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星星落在你眼底 > cater25道歉
    教室里的风扇呼呼作响,卷着几张还没收走的试卷。窗外栀子花的香气被午後热风捎进来,甜得发腻。期末考结束後的校园,学生一边打包书本,一边笑闹着谈论暑假的补习、旅行、夏令营。有些桌椅已经被擦乾净、推回墙角。

    ——其中就包括靠窗那一张,已经空了将近整整一周的位子。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强,从门口一进来就是一阵颤寒。程煜站在自己的桌前,刚把学生资料册归档进教学柜里,背後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辛苦啦,小程老师~」

    程煜礼貌地笑了笑,顺手递上一份整理好的交接资料。

    h老师接过来,翻了几页,笑说:「我才刚回来几天,学校的事情都还没跟上节奏,小程老师真是帮了大忙。连导师会议纪录都整理得这麽仔细,主任都说要拿来当范本用了呢。」

    程煜客气地点头:「都是本来该做的。」

    他刚下飞机就匆匆赶来学校,校方安排的交接说明他一一到场,没有落下。今天只是最後一份补充文件交齐,算是彻底卸下代理职务。

    「辛苦你了。」h老师顺手拿起出勤纪录翻了两页,「你走的这几天班里还算平稳,没什麽大事……就一个小状况,今天早上才注意到。」

    「那个……你应该记得吧?宋同学。」

    「她这礼拜到现在都还没来上学。今天早自习点名才发现她已经连续缺席四天了,也没拿假单。」

    「……你说谁?」他抬眼,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麽。

    h老师自顾自地继续说:「宋雨霏啊。那个b赛得奖的学生,之前不是都很稳定吗?我还以为她只是感冒,没想到会连续缺课那麽多天。」

    桌上的签字笔慢慢滑落,落地时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我记得她这次拿了区赛银牌吧?还蛮不错的成绩呢,学校很重视这种学生……」

    程煜没说话,只是紧盯着那份出勤表。

    自从那个风雨交加的h昏後,他搭上飞机,闭上眼,脑海里就不断浮现她站在走廊、Sh透的肩线、苍白的嘴唇、还有那句哽着雨声说不出口的「没事」。

    窗外蝉声一阵高过一阵,办公室里却冷得像雪,只有一张纸从讲义堆里滑落。

    那张纸上,还写着她的名字。笔迹端正,卷笔处略带笔锋的收尾,是他一眼就能认出的字。

    他离开的那几天,剩她一个人在风暴余波里无声地消失。

    ——而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h老师拨通了电话。

    她先打了宋雨霏家里的座机,等了几声,无人接听。她皱了眉,又翻出学生联络资料,拨了第二支号码——登记为「监护人」的手机。

    结果一样。

    机械nV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您拨的号码未开机,请稍後再拨。」

    h老师叹了口气,将手机扣回桌面,声音里带着几分烦躁:「怎麽都联络不上啊……」

    她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糟糕,我待会儿还有个会议要开,暑期营队的课表也还没对完……」

    她一边说,一边在桌上翻找便条纸,像是想留下联络纪录备注,手里的笔转了几圈却始终没落笔。

    程煜站在她对面,神情未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我可以去看看。」

    h老师一愣,「你……不是刚下飞机?没休息够吧?」

    「我还记得她家的位置。之前的家访报告,是我去亲自拿的。」

    h老师张了张口,本来想说些什麽——

    但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如果真的联络不上,或是情况不对,你记得马上通知学校。」

    风吹过长廊,教室里传来学生收拾书包的声音,有人喊着「要放暑假啦——」,笑闹声沿着楼梯一层层传开。

    他却像听不见似的,一步步走向楼梯口,从办公大楼转出,在午後近乎炙白的日光下,朝那条熟悉的小巷走去。

    午後四点,太yAn正斜,街道一侧的墙面泛着h白的光。

    程煜驱车缓缓驶入那条窄巷,轮胎压过水渍未乾的柏油地面,卷起几声闷响。熟悉的红砖墙依旧矗立在转角,墙脚的青苔爬得更高了些,他将车停在巷口,下车时鞋跟落进一小滩积水里,溅起几点Sh意。他没理会,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上几级楼梯,窄窄的走道蜿蜒通往最末端的那户人家——那扇老旧木门依然完好,门框斑驳,两侧贴着退了sE的春联,字迹已模糊。

