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尘世无名 > (七十六)吾身为兵
    卫冷月将受伤的左肩微微靠後,右肩前压,单手持霜悬剑,气息如丝,宛若深夜湖面。

    她的脚步无声,绕着断尺一寸寸b近,一退再进,如水般无孔不入。

    霜悬剑映着yAn光,闪烁如白虹,偶尔掠过断尺的视线,却不留一丝实迹。

    断尺的眼神变得急促,鼻息粗重。他的眼珠像疯了一般来回寻索,铁尺不断划破空气,却全是虚招。

    他忽而左扫右击,忽而猛然旋身,却再难m0到那缕衣角。

    视觉的捕捉、大脑的判断、身T的反应——这是一条完整的反应链。

    卫冷月的战术,正是从源头,狠狠撕裂这条链条。

    她的身影在他视野中央与边缘不断闪烁,b得他双眼频繁调焦,肌r0U紧绷,眼底血丝疯长。

    每一次闪现与消失,像是尖针扎入他眼窝,让他无法安定视线。

    他试图预判她下一步的动向,但这人,似乎早已洞悉他的思维,总是b他快上半步,偏离半寸。

    他每一次挥击都像是在追逐一场残影之梦,永远落空。

    而当卫冷月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之外时,那短暂的一息,却像万年煎熬。

    她似乎隐匿於无形,断尺竟不知下一击会从何方袭来。

    这种空白,便是「视角的盲区」。

    断尺的手微微颤抖,铁尺越握越紧,掌心早已Sh冷。他的意识开始混乱,原本坚定的杀念也被撕开缝隙。面对无从锁定的敌人,他内心的恨意也开始崩溃。

    卫冷月知道,时机快到了。

    她低伏身影,宛若猛兽蓄势待发,一步步b近那仍四处张望的断尺。

    她的心,沉静如水。

    她的气,如线般牵引着剑锋。

    她的剑,不再只是守护别人的工具。

    此刻,她是剑的主人,是风中的杀意,是以自身为兵的执行者。

    她心中默念:

    「此身为盾,护人;此刻为剑,斩敌。」

    她调整着呼x1,试图用最少的力气发挥最大的力量。

    肩膀传来的痛感被她压制在意识边缘,动作如水走蜿蜒,带着克制的狠劲,在断尺周身游走不息。

    每一击,每一次落地的脚步,她都重新校准自己的身形与呼x1。她很清楚,自己没法与那些武林世家出身的高手b拚力道,也拚不过持久。

    她只有一副r0U身,一口气,一颗心。

    她曾试图突破这一切的限制。

    那还是在卫无咎过世後,夜深人静之时。

    她翻阅他留给她的那一叠从各门各派夺来的武功秘笈,其中有一本,封面上的字对当时的卫冷月来说太过艰深,所以看不懂。

    但她隐约可以认出那些字里有个「气」字,她读了内容,像是一本内功心法。

    她照着书上所说的方式尝试:静坐、吐纳、意守丹田、调息凝神。

    但没用。

    书中所述的一切——气从脊起、循督任二脉而行、可内视运气至掌心化力。

    但她感不到任何热流、真气,甚至连那被称作「丹田」的所在,也毫无回应。

    她不懂。

    更准确地说,是她根本无法理解什麽是「内力」。

    书中言:「内力,乃JiNg气神三者所聚。先引其气,运行周天,再炼为力。」

    可这具身T,从来就不是属於她的。

    那些吐纳与导引之法,彷佛是与这具r0U身格格不入的语言。她能驱动身T行动,却无法与身T深处那条名为「气脉」的通道建立联系。

    她可以熟练地C控这具身T的四肢百骸,但她与这具身T最深层的某物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隔阂。

    卫冷月曾一度怀疑,是她悟X不足,是她资质太差。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无果後,她终於明白,不是她学不会,而是她学不了。

    这副身T的气,不听她使唤。

    这副身T的根,与她的心,不连。

    她便将那本书重新合上,放回原处。

    既无内力,那便另寻其路。既无丹田,那便观人观心。她悟出的,是自己的步法、自己的兵问、自己的战术。

    而现在,她正靠这份属於自己的力量,在此与断尺正面搏命。

    她和一般武者不同,她没有内力可做为倚仗。

    可她有自己。她的身、她的心、她的观察与思考,就是她的武。

    断尺终於察觉了。

    他能感受到那GU意志,不再只是守护或忍耐的味道,而是透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气,如同在火海中久藏未出的锋刃,终於拨开烟雾、现出真锋。

    他一度以为她早已崩溃,早已任他宰割,如今却宛如戏台翻幕,从懦弱无助一瞬转成了夺命杀神。

    他怒不可遏。

    像一头瞎了眼的野兽,在黑暗中胡乱撕咬。

    明明自己已占尽上风,如今却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怒吼,想锁住她的身形,却只见残影闪烁,虚实交错,b得他眼角隐隐作痛。

    一GU风破开他耳边。

    不好。

    他还来不及看清,只觉得一GU沉劲从侧翼袭来,那一刻,他甚至感受到空气被鞭挞开来的声音。

    他猛地一咬牙,已经没时间躲了,身子一拱,右腿强行提起——

    砰!

