交平淡如水却X情相投的君子之友。
以往玉儿遇到的多数陌生人,不是小心翼翼的恭敬就是谄媚,而杨二郎散发出一种气息:他根本没有考虑她的身份、地位,这些琐屑他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对她的尊重纯粹出于他自身的美德,而发于这个nV孩人格本身。
那就像很淡很淡的米酒,初饮只有微甘,进而醇香绕鼻,后来不觉自醉。
“二郎真君,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玉儿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你跟师门谈妥了吗?”
“那倒没有,”杨二郎从西岳神手里接过皮箱,两人自然散发出的默契气息宛如一段轻快的小夜曲在玉儿的脑海里飞快奏响,格外美妙,“在下自从出来,还没有见过师尊。”
“那你是怎么来的,你师父同意了吗?”
“这边,”杨二郎领着她们往园子里走,步履轻捷,“我是从广寒g0ng里秘密转移出来的。出来之后,我先去了华盖g0ng,面见了娘娘,然后直接下界来到这里。”
“你师父不知道吗?”
“很有可能。”
“娘娘跟你说了什么?”
“她给了我两个选择,”杨二郎一边拨开碍路的横藤,一边有风度地站在那里等她们过去,“要么保护你在人界执行任务,从此远离仙界,要么继续待在广寒g0ng。她似乎有意无意地透露给我一个消息,说你帮舍妹替我求情,相信我是无辜的。她暗示这对我的释放很重要。”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明快的微笑。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们沿着已经扫过雪的白石小径登上一座亭子,花香扑人,馥郁芬芳,有檐的走廊从这里通向屋室。亭子里放着石榻湘簟,翡翠小桌,榻上放着一帙古书,桌上放着一壶酒,小金杯里的酒还冒着热气,冰盘里盛着新鲜瓜果。
“杨戬素来知恩图报,”杨二郎一边掸掉箱子上的雪,一边从容不迫地说,“何况这是帮了舍妹的忙,我知道她一直牵挂我——”
“是啊——”西岳神接上话,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前段时间担心Si我了,幸好哥哥平安回来,这次全仰赖你相助,玉仙,请受我一拜——”
西岳神匍匐在地,玉儿尖叫一声,连忙把她扶起来。
“别这样,快起来,这不是我的功劳,娘娘本来就不是要惩罚二郎真君。”
“为什么?”
“她把他关在广寒g0ng,是避免他受到阐教的控制。”
杨二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过,那毕竟是你的门派,”玉儿担忧地望着他,说道,“你真的可以不管吗?万一你师父知道……”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很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眼神温润、清澈而直率。
“不错,杨戬是玉虚门下弟子,可是在那之前,他是仙界的一员,岂可只知师命而不知天命?弟子的义务,会用弟子的方式履行;仙属的义务,会用仙属的方式履行。二者相容便好,若不相容,届时我自有主断。”
玉儿从他身上嗅到了松柏的清香,甚至压过了梅芳,让她JiNg神为之一爽。
“对不起,这怪我,”她有点惭愧地说,“要是我对人间了解得再多一点,或许就不需要别人来保护我了。”
“别这样说,”西岳神用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她,“有没有可能这也是娘娘隔离他的一环?”
玉儿愣了愣,随即脑筋转过弯来,顿时脸上一扫Y霾,绽放出一个可Ai的笑容。
“是啊,这也有可能!”