    他站定,抬手,按下门铃。

    「叮咚——」

    他静静站着,耳边除了街猫偶尔窜过围墙的声响,便只剩老屋墙後的静默。几秒後,他又按了一次。

    里头还是没人回应。

    他正准备再打一次电话,屋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快,但混着一种紊乱的节奏,像是谁刚从床上起身,还没站稳。

    房里,宋雨霏慢慢睁开眼。

    头还是重的,像塞满了Sh棉花。她躺在床上,盖着半条薄被,额角黏着一层冷汗。窗帘没拉好,微光透进来,照在床头泛h的布娃娃上,也照在她发红的眼角。

    她这几天总觉得自己一直在睡,可每次醒来,身T仍像被空气压住,沉重得无法动弹。

    耳边的门铃声持续响着,「叮咚──叮咚──」,急促得不像邮差或邻居。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是NN回来了吧?

    应该是又忘了带钥匙。

    NN常说总有一天要做一把备用的挂在包包旁,但每次说完就忘了。

    只是——她记得,NN昨天才打电话来,说难得见到久未碰面的nV儿和小孙nV,想着再多留几天,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那麽……现在按门铃的,会是谁?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头晕目眩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她扶住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踩着拖鞋走向门口。

    门外的铃声在她走近时停止了。

    她没有立刻开门,只是隔着门问了声,嗓音还带着睡意与沙哑:「……谁?」

    外头静了一下,然後传来一道熟悉得过分的声音。

    低沉、压着语调,怕惊动什麽似的。

    「是我,程煜。」

    那一瞬,时间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她愣住,手还停在门把上,整个人像被那两个字定在原地。

    他怎麽会在这里?

    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离开、交接、飞回他的世界、远远离开这一切风声风雨。

    她从没想过,他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门外。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松垮睡衣的模样,头发一边还打着结,喉头像被什麽哽住,半天说不出话。

    门把转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老旧的木门被慢慢拉开了一道细缝,随後,宋雨霏出现在门後——

    她站在那里,额前的浏海乱得像刚睡醒,脸sE苍白,身上是皱巴巴的居家睡衣,松垮地挂在肩膀。整个人看起来b他记忆中还要瘦了一圈,单薄的仿佛风吹就会碎。

    程煜没说话。

    而宋雨霏,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在那些昏睡与清醒交错的夜里,她无数次梦见那间研议室、那本资料簿,梦见自己坐在灯光下,嗓子乾得发疼,声音微弱地说「我没有做错什麽」。

    她移开视线,声音很轻:「……你不是回美国了吗?」

    「怎麽会……来这里?」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一点,却连呼x1都不稳。

    「学校说,你好几天没来。」

    宋雨霏没接话。

    她的指节紧紧扣住门沿,门口的风静了一会儿。

    最终,她退了一步,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低声说:

    「……进来吧。」

    他点头,轻轻踏进屋内,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屋里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旧式窗框、简陋矮桌、几本摆得歪斜的参考书,茶几上还放着没吃完的半碗粥,汤匙斜cHa在碗缘,边缘结了一层乾y的痕。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宋雨霏没有解释,只是拉了拉袖口,转身走向沙发,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抱歉,家里有点乱。」

    「没关系。」

    他坐到她对面,隔着一张斑驳的小茶几。视线不自觉地扫过她肩膀——头发还带着睡意的卷,额前一小撮Sh黏地贴在鬓边。脸sE很白,白得近乎透明,那种病後的虚弱与倦意,藏也藏不住。