    她的左腿如鞭cH0U来,狠狠扫在他抬起的膝头,顿时一GU钝痛如cHa0水汹涌而上,撞得他脚下踉跄,膝骨一震,险些跪倒。

    断尺咬牙倒退数步,面目扭曲,既是痛苦,更是恼怒。他像头困兽,眼中充血,却已分不清,是杀意翻涌,还是恐惧悄然滋生。

    卫冷月却未追击,只是静静地站定,右肩微斜,左肩後藏,霜悬剑低垂,气息稳定。

    她的左脚忽地微颤了一下。

    踢中y物的反震自脚掌蔓延至膝,彷佛有什麽紧紧地勒住了她的小腿骨,cH0U痛一阵b一阵清晰。

    那是刚才那一腿击中断尺膝盖时留下的後果。

    她当时出腿过猛,断尺却y生生抬膝相挡,膝骨之坚,远胜她薄削的胫骨。那一击虽b退了敌人,却也反弹回一GU沉钝之痛,像一根铁锥从皮骨间缓缓钻入。

    这让她的移动节奏顿时一滞。

    她略微侧身,将受伤的小腿悄然往後撤了半步,试图将重心转移,然後低声吐气,努力调整着先前急速变动後的呼x1与心律。

    而她的眼,仍SiSi盯着敌人。

    断尺正抱着脑袋,额上筋络乱跳,太yAnx剧痛,眼神未曾聚焦。

    他踉跄着晃了一下头,显然还未从混乱的视觉与神经冲击中恢复过来。

    卫冷月知道是她误算了,这等两败俱伤的打法,绝不能再来第二次。

    她清楚自己的身T。

    这具身躯,不属於她。她既无法练气,更难聚力。那种内力灌注、真气护T的武人手段,她一点也没有。T魄也非天生异禀,无法靠蛮力与敌y拼。

    她能倚仗的,是经验,是观察,是自身的意志与意念——以及,把自己当成「武器」的觉悟。

    若剑是她的手,那她的手,便也能是剑。

    若双脚能动,便是鞭,是刃,是枪。

    若身可伏、可滑、可借力、可藏锋——那她整个人,就是一把兵器。

    这身T虽不完美,但只要她意志仍在,仍愿执兵,那就能成势。

    她开始构思:断尺尚未回神,行动会迟钝;她必须让这个混乱状态延续下去,让他永远无法从视觉与预判中恢复,直到露出致命破绽。

    她的左腿虽痛,但还能动;肩伤虽深,但右臂仍可出剑。

    对面,断尺宛如一头失明的野兽。

    他的眼神空洞却凶戾,瞳孔仍未聚焦,却凭着嗅觉与直觉,锁住了那GU浓烈血腥气息的方向。

    那是卫冷月——伤痕累累,却仍站着的猎物。

    断尺的嘴角cH0U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意,而是一种残破神经下的不甘与愤恨。

    他瞪着她,目光像爬满伤痕的蛇般在她身上盘旋。

    恼怒,夹着羞辱与愤懑,在他心底翻涌而起。

    他恨自己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将她了结;给了她机会反击,如今害他右膝几近粉碎。

    那一腿不仅破了他的平衡,更断了他重回酆门的路。

    他清楚得很,一条腿废了,即便今日杀了她报仇,自己也再无翻身之望。

    「失了獠牙的猎犬,有何用处?」

    他喉中咕哝,满是血腥与嘲讽。

    可那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眼前这人!

    不过是个灶房丫环!

    他断尺是谁?从乞儿中夺食,是屍堆里爬出来的。

    从无名之人一路杀上酆门杀榜之列,哪一步不是以命换命?

    而这丫头呢?

    据情报所载,不过习武才半年。

    半年的功夫,她凭什麽与他厮杀至此,甚至反伤於他?!

    「若给她时间,将来会变成什麽样子……」断尺咬牙,那个念头让他背脊一冷。

    不行。

    不能让她活下去。

    今日一战,早已不是单纯的任务,也不是酆门的命令。

    是他断尺与她卫冷月之间的血仇。

    他重重吐了一口血沫,右手的铁尺横握在x前,沉腰坠势,将伤痛压下,狰狞地低声咆哮:

    「不Si不休。」

    他的身T虽破旧,心中那口怒火却未灭。哪怕是一条拖着断腿的狼,他也要咬下她一块血r0U,带进h泉!