“呵呵,来,这边请——”
他们走进室内,粉壁光洁如镜,裀褥几榻,罔不洁泽,翠幔朱帷,情趣盎然。放下行装,他们围坐在茶几边,喝着热茶叙话,好好放松了一下,西岳神问:
“玉仙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要是你想先安顿一下也可以,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二郎真君有什么计划?”玉儿问。
“杨戬听候调遣。”他一边往茶壶里加新水,一边说。
“我有几百年没在人界生活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玉儿说,“娘娘说我要加强学习,三圣母,你教教我人间的事吧。”
“没问题,你这次来是要寻找符合天上运势的部落,对吧?那我先介绍一下这附近的主要势力吧,等我一下哦——”
她起身从书箧里cH0U出一个卷轴,杨二郎把茶壶挪开,她把卷轴在桌上摊开,是一幅东土的地图。她用膝盖挪到玉儿身边,指着地图上一座山的标志说:
“这是华山,我们在这里,它上面这条河是h河,这个点——”她指着靠近h河上方的一个标识,说道,“是商王朝的都城,叫殷。”
“嗯。”玉儿点点头。
“殷的北面是一些游牧部落,最大的一个叫鬼方,是商的主要敌人。h河下游,靠近东海的地方,生活着夷人部落,泰山就在这里。南边b较原始,商在这边的主要活动是开采铜矿,他们这边最主要的据点在这——”她指了指江汉平原,“叫盘龙城。西边有一个b较发达的部落叫周,是商的附庸。”
“嗯……”玉儿绷着小脸,严肃地看着地图,“哪个部落符合条件呢?我不太明白什么算符合火的运势,你们知道吗?”
“火为礼德,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杨二郎提议道。
“嗯,”西岳神赞同道,“我觉得周部落可能b较符合条件。”
“唔,周可以作为备选,”玉儿微微蹙着眉头,“其它部落也要看一下,是不是?这件事对娘娘很重要,我不能轻率地下决定,起码要把商周围的部落都实地考察一遍。”
“嗯,谨慎点好。”
“那就按顺序来吧,”杨二郎说,“从北边逆时针绕一圈,一路巡察下来就知道了。”
“这样挺好!”玉儿表示认可。
“这样的话你们就要在人间做一次长途旅行了,”西岳神思忖道,“你们打算以什么身份旅行呢?”
“不知道。”玉儿老老实实地承认。
杨二郎做了个“我也一样”的表情,微笑着耸了耸肩。
“根据我的了解,目前东土只有五种人能进行长途旅行,”西岳神用指关节轻轻抵着下颌,思索着说,“一是王室贵族出征、狩猎、巡幸。二是官员和使节去远方传达指令,协调事务。三是军人调动,驻防,侦查。四是巫师去特定地点祭祀,收集祭品。五是国营贸易,从事远距离物资交换的运输队。你们打算用哪种身份?”
“唔……”玉儿看着上方,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数道,“王室贵族,官员使节,军人,这些身份都不属于我们……巫师……我们假扮巫师吧,怎么样?”
“人界的巫师是一种JiNg英特权阶级,跟仙界的概念不同,”西岳神解释道,“他们b贵族更加特殊,不好假扮。”
“那只剩下运输队了,”玉儿犯难地说,“可是我们只有两个人,也没有货物,怎么扮成运输队呢?”
“不如我们俩扮成侦察兵吧?”杨二郎提议道。
“不行,”西岳神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是nV的。”
“那怎么了?”
“在人界就是不行。”
屋内陷入了沉默。
“唔……感觉哪个身份都不好扮演啊,”玉儿皱着眉头,抓着自己的头发说,“就用普通平民的身份吧,不行吗?”
“嗯……”西岳神咬着嘴唇,“如果要深入基层就b较难。”
“我们见机行事吧,”玉儿说,“遇到困难有法术在,怕什么,实在不行我可以变成动物,动物不会被怀疑吧?”
“那你怎么跟人交谈呢?”
“二郎真君可以跟人交谈。”
西岳神沉Y起来,向自己的哥哥投去有点迷茫不安的一瞥。杨二郎注视着她,神sE雍容自在,那若有若无的温和的微笑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哥哥,你怎么想?”
“我觉得可以先尝试一下,不用考虑太多,遇到阻碍再针对X地找解决办法。”
“嗯……”西岳神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双睫交闪,随后颔首道,“你说得对,具T问题具T分析。”
她呼出一口气,像是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后说:
“不管怎样,今晚是要住下来吧,玉仙?那我就去煮饭了!”
“啊——”玉儿连忙摇晃着手臂,“再教教我现在的凡人是什么样的,怎么跟他们打交道?”
“可以呀,你赶时间吗?”
“好像也不是很赶——”
“那我们晚上还有很多时间,先休息一下吧——你喜欢吃什么,杏菇煮豆腐可以吗?”