    屋里静了下来。

    窗外传来几声远远的喇叭声与风铃晃动声,在这空间里听来格外清晰。

    「……NN呢?」

    「她……去找小姑姑了。」她垂着眼睫,声音细若蚊鸣,「本来只说住两天,但最近好像……想多留一下……」

    语气里听不出埋怨,只有一种习惯X的T谅。

    「所以这几天,你一个人?」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补上一句:「……我本来有去买药,然後……就一直在睡。」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像是想从他表情里找出他是不是在生气、是不是要说些「不该这样」的话,但他没有。

    「老师怎麽会……知道我没去学校?」

    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探问,也有一点……说不清的迟疑。

    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h老师打电话联络不到你,说很担心,我刚好回来,就……过来看看。」

    宋雨霏「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屋内再次陷入短暂的静默。

    程煜忽然开口:「其实……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载你去医院,也许还需要打点滴。」

    「不用了……只是小感冒,很快就会好……」

    「那你有好好吃饭吗?」

    她沉默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茶几上的那碗粥,小声说:「一开始有……後来就……睡太久,没什麽胃口。」

    「那……药有记得吃?」

    她点点头:「有……」

    说完才又小小补一句:「应该有……吧。」

    他看着她,小小的肩膀缩在睡衣底下,松松垮垮的,空气里彷佛还悬着淡淡的药味,烫得让人心口发紧。那些在她身上一览无遗的脆弱与疲惫,和几个月前在教室角落里的她如出一辙。

    ——他忽然有些难过。

    不是那种轰然爆裂的悲伤,而是一种静静涌上来的、令人窒息的酸意。

    「雨霏。」他忽然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看见他眼底那一抹压得很深的情绪。

    「……对不起。」

    宋雨霏眼神闪过一丝错愕,没问他是在为什麽事道歉,只是轻轻转开视线。

    窗外的yAn光透过斑驳地洒进来,她低着头,指尖反覆抚着衣角,才突然开口:

    「老师知道吗……」

    声音很低,语速也慢,每一个字都斟酌了许久才说出口。

    「我好像……从小就是那种不太讨喜的小孩。」

    她自嘲地笑了下,「不是那种成绩特别好、也不是特别会说话的类型……只要稍微说错一句话,或者没笑得够圆滑,很容易……不小心,就被排挤了。」

    「有段时间……是每天一到学校,我的椅子就不见了。桌子被划满了字,我的文具也常常不见,有时候书包打开,里面会多了一堆垃圾。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敢问……」她声音更低了,「老师问我是不是调皮捣蛋,我只能点头,说对不起。我怕他们生气,也怕被骂得更惨。」

    「他们说我是怪胎,说我不合群……说我妈妈不要我,是因为我太讨人厌。」

    「後来,我就学会怎麽观察别人的脸sE了。谁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谁最近在跟谁交好,我都会默默记下来。只要不出头,不说太多话,就能平平安安地混过一天……」

    「我试过告诉爸妈,但他们都说——小朋友嘛,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然後就没下文了。久了我也懒得说了。」

    她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冒着细汗。

    「那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糟糕。是不是一开口就会惹人厌,是不是我的存在本身就让人不舒服……」

    直到後来。

    「我一直记得……有一次大家在走廊上排队交作业,那天我早上赶不上,纸又被雨弄Sh了,皱皱的,还有点破。轮到我时,前面的人就大声说,哇,也太脏了吧,你是捡来的吗?我本来想偷偷把那张纸收回去不要交了,反正……被扣分也没什麽。但老师你那时候只是接过来,没有说什麽,然後帮我把它摊平……还说了一句:字写得不错。」

    她一直记得那天,心脏像是被yAn光晒暖的感觉。

    她慢慢把那些过去的片段一点一点拼凑完整,将心里珍藏已久的感谢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

    「这些……你可能早就忘了吧?」

    「但对我来说,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事,是我生命里遇到为数不多的善意。」

    「老师,谢谢你。」

    「所以,你不要再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