    而卫冷月,已低身蓄势,霜悬微微抖动,像是一尾沉静潜伏的鱼,准备再次划破水面。

    两人分立於残破的寺前空地,彼此之间隔着一线生Si。

    血痕、尘土、余烟尚未散尽,杀戮余波如海cHa0汹涌,但此刻,空气却凝结得如同深冬冷铁。

    他们静止不动,如两尊佛像。

    一边,是满脸狰狞、衣袍破碎、双膝染血的杀手断尺。

    他双手紧握铁尺,尺尖微颤,杀意如蛇盘踞。

    右脚虽废,却仍SiSi将全身重量压上地面,宛如山石崩裂前的最後静止。

    只要机会一现,他会如饿狼扑羊,不留余地。

    她眼神平静,冷中带锐,彷佛万象皆敛,只余一敌可观。

    两人之间无言,却彼此心知肚明。

    这将是最後一击。

    再无後手可用,再无力气周旋。

    此击若败,便是绝路;此击若中,便是生路。

    气流微动,风过竹林,拂起灰尘残叶。

    两人如一张早已拉满的弓,弦声紧绷,似要崩断。

    此刻,他们不再是两个身受重伤的人,而是两支即将同时S出的箭,破空,决胜,定生Si。

    断尺微微低头,血丝从唇角滴落。他低沉地吐息一声,脚趾紧扣地面,身形如虎蹲蓄势。

    卫冷月的气息亦已沉稳至极,她那无法修习内力的身T,此刻却彷佛将所有生命与意志凝聚在这柄剑与这双手中。

    心,便是剑;身,便是兵。

    风,微动。叶,摇曳。

    彼此目光交会的一瞬,他们同时动了——

    下一瞬,先有动静的是断尺。

    他怒吼一声,如同被烈焰吞噬的狂兽,黑袍扬起,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黑sE闪电,直朝卫冷月袭来。

    铁尺在他手中翻舞,寒光乍现,犹如两条毒蛇咬噬,杀意疯狂。

    他像是即将焚烧殆尽的人,以命搏命,将残存的筋骨与恨意化作烈火,只求将眼前这人一同拖入地狱。

    而卫冷月,後发而至。

    她的双眼无波,心无旁骛。

    她的右手肘微微向後,宛若弓弦拉满,霜悬剑与手臂无缝相连,仿若不是兵器,而是她身T的一部分。

    她只做了一个动作——

    刺。

    一记平平无奇,却以最JiNg准的角度、最凝练的力道刺出。

    那剑在空中如芒如电,一瞬之间,天地仿佛都安静下来。

    然後,一声沉闷的异响破空而来。

    噗——!

    是y物破开血r0U的声音,沉实而深刻。

    卫冷月的剑,从断尺的x口刺入,剑尖透背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断尺双手的铁尺亦齐齐挥出,从她双耳两侧掠过——

    只差半寸。半寸之距,便是生与Si。

    剑尖尚未完全穿出时,断尺已猛然一震,他瞪大了眼,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败了

    他低头,看着贯穿x膛的剑,鲜血如温泉般涌出,沿着剑身滴落,洒在卫冷月的手背与衣袖上。

    断尺张了张嘴,想说什麽,但只吐出一口血沫。

    他再无力拔出身上的剑,脚下一软,整个人像被cH0U去力气般,向後倒去,激起一阵尘土。

    霜悬剑从他T内cH0U离时,断尺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卫冷月立於原地,单手握剑,鲜血滴滴落下,汇成一滩红痕。她的左腿仍痛,肩伤未癒,但此刻,她未颤抖。

    她只是静静地呼了一口气。

    这口气里,有血、有痛、有沉重的悔恨。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而另一处战场,裘青洛带领着玉笙山庄的人再度杀退一批敌人。

    此时的他已无暇顾及四周,只知双手挥动、剑锋划破空气,一次又一次挡下袭来的杀意。

    他已分不清敌人脸孔,只记得自己要守住身後那辆马车。

    有人中刀倒下,有人挣扎爬起。血腥味浓重得像是灌进了喉头,他x口急促起伏,双腿早已发软。

    他疲惫不堪,几乎是靠着意志在支撑。

    就在他剑势一顿,敌人再度b近之时,忽然——

    「封山!一个也别放过!」

    这声大喝,如雷霆落地。

    裘青洛一愣,还未看清来者,便见一队身着红袍的捕快提刀而入,列队如阵,分左右两翼包抄,迅捷如风地将战场四周封锁住。

    领头那人肤sE黝黑,神情冷峻,单手高举长刀,喝声震耳——正是宁川捕司之首李宏朗。

    他带着人马奔山而来,刀光所指之处,杀手无不溃散。

    有几名残敌yu逃上坡,立刻被红袍人一一斩落於途;其余之辈,惊魂未定,竟不知该战该逃。

    裘青洛怔怔望着这一切,像是梦境突转。

    他长剑垂落,终於瘫坐在地。

    浑身汗透,气喘如牛。他瘫在血迹斑斑的地上,嘴角乾裂,仍喃喃自语。

    「江湖……真是好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