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仍在吹。血与灰沙随之翻涌,像是命运将人抛入的漩涡,无处逃离。
卫冷月跪倒在地,断尺的铁尺仍抵着她的脖颈。
那冰冷的触感不再只是Si亡的预兆,而像是将她自内而外封住的锁链。
她的脸颊染着血与尘,左肩的伤口早已血流不止,但她已感觉不到痛了。
只有悔。
只有那一GU从x口破裂开来的、如滚烫铁水般的悔。
她的心,碎成数瓣,每一瓣都在怒吼,又互相拉扯:
「快冷静下来——」
「你还不能倒下,计画尚未完成,王芷柔还在马车里。她信你,你怎能让她Si?裘青洛已经快撑不住了,再迟一步,他也会Si——醒来!动起来!」
另一道声音低泣、哀鸣,带着无数无辜的面孔在风中飘荡:
「那群僧人……他们不过是清修之人啊……他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却因你的计画、你的决断而枉Si……你让他们Si了……你这个杀人者……」
然後,是最无情的嘲讽,像铁锤般敲进她心头:
「你以为自己掌控全局?你以为布了一个JiNg妙计画,所有人就都在你掌心之中?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过是被看穿的跳梁小丑——人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想做什麽!你的算计、你的步伐、甚至你的救人之心……全都被利用!」
「你害了他们!你不够格拿剑!你是个虚伪的骗子!你的剑,不过是个空壳!」
她的手颤抖着撑在地上,身T止不住的发抖。汗水与血交融,模糊了她的视线。
卫冷月的眼神,一度涣散。
她像个渐渐碎裂的瓷娃娃,一点一点地被剥去意志的铠甲。
她曾以为自己是在学习变强。
她曾以为只要学会守护,就不会再害怕失去。
可她现在发现,那些她坚守的原则,那些为了他人而出手的信念——在敌人用X命作筹码、用无辜者当血祭的残酷下,根本无从防卫。
她是那麽努力地想成为「可以保护别人的人」。
可现在她连自己都保不住。
断尺看着双眼无神的卫冷月,原本高涨的情绪此刻已转为失望。
他本想看到她痛哭流涕、挣扎反抗,想看到她撕裂脸皮般咆哮着不甘,才配得上他这数月来的折磨与怨怼。
可眼下这副空洞的模样,竟让他心中顿感无趣。
「就这样吗……?」他喃喃,眼中恨意重新燃起。
他抬起手,尺尖闪着冷光,就要刺入她的喉口。
卫冷月看见那尺尖越来越近,却动弹不得。她双眼无神,像是被某种诅咒封住四肢。
脑海中,那几道声音仍在拉扯、撞击、尖叫、诅咒——直到,一道低沉又清明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你为何执兵?」
一字一顿,清晰如磬。
那声音如暮鼓晨钟,如同那时初次听到那般,击碎了她脑海的喧嚣,让她心中忽然腾出一片静土。
时间像被打断的河流,四周的一切都慢了下来——风仍在吹,太yAn仍在照,断尺的铁尺仍向她颈前b近,但动作宛如沉入水中,缓慢无b。
她知道那声音是谁的。
那是卫无咎曾经问她的第一问,也是兵心五问的起点。
她本能地在心中再次作答,彷佛回到初次受教的那时。
「我要保护她们。」
「我要活着。」
「我要回去。」
三道念头,自心底浮起,像是附骨之疽,又像是从泥泞中挣脱出来的灯火。
它们不是响亮的呐喊,而是熬过无数寂静之夜後仍未熄灭的余烬。
这三个念头,从不曾远离她,只是被她自己,埋得太深、压得太重。
保护她们?她在心中嘶吼。
「可我如今跪倒在地,X命悬於一线。
我若Si了,下一个Si的就是王芷柔,是还在奋战的裘青洛,甚至会牵连阮家。我的保护,将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回去?她想起了灶房的烟火气,想起了花枝她们的笑脸。可Si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只会变成另一具冰冷的屍T,和寺里的僧人一样,被遗忘在尘埃里。Si亡,是没有归处的。
活着?……是了,活着。可我一直将它当作理所当然,当作守护他人的附属品,排在第二顺位……」
与断尺交手时,卫冷月还没意识到,这个人不只是来取命的。
他是带着自己残破的灵魂,来宣泄他心中那无法承受的疯狂。
如同裘青渊口中的三境之一,此刻,即是断尺心中「意」的爆发。
卫冷月左肩的伤口仍在淌血,疼痛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冲击着意志,她眼中的一切仍在缓慢进行。
她的脑中,正在进行惊滔骇浪的思维挣扎。
她不明白,为何她不敌断尺?
明明这人动作不难预测,力道和速度也还在预料之内,但为何她就是赢不了?