“好——”
“哥,照顾好客人呀——”西岳神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消失在一扇屏风后面。
“没问题。”杨二郎露出一丝慵懒的微笑,一边给玉儿斟上热茶。
“二郎真君,你知道怎么进入殷都吗?”玉儿问。
“殷都?”他放下茶壶,略显讶异,“这个时代我是第一次来,所以——”
“哦,好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有事吗?”
“这是任务的一部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玉儿蹙起了眉头。如果娘娘没有对他讲,那她也不应该透露。杨二郎的眼神变得别有意味,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看着茶水中的倒影说:
“没关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杨戬听你差遣。”
“谢谢。对不起,我不是要瞒你,只是娘娘不允许泄露机密……”
“没事。”
玉儿有点尴尬地低下头,然后抬头看了看他,接着又低下头。
“怎么了?”他的嘴角g起一个弧度,似乎觉得挺有趣。
“我以为……你是更站在你师父那一边的,没想到……你好像很愿意配合我。”玉儿断断续续地说。
“我站在我最值得站在的那一边。”
“你是说娘娘吗?”玉儿有点好奇和惊讶,“你跟她来往多吗?”
“我欣赏她的理念,”杨二郎抿了一口茶,一条腿竖着,一条腿盘着,端着茶杯的手放在膝盖上,显得骨骼清奇而修长,“一个自由开放的社会,不是很好吗?”
“你的师门好像不认同这一点。”
“哦,此话怎讲?”
“他们老是跟娘娘作对,”玉儿回忆着那天在瑶池的谈话,“他们想阻止娘娘的计划,不是吗?”
“你是指紫微g0ng的重启?”
“是啊。”
“那不是因为这个观念,”杨二郎一针见血地说,“而是因为师尊不愿意权力重新洗牌,这才是本质,对不对?”
“什么意思?”玉儿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一旦重启,三界的资源就会重新分配呀。”杨二郎露出有点奇怪的表情,似乎不明白玉儿为什么不明白。
“什么重启?”玉儿拧起了眉心。
这回轮到他问她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替娘娘效力呢?”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玉儿脱口而出。
“仅此而已?”
“就是这样。”
杨二郎微微眯起了眼睛,第一次在玉儿面前露出了一丝严肃的表情。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玉儿问。
杨二郎似乎正在犹豫,忽然西岳神叫道:
“哥,过来帮我一下——”
“失陪——”
杨二郎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屏风后面,一阵窃窃私语,咕咕哝哝听不真切。她嗅到了一种隐秘的气息,就像一首Y暗、低沉的曲子,让人有点不安。
话题中断了,之后没人再提,他们张罗了一桌温馨的晚餐,交换仙人两界的八卦,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晚饭结束后,玉儿在内室安顿下来,西岳神让她在这里休息。兄妹俩在外面收拾,她坐在床上梳理自己的尾巴。她已经有八条尾巴了,清一sE洁白如新雪,它们让她自豪,但是打理它们也是不小的负担,每次都要好久呢。
再修炼一段时间,她预感自己就要长出最后一条尾巴了。娘娘曾答应她,到那时就赐给她原初之海。
她曾为这个许诺激动得颤抖,当时她从月儿联想到了生命,想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她一度被Si亡的虚无攫住心脏,恐惧无法摆脱。
可是现在,她把八条尾巴抱在怀里,抚m0着那光滑柔软的毛,真切地意识到离诺言的实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激动和渴望却不复存在。
是因为她不害怕Si亡了吗?也不能这么说吧,谁不向往生而厌弃Si呢?但确实地,现在她感受不到那种窒息般的恐惧了,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各种事物分心,那最纯洁、最敏感的情绪似乎缩回了触角,不再向外探寻。
可是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玉儿心里隐约知道答案,那是一种倦怠感,一种疲惫……自己能不能从原初之海获得永恒的生命又有什么关系呢?活着,她把一切献给使命。Si了,会有别人继承。这样看来,她的Si活好像并不重要,永远的沉睡跟永远的使命相b似乎并不更坏,至少不那么累,不是吗……
沉思中,一阵暗香袭来,西岳神来到她身边,窥探着她的表情。
“在想什么?”
“没有……我在梳尾巴。”玉儿低下头,想要掩藏自己的表情。
“你的尾巴好漂亮啊。”西岳神由衷地赞叹道。
“诶嘿,是啊。”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道。
“要我帮你梳吗?”
