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方淮按响门铃。
奇形怪状的一个门铃键,小狗的形状,脸圆得像只面包,憨憨厚厚地望着他。方淮没忍住又摁了一下。
“在干嘛呢。”密码锁被打开,周虔推着门,侧脸过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能开门的就在这呢。”
方淮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点幼稚,移开眼,“我就是……随便按一下。”
“好。”周虔笑着,把门推开。
还未看清门后的景色,干净柔软的皂香扑了过来。一缕薄荷的凉感掺在空气里,却不让人感觉冷或者刺,而是极致的清爽,好像在山顶用力吸了一口气,连脑袋都轻了些。
“喵——”
一声细脆的猫叫从脚边传来,尾声拉长了好几秒才停,像在抱怨或撒娇。方淮低头看过去,一只黑白小奶牛猫前爪立地,碧绿的眼内瞳孔紧缩,对着他又“嗷呜”了声,透着点颐指气使,像在看自己的未来奴隶那样。
“这是铃铛。”周虔蹲下身,轻轻一提把猫放在腿上,在脑袋上摸了把,又抓起它一只爪爪,朝方淮挥了挥,像在打招呼。
那只爪子在空中缓缓张开,在开花一样,方淮看得直乐,也蹲下身,手指递到铃铛鼻尖。
“你好呀,小铃铛。”方淮看着猫咪脸上的黑白八字,忍不住弯起眼睛。
湿润的鼻头凑了上来,铃铛迟疑片刻,舔舔他的手指,又停了会,好像在消化他的味道。过了一会,毛绒绒的爪子搭上他手臂,抱着他的手又舔了几下,粗糙的倒刺磨过指腹。
有点痒痒的,方淮跟着笑起来,“它怎么不怕生啊。”柔软的掌垫搭在他腕间,轻轻地踩着,方淮心都软了,“铃铛,铃铛?”他叫着猫咪的名字,试探性地伸出手,挠了挠它下巴。
“可能看人吧。”周虔凑近了些,提着铃铛的腋下,趁它还没反应过来,放到方淮腿上,沉甸甸的一坨,又软又热。
“真乖。”方淮顺了顺它的毛。
周虔起身把门关好,“对着别人没这么乖。”
身后刚传来“咔哒”一声,铃铛就从他腿上跳了下来,穿过玄关。四只雪白的猫爪蹬过客厅中央的雪尼尔沙发,将墨绿色的盖毯扯了落地,用力一跳上了飘窗。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喜欢的位置,盘成一团,抬起爪子开始洗脸。
窗外的日光被一层棉麻的纱挡住,随着它的动作从缝隙里泄出一些,在飘窗上打出条灿黄的细线。
方淮站起身,安静地看着。
这样的场景让他有些无言,或者说是震撼,原来家里有只小动物能这么温暖。哪怕窗外的风和树影都是静止的,只要铃铛在这,都感觉世界仍在转动。
啪嗒一声,脚边多了双拖鞋,鞋头是米黄色的面包狗,和门铃那只一样,“新的。”周虔在旁边说。
方淮换好鞋,把换下来的放进鞋柜里。周虔已经走了进去,自顾自地打开柜子,拿出一大袋猫粮,没认真招呼他。可这种态度反而让他放松了些,好像他不是周虔上司的妻子,只是相识很多年的朋友,来吃顿饭走之前还要帮忙扔袋垃圾那种。
这样的感觉让方淮有些新奇,他认识的人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少年时期的秦深。现在他站在客厅里,看着周虔面积不大却充满生气的家,觉得自己好像有新朋友了。
他也没客气,在“新朋友”的沙发上径直坐下,沙发是淡驼色的,雪尼尔的质地。他摸了摸,发现上面还有几个不起眼的爪痕,想来是铃铛的杰作。这要是皮的或者棉麻的,得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视线掠过纱帘侧面的窗帘,他就有了答案——乍一眼看还以为是流苏的,定睛才发现全是挠出来的勾线。
“你的窗帘成猫抓板了。”方淮调侃地说,回头看着周虔。
“我家的定制款窗帘。”周虔把大袋猫粮扛在肩上,袖扣打开,袖子卷在手臂上,有股介于年轻与成熟的味道,很微妙,随意地问,“好看吗?”
周虔说这话时刚好从沙发边上路过,微微低下头和他对视了眼,短暂得没人会放在心上。
方淮笑起来,起身走到飘窗边上,弯下腰对着铃铛说:“你这么淘气呀?”