这就是「意」吗?
她的「意」无法与之抗衡吗?
她......有「意」吗?
卫冷月从未真正明白过,她每一次与人交锋,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她第一次握起木棍和木簪,是为了自保。
但此後无论几次拔剑、出手,对抗采花贼、清剿袭击花轿的刺客、哪怕是在悲愤交加的情绪下杀幽十二……全都是为了「别人」。
为卫无咎报仇、为花枝出气、为了阮琬不被打扰、为王芷柔争生路。
她是保护者,是承担者,是那把横在前方的盾。
可她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真正出手。
她未曾将自己视为需要被守护之人。
那一句:「不许妄动杀心。」
卫无咎的本意是害怕她视生命为蝼蚁,失去敬畏之心。
可他恐怕未曾想到,这句话会在此时此地,将她的心境困住,成为枷锁。
卫无咎的叮嘱在她为守护而战时,会被无限放大。
她会下意识地留手,目标是「制服」敌人,而不是「杀Si」敌人。
然而,制服一个一心求Si的敌人,远b杀Si他要困难得多,也需要消耗更多的心力。
她至今为止的杀,是在愤怒、自责、为了保护他人的前提下,做出的目的明确、意志清醒的「守护之杀」。
她的杀,不是为了宣泄,而是为了「终结威胁」。
她的行为本质,仍是为了他人。
最初,卫无咎之所以起了教导之心,是看中她的「空」与「纯」。
一张白纸,方能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一个人,从出生至长大rEn,往往受到各种「应该如何」的规矩所教导薰陶。
个人的思维因而受限。
而卫冷月的心,是一张白纸,她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
她本就是个借屍还魂的异魂。
她最初的战斗,是根据话本的戏文,理解了基础十剑「刺、劈、撩、挑、点、崩、截、挂、云、斩」的概念。
她不是在学剑法,她是以自己的理解和方式,去学「战斗的原理」。
她的身T,b那些练了十几年套路的人,更接近战斗的本源。
这就是卫无咎眼中,她那无与lb的「悟X」。
而她如今的困境,恰恰来自於她自身的理解。
她那纯净的、只求生存的本能,被她从尘世中、书中学来的、卫无咎教导且尚未完全消化的「道理」给困住了。
最初的她,可以在Si巷中为了活下去,毫不犹豫拿起木簪、捡起木棍。
後来的她,在阮府学会了温情、读过了诗书、听过卫无咎的教诲。
她被赋予自身的思想枷锁所困,因此不敌断尺。
裘青渊所说的「意、势、理」三境。
她从踏入习武之路开始,就直接跳跃到「理」,而非循序而进。
这带来了弊端,她的「理」之境,如空中楼阁。
她看得清断尺铁尺的轨迹,算得出他下一步的落点。
但她看不懂的,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
那不是为了胜利的斗志,也不是为了任务的冷酷,而是一种纯粹的、以痛苦为燃料的疯狂。
她的「理」告诉她该如何拆解招式,但她的心却无法理解这份恨意从何而来。
这份不理解,让她的剑,在面对那团业火时,显得苍白无力。
「意」和「势」的修炼,是一个武者不断锤链自己JiNg神韧X的过程。
他们学会了如何承受压力、如何驾驭恐惧、如何在逆境中爆发。
而卫冷月,跳过了这个过程。
断尺的每一次攻击,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打击,更是一种JiNg神上的侵蚀。
那GU源於酷刑的怨恨与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气,透过兵器的碰撞,不断渗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过去的对手,即便强如幽十二,其杀意也是冷静而专业的,但断尺的杀意,却是一团混乱的、充满了痛苦与诅咒的野火。
她的剑,是为了保护阮琬,是为了回报四娘,是为了不让花枝她们伤心。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建立在「为了别人」这个前提之上。
可现在,当断尺的铁尺抵住她的咽喉,当Si亡的Y影笼罩的是她自己时,她的「理」忽然失灵了。
她找不到出剑的理由。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从来都不是那个需要被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的对象。
她可以为守护他人而流血,却从未想过,也要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让敌人流血。
但她不懂,为自己而战,才是守护一切的根本。
为自己而战,不是自私,而是承担所有责任的第一步!
她从和断尺交手开始,就没有以求生的强烈意念,去对抗断尺复仇的、充满强烈意志的的恨。
就像一位JiNg通棋谱的棋手,被一个只会用棋子砸人的疯子打得措手不及。
她曾经以为,足够的技术与冷静,能应对世间一切杀意与混乱。
但这一刻她才明白——
技术不是剑的灵魂,意志才是。
而她,从来没给过自己一个「活着」的理由。
「你为何执兵?」
那道诘问再次响起。
这一刻,在这生Si一线的寂静中,卫冷月才猛然惊觉,自己错得离谱。
师父的教诲、阮家的温情、守护的责任……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一个最根本、最不容动摇的基石之上——
就是「我」还活着!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她的答案是:
「为了自己。」
要守护他人,必先守护己身。为自己而战,才是为他人而战的起点!