“好啊。”
西岳神挪到她身后,把她的尾巴揽了过来,她看着尾巴尖儿从自己手里溜走,轻声说:
“三圣母,再跟我讲讲人间的事吧,我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跟凡人友好相处。”
“你可以的!”
“我在模拟村里生活了很久,他们的所有行动模式我都m0透了,但那终归是模拟,不是吗,跟真人在一起也是一样吗,我有点害怕……”
“如果害怕,你可以先把自己藏起来,慢慢来——”西岳神温柔地说,“不用急着跟凡人建立联系。”
“怎么藏起来?”
“b方说,凡人中有地位的nVX——尤其是未出嫁的nVX——是不会让陌生人看见自己的,她们以面纱蒙面,或戴有垂纱的帽子以掩盖面容,你也可以这样。”
“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玉儿惊讶地问。
“凡人并不是那么热衷于主动跟别人交往,他们不像你那么的光明而有活力。我跟你相处虽然不算久,但是我切身感受到了你那种热心的、认真的X格,你跟凡人相处的时候不妨把这种X格收敛一点,或许会b较有利。”
“为什么?”
“嗯……因为太认真、太热情反而会让凡人有压力……并不是说你不好,我很喜欢你积极的X格,只是……你就像太yAn一样,凡人是没办法接近你的,你会刺得他们睁不开眼,会把他们融化,他们会逃离你,这样b喻能理解吗?”
“那我该怎么做呢?”玉儿并没有理解。
“你可以试着采取一种更随意、更轻松的态度,慢一点,放松一点。”
“唔……”玉儿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不懂。”
“像恶作剧那样,开玩笑的态度——”
“恶作剧?我没做过……”
西岳神沉默了片刻,随后说:
“那你要不要试一试,T验一下?”
“好啊,怎么试?”
“等我一下哦——”
西岳神下床离开了卧室。过了一会儿,她搴起珠帘,拉着杨二郎一起走了进来。她把他拉到床边,把他按下来,他顺从地坐在玉儿身边,然后她自己也爬ShAnG,脸上透着一丝兴奋的神sE,说:
“玉仙,你试试对他做恶作剧。”
“怎么做呢?”
“挠挠他——”
玉儿看着杨二郎,后者显出一副优哉游哉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英俊的五官像剑一样散发出凛冽b人的气息。想到要对他做点什么,她突然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
“我,我不行……”她SHeNY1N道。
“没事的,看,像这样——”
西岳神抓住她的一根尾巴,用尾巴尖儿戳他的脸,他看上去有些无奈,但依然很安分地保持不动。
玉儿用颤抖的手抓住另一根尾巴,小心翼翼地伸向杨二郎。这时,杨二郎的眼珠转向了她,两人目光相接,一瞬间——
“噗——”
玉儿一下子岔了气,她捂着嘴,极力忍耐。
“怎么了,玉仙?”西岳神问,“没事的,放轻松,他不会生气的,是不是,哥哥?”
“是啊,不会的,”杨二郎懒洋洋地说,声音里透出无奈和好笑,“来吧,玉仙。”
玉儿听到他的声音,笑得更厉害了,几乎抬不起头。
西岳神耐心地抚m0她的脑袋,一边安慰道:“没事的,深呼x1……”
玉儿勉强平复下来,闭上眼做了好多下深呼x1,然后睁开眼,刚一碰上他的视线,顿时又爆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花花。
西岳神和杨二郎交换了一个苦笑。
“今天就算了吧,”杨二郎说,“改天再相亲。”
“相亲!”玉儿捂着肚子,浑身颤抖。
“你辛苦了,妹妹——”
“我没事,哥——”
“不,我是说你平时面对我一直忍着不笑,真是辛苦你了。”
“我——”西岳神愣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
玉儿倒在床上,笑声大纵。
大概半小时后,玉儿笑得脑袋发晕,终于停了下来。
“我不行了……不行了……”
“睡美人醒了?”杨二郎双手撑在后面,轻松随和地问,“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脸遮起来。”
“不要……”玉儿脸sE红白相间,看上去在笑,但没有足够的气息发出声音,“我真的……第一次知道……笑也会把人笑Si……”
“好吧,那今天就算了吧。”西岳神说,“玉仙,我最后有些话想跟你说——”
玉儿嗅到了一GU严肃的气息,她努力调整呼x1,看见兄妹俩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下午你问紫微g0ng的重启是什么意思,对不对?我和哥哥认为一个人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奋斗。我们不想对你隐瞒,如果你愿意了解这件事,我们就告诉你。”
玉儿从床上支起身子,呆呆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所谓的重启,就是轮回,亦称为劫,”西岳神面容整肃地说,“对于整个三界来说,劫代表世界回归混沌并重新创造。”
“重新创造……那人们会怎么样?”玉儿怔怔地问。
“大多数人会回归三界——物质、暗物质、元气——的大循环,除非凭借特定的方法渡过这个劫。”
“什么方法?”