猫粮落入碗里的声音响起,叮咚哐啷的,铃铛发出一声超长的“嗷”,弹起身来,尾巴尖高高竖起直冲了过去,围着周虔蹭了又蹭。
“这是什么?”方淮看着他的动作。
“自动喂食机。”猫粮争先恐后地落进一个巴掌深的兜里,很快就填满了,周虔盖好盖子,按了几下,猫粮快速地涌进碗里,“一次性喂几天。”
铃铛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圆滚滚的脸塞进碗里一顿狂吃,发出咪咪呜呜的声音。
“还一次喂几天。”方淮凑过来瞥周虔一眼,“给我们铃铛饿坏了。”
“它装的。”周虔噗嗤一声,笑得有点沉,蹲下去玩铃铛的尾巴尖。那根尾巴从根部狠狠甩了两下,看起来很不耐烦,下一秒又竖直了,“在这撒娇。”
方淮也蹲下身,双手托腮,望着铃铛飞速吃完一碗猫粮,“怎么能吃这么胖。”手还捧在脸上,他侧过身看着周虔,“它多少斤?”
“十三斤呢。”周虔又薅了把尾巴,“小胖妞。”他望着铃铛,一双长眉松弛下来,有几分宠溺。
方淮也跟着笑起来,将猫粮袋子翻过一面,“吃的什么猫粮啊。”
“可挑食了。”周虔闷闷地笑,“太大颗不吃,太油腻不吃,不新鲜不吃。至今也不知道它怎么长到十三斤。”
他们聊天的期间,铃铛就当他们不存在那样,光速吃完后,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垫,抹一把脸。方淮学着周虔,试探性地撸了把尾巴,“小胖妞。”
他是真的喜欢铃铛,这只猫咪身上有种被长久宠着的感觉,不怕生也没有攻击性,浑身蓬松的毛发和健壮的体膘都在肆无忌惮地说“我有被好好养着呢”。这种懒散的姿态是流浪猫身上没有的,它也用不着像流浪猫那样为抢夺地盘而打得浑身是伤。
“我小时候养过……应该能算养过一只猫。”方淮摸着铃铛,轻声说,“是只小橘。”
“散养的吗。”周虔自然地接了话,“小橘不愿意被关在家吧。”
“是散养的。”方淮说,“半夜会跳上空调外机,在我窗外喵喵叫,我就把晚上藏起来的剩饭给他。”
他说着,笑的弧度浅了些,垂下视线,“那时候也不知道猫要吃什么,不过就算知道,也只能给它这些了。”
周虔没马上接话,片刻后问:“它也是白手套吗。”他靠近了些,膝盖朝向他,让方淮想起中学时期蹲在操场上和同学说闲话,“你一直在看铃铛的爪子。”
方淮一愣,“是吗?”他想了想,摇着头笑了笑,“好像真的是,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怪不得呢,这么熟悉。”
铃铛又跑走了,绕着客厅走着标准的猫步,好像在巡视顺便消食。周虔率先站了起来,指了指沙发,“吃雪糕吗?”
“吃。”方淮心里一动,和他一起走到沙发边上,窝进沙发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问,“什么口味。”
“我很专一的,冰箱里只有一种。”周虔走向厨房,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个蓝色包装的袋子,把其中一个递给他,“吃吗?”
方淮接了过来,本地的一个牌子,光是看着,舌根已经泛起一股奶味。他小时候很爱吃,长大之后买不到了。他有些惊喜,撕开包装,周虔把垃圾桶放了过来,将自己那一份也撕开。两个加起来快五十岁的人,就这么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冰棍。
谁都没有说话,但方淮也不觉得尴尬。周虔和他分享了自家冰箱里的雪糕,两个人现在嘴里的味道是一样的,这种分享让他觉得自在,也不应该再开口说些什么。
但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周虔家。秦深应该也要回来了,等他回来、等这个发热期过去,他和周虔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方淮这样想着,似乎也不觉得可惜,只是觉得自己的冰箱里,好像缺了几根囤着的冰棍。
虽然秦深不会陪他一起吃。
吃完一根雪糕,意犹未尽,但他现在也不适合多吃冷的,这一根已经是他给自己的放纵机会。
周虔吃得比他快一些,他吃到大半的时候,周虔已经吃完去洗了个手。等他把木棒扔进垃圾桶,又递给他一张湿纸巾,说自己要回书房处理点事,让他在客厅等一会儿。
方淮点点头——在哪里等都是一样的,何况他也挺喜欢周虔家,多待一会也不觉得闷。
周虔进了房间,他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就坐得没那么正了,拿起手机开始刷微博,看看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
可是太阳底下哪里会有新鲜事呢?他刷新了几次,到后面已经看不进去了,眼皮越来越沉,手脚也好像不在了,甚至想不起自己怎么坐在沙发上的。
意识断线的那一刻,他挣扎了一下——在别人家的沙发上就这么睡觉,好像不太礼貌吧?
但这里是周虔的家。
他这么想着,顺势沉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