卫无咎的声音彷佛再次在心底响起:
「兵心五问,不为技,不为术,为问心之法。」
在心底做出答案後,卫冷月的眼神忽然一颤,像是某条神经终於苏醒。
四周依旧缓慢,可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断尺的眼中,那丫头已是囊中之物。
眼看着自己的铁尺就要刺穿卫冷月的喉咙,断尺的目光却不再狂热。
他的脸上没有浮现出怨恨得以宣泄、大仇得报的痛快,反倒是一种倦怠的、冷漠的厌烦。
像是他心中燃烧的怨火,终於抵达尽头,只余下一抔冷灰。
可就在铁尺即将刺入她颈侧肌肤的一刹那——
卫冷月的右手倏然伸出,从Si寂中苏醒,JiNg准地握住了那枚冰冷的铁尺。
她竟然不是推开,也不是格挡,而是顺势往自己方向一推!
就在那钢铁尺尖顺势刺近的一线之差,她的身子倏地向左一侧滑出,那个动作毫厘不差,贴着铁尺擦身而过,几可闻到冷冽铁锐掠颈之声。
身形一转,她如同一片风中之叶划过,右掌已然翻起,以掌做刀,朝着断尺後颈猛然劈下!
断尺只觉脊背一凉,还未反应过来,那GU杀气已然掠至耳畔。
他倚靠着久经杀场的战斗直觉,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躲过那一击,并在地上滚了一圈。
——
「记着,兵器虽好,拳脚也不能落下。」
「终有一日,你会遇到那种时刻——身边什麽都没有,没有计画,没有帮手,没有地势,没有退路,甚至连兵器都无处可寻。」
「那时候,你只能靠你这双手。」
——
卫无咎曾经的叮嘱又在她耳边响起。
卫冷月的双眼重新聚焦,那一瞬间,她心底深处的杂音终於沉寂了。
她猛然一撑地面,身形掠起,人影已化作一道轻烟般的残影,缠上断尺身边。
她不再正面y拼——那不是她的胜场。
她选择与他纠缠,在断尺的目光范围外来回游走,步伐诡异飘忽,像是月影穿林,风过无痕。
这不是她师父所教,也不是记载在那些手稿里的一招一式。
这,是她自己悟出的方式。
她曾因身T素质跟不上卫无咎的出招节奏而无法读出其攻势,那时卫无咎曾说可用经验补足,但她另辟蹊径。
b快,当然可以,但这是T力JiNg力上的互相消耗,伤敌也伤自身。
她反问自己:若我不能让自己变得更快,那就让对方变得更慢。
卫冷月猛然抬头,目光如电,不再锁定断尺的兵器,而是SiSi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当剑追不上剑,当力无法抵挡力……那便不再与之相争。卫冷月的心中,一个前所未有的、疯狂却又无b清晰的念头应声而生。
既然我的剑无法胜过你的尺,那我就废了你的眼睛!
视觉,是所有对手的第一讯号源。
打乱视线、扰乱焦点,让敌人的眼神无法「锁住」,就能让敌人无法「预判」。
她不再与断尺对视,不再与其正面相迎。
她的动作每一瞬都略过对方的视线边角,让敌人的每一次聚焦都稍慢半拍。
断尺怒吼一声,铁尺猛然挥出,却击了个空。
那身影——那明明刚刚还在他眼前、呼x1可闻的灶房丫环——竟在他出手的刹那化作一道残影,从他视线边角滑开。
「别躲!」他怒斥。
他猛然转头,试图再次捕捉那白影的位置,可那影子却像是在他眼中嘲弄地一闪即逝,还未看清,便如水波破碎。
她像是从风中来,又像是被雾藏着,每次现身都只有不到半息,便又融入背景。他每一击都落空,每一脚都踏不到实处。
他的太yAnx开始发胀,视野中的白sE衣角与剑光如影如魅,在视网膜上叠加、残留,重叠成一团看不清楚的噩梦。
他甚至产生了错觉——
不是一个人。
是三个、五个,甚至更多。
「你到底是什麽东西!」断尺喉中发出怒吼。
卫冷月没有回答。她只是迅速转身,衣袂掠空。
她不知何时已捡回了剑,霜悬在手,让她底气倍增。
剑光不再直刺,而是贴着断尺的铁尺余势滑入,闪电般划过他耳际、锁骨、腰肋,每一剑都不致命,却让他神经紊乱、难以预判。
这不是为谁而守,也不是为谁而战。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执兵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