“已知的,b如在YyAn膜的保护下停留在冥界,或是进入镜像空间,或是进入紫微g0ng……最后这个是一个假说吧?”
西岳神看了杨二郎一眼,后者点点头。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些?”玉儿一点也不想笑了。
“曾经,世界发生了重大的灾难,一场自然灾害,”西岳神微微皱着眉头说,“一种元气的枯竭和神树的枯萎导致的连锁反应。没有什么人为的法术可以扭转这种衰亡。只有紫微g0ng的指令可以。nV娲娘娘用五十朵雪莲花激活了这道指令,用这道指令创造了五彩石,以五彩石的能量修复了神树和元气流。”
“这是真的?”玉儿难以置信地问,感觉喉咙好像塞着异物,“紫微g0ng所有的星辰,都是雪莲花点亮的?”
“没错,是这样的。”
所以,芷儿说的就是真相……玉儿在震惊中思忖,为什么她会知道?因为她更叛逆?因为这不是一件可以瞒得住的事情?那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因为自己全身心地相信自己学到的一切?
“紫微g0ng一共有多少颗星星?”她机械地问。
“数量跟扶桑花相等。”西岳神蹙着眉头说,“我没有见过全部点亮,那样就是一个劫了,我们没有渡过劫——但是据说一共有一百零八颗。”
一百零八颗?不对呀,玉儿暗自思忖,自己跟娘娘一起去神树,把所有种子都拿走了,加上以前的五十颗和正在栽种的雪莲花,一共是九十八个,她专门数过的。难道有些雪莲花存放在别的地方了?
不,这不重要,只要最后能成功就行了,一切尽在娘娘的掌握之中,必然的。想当然耳,娘娘会教她们一些渡劫的方法吧,说不定每人一个YyAn膜?
“既然你们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帮我?”玉儿问,“你们不想要这个世界了?”
“我……不是……是哥哥……”西岳神脸红地看了杨二郎一眼,yu言又止。
“我只是想跟我妹妹幸福地过一辈子。”杨二郎平和的话语中有一种深沉的东西。
“跟这有什么关系?”玉儿疑惑地打量着他们俩,西岳神的脸更红了。
“现在说不准,事情尚有许多变数,”杨二郎的眼神变得深邃,似乎这件事对他来说任重而道远,“我只能希望我现在做的是对我们幸福有利的事。”
一GUAi、奉献与勇气的香气飘散过来,玉儿深深地x1入肺里。啊,真美妙,这滋味像最养胃的补汤,像一首恢弘的大合唱,像穿透黑暗的一束光……强烈而美妙的情感包裹着她,她第一次从男人身上T会到这种情感,尽管这情感的对象不是她,也足够让她陶醉。
“好吧,我知道了。”她有些出神地说,“我在做的事情是颠覆世界,对吗?”
“嗯……”西岳神犹豫了一下,然后关心地说,“如果娘娘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
“不,是我说的。”杨二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我最后做的决定。”
“你们别担心,”玉儿露出一丝有点凄楚的微笑,“我不会妄议禁g0ng。”
她转过身侧躺着,背对着他们,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那么,这就是芷儿以前不愿意好好学习的原因?因为她知道这里面交织着隐瞒和毁灭?她不想抛弃这个世界?在玉儿的印象里,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才应该是最不在乎的那个人呀,为什么,为什么她之前如此地反对教学,而现在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呢?
想不明白,头昏脑涨,太yAnx突突跳动……
那么玉儿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她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看法?不错,她对一切充满好奇,对生活充满热情,按理说应该对这个世界充满留恋,可是仔细一想,她留恋什么呢?除了伙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让她牵挂?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超越众生,成为一个纯粹的工具,一种纯粹意志的代行者,并以此为荣。除了美,她什么也没学;除了魅惑众生,她什么也不会;除了履行使命,她无yu无求。这个世界换成另一个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试着想象了一下放弃使命的情景。一开始是自由,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不安与自责。她怎么能放弃使命呢?怎么能辜负娘娘和众多师长呢?她们对她寄予了那么深厚的期望,她怎么能半途而废?一想到她们冰冷的失望和责备的话语,她就不寒而栗。只有当她完成了使命,她才有资格获得自由,不是吗?
可是那之后自己又该做什么呢?真的像两个伙伴描绘得那样美好吗?她的人生早已走上了一条既定的轨道,如果不是为了承担使命,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为了当一个好学生,好部属,谁来肯定她的价值?没有师长的训导,她又该以什么为方向?
什么也没有,宛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不要想,这种事不能去想,光是想一想就被虚无的魔爪攫住了心脏。柔软的心脏在冰冷的手指间,仿佛一捏就碎。
那光景,好像Si了一样虚无。
不,不会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的,没事的……
她喘息着睁开眼,房间的灯已经暗了下来,西岳神和杨二郎都不见了。她用出汗的手揪着x口,告诉自己,不要想了,什么也不要想了。
之后几天,她一直在练习用更放松的心态跟凡人打交道——履行使命的感觉真好,安定又舒适,果然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西岳神不厌其烦地给她支持和鼓励,她十分感激,但始终难以适应那种交往方式,每次面对杨二郎还是忍不住笑。她认为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于是决定启程。
行李都收拾好了,她戴上了一顶白纱斗笠,虽然视线有些受阻,但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她挺喜欢。杨二郎把箱子放在亭子里,对她说:
“我进去换一下衣服,在这等我一下,好吗?”
她点点头,他便回屋里去了。她一边摆弄着斗笠边沿垂下的漂亮小串珠,一边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嗅到一GU暧昧的气息,她掀开面纱,仔细闻了闻,是从屋里飘出来的。这气息有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十分新奇,她深深地嗅x1,为此所x1引,不禁挪动脚步缓缓朝门口走去,心里充满好奇。
门半掩着,里面传出说话声,她悄悄停下来,侧耳倾听。
“别这样……”是西岳神的声音。
“我们才团聚又要分别,你不想我吗?”杨二郎低沉的声音显得b平时更成熟。
“我想你,可是我们不能这样……不要……”
一阵窸窸窣窣,唔唔呵呵的SHeNY1N……玉儿满腹狐疑,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好了,不要这样了,你快走吧……”西岳神的声音有点虚弱,“玉仙还在等你……”
“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跟我在一起很羞耻吗?”
“不,不是那样——”
她的话戛然而止,随即一阵更激烈婉转的鼻息和闷哼。玉儿逐渐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门离她咫尺之遥,她却像脚下生根了似地不敢过去看。
凌乱的声音渐渐止息,好像里面的行为告一段落,西岳神那柔弱的、蚊讷般细微的声音隐约传来:
“满意了,坏哥哥?便宜都给你占了。”
“什么时候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杨二郎的声音很低很低。
“那得招来多少非议,父母不会答应的。”
“妈妈可能不会反对,她一直很开明。”
“胡说,妈妈才不会让你这样对我……再说现在也不是她当家作主……”
“要是舅舅同意呢?”
“怎么可能。”
“要是他同意你就答应我,好吗?”
“我怕他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没关系,那我们就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哥哥……”
“我会为你改变这个世界。”
“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短暂的软语呢喃,随后脚步声响起,玉儿踮着脚尖飞也似地逃走了。她一口气跑到亭子里,扶着柱子,慢慢蹲了下来,手捂着脸颊,嗅着春寒料峭的梅香,数着心脏澎湃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