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哒哒哒——
嗡……
哒哒哒——
圆形的窗口内,衣物被翻搅着,一股股白沫溅在窗口上,空气中有洗衣液的清香。
方淮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双手托腮,手肘撑住大腿。
今日阳光灿烂,透过洗衣房的窗户,将瓷砖割出灿黄的梯形。
耳边是洗衣机的响声,在失去焦距的视野里,余光边缘像被日光灼烧一般,涩得发疼。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低下头。
两大个瓶子被随手摆在脚边——淡棕色的消毒水,用得只剩个底;一旁的洗衣液通体粉色,分辨不出还有多少,只看见印花上那只叫“贝尔”的小熊。
他突然来了点兴致,想知道自己用的是哪个味道,握着粉色的把手,将洗涤剂提了起来,视线移到瓶身标签底部。
“在洗衣服吗?”身后倏地响起一道男声。
方淮一惊,将洗衣液重新放回脚边,扭过头。
周虔靠在窗边,半张脸被日光淹没,只看到一半微笑着的唇,琥珀般的瞳孔被掩在缕缕长睫下。
他似乎刚出了趟门,身上穿着件松垮的白衬衫,解开最上方两颗扣子,一颗小痣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洗衣机仍在身后运转着,枯燥的机械声。
方淮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但不得不承认,周虔蛮适合穿这种宽松款的衣服。
“几天没洗衣服了。”他转过头,随口回答无意义的语句,手再次摸向瓶身上的把手。
如果换个人来穿这身,比如换成他,可能只会像硬装文化人的小流氓吧。
背上的阳光似乎变得浓烈起来,自从他知道身后站着另一个人开始。或许也只是云层退散。
努力忽视那种灼热感,方淮举起瓶子,自言自语读出瓶身上的小字:“经典松木味……”
一声轻笑,“嗯?原来是松木味吗?”不等他回答,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地补充,“不过,柔顺效果都是差不多的吧。”
“……是吗。”他盯着那行字,眨眨干涩的眼,“气味不同,效果一样吗。”
脑海闪过片段——餐桌旁,他接过长发青年手上的碗筷,嗅到过的气息。
“那你身上的薄荷味,是哪种呢。”再次转头,他盯着那人,有些固执地问,“洗涤剂吗?”
周虔没说话,只是走前几步,脸上的光线随之划过,那张对Alpha而言过于精致的脸,浮现出全貌。
“我不确定。”那人垂着眼,语气很轻,像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最近的状态不太稳定,有时自己都分不清,是洗涤剂,还是泄露的信息素。”
方淮下意识放缓了语速,问:“为什么呢。”Alpha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那人望着他,过了几秒,视线移到一旁的地面,“碰见一个契合度很高的Omega罢了。”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性格,信息素已经先一步回应了。
“这种事听起来,是不是还挺荒谬的。”那人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这种感觉……”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眼神闪烁一瞬,忽然收住。
空气安静几秒,只有机械的噪声浮在空中。
“所以,你不喜欢Alpha?”方淮突然蹦出一句。
周虔一怔,下一秒笑了出声,快得像是无意识笑出来的。
“当然不……”那双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半开玩笑地问,“是我长得让您有什么误会吗?”
方淮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连忙摆手,“没有这个意思,我刚刚只是、只是有些走神,乱问的,你不要介意。”
手摆得更快,他语无伦次地说:“你,你看起来就是,嗯,很受、很受Omega欢迎的,在牛郎店……不不不,我是说,是说,你看起来会被很多人喜欢。”
完了,越描越黑,他绝望地看着周虔嘴边压不下去的笑,试图转移话题,“那个Omega应该也会很喜欢你吧,你们谈恋爱了吗?”
也不对啊啊啊,为什么要像过年时问人家工资婚恋情况的八卦长辈啊!方淮在心里朝自己嘶吼。
周虔看着他,还在笑,眼神却隐隐暗了下去,“没有呢,我不打算和他有过多接触。”
“……啊?”
嘴下意识张大了些,他有些疑惑,“契合度这么高,不可惜吗?”
周虔挑了挑眉,用轻松的口吻说,“他也不需要我的接触。”顿了顿,“至少他没说过,自己需要。”
“还是要等他求我啊……”低低的一声笑,咬字很轻。
滴嘟滴嘟——
方淮没听清他的话,只知道洗衣机停下了。
周虔走近几步,打开洗衣机的把手,手掌似有若无地护住他后脑勺。
没有任何理由,他突然微微打了个颤。
总有种被什么大型食肉动物盯上的错觉……也许是求偶期Alpha的无区别扫射吧。
熟悉的松木味从机子里涌了出来,浓郁的冷香令他忍不住轻轻皱眉。
直觉告诉他,周虔在那个Omega面前,可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旁的衣篓被找了出来,那人正往里放着衣服。方淮想站起来,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先一步抬起屁股下的小板凳,往旁边挪了挪。
在小板凳上扭来扭去,才把那种汗毛都要炸起的感觉摆脱掉。用力拍拍膝盖,他站起身,“让我来吧。”
他伸出手去拿衣篓,但周虔没让,侧身躲开了些。
“我们分工吧。我负责入衣架,您负责晾起来,这样可以吗。”长发青年含着笑,唇角弯弯。
“我来吧我来吧。”方淮有些着急,“你不知道我平时怎么晾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青年盯着他,目光不变,片刻后眨了眨,“我可以学。”
“我、但是,没必要啊……”他摸了摸后脑勺,手下的触感乱糟糟的,赶紧又顺了几把,“我做惯了,几分钟就搞定了。”
“怎么会没必要呢。”青年单手托住沉重的衣篓,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口,“不知道秦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还要在您家里住好几天,总要帮上些什么……”
“个小逼崽子赖在家里,干点什么了你?!”醉醺醺的粗旷男声,哑得像声带被灼坏了。
方淮打了个颤,抬起头,很轻地抿了抿唇,“如果你觉得做点什么能安全……安心一点,那就来吧,我们一起晾。”
松木与消毒水的气味中,他们安静地各自分工,像一条流水线。
微皱的衣服在空中甩动,微小的水雾蒸发于日光之中,一双瘦削的手最后抚平一遍,被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穿入衣架里。
手下意识地往洗衣机里伸,却扑了个空,方淮愣了愣,发现已经晾完了,只剩另一台洗衣机里的贴身衣物。
平时有这么快晾完吗……他出神片刻,发现答案仍是未知,他没试过和别人一起做家务。
接下来只剩一些小件的内裤之类的,他也不好意思让周虔看着,愣是让人先回客厅。
周虔本来还想帮忙,看到他浮着薄红的脸后,不再继续说,只淡淡地笑了笑,回到客厅,继续处理刚回公司拿的文件。
另一人离开后,洗衣房里只剩一片寂静了,机器的声响已经停止,脚步声也远离。方淮听着熟悉的安静,心里微微一轻,像尘埃从角落被吹走,很干净,但是也失去了几乎无法察觉的重量。
他走回房间,门板隔开客厅里传来的键盘敲击,只剩一点模糊的声响。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有没有别人在都好,他还是可以专心做好自己的事。
如果秦深在的话,也会觉得这是种进步吧。
这天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晚上他做了顿饭,正是周虔之前提到过的水库鱼,说是下午出门顺路买的。
一想想周虔居然穿着套白衬衫,跑去菜市场里问鱼摊老板哪条鱼最靓最新鲜,他就觉得很好玩,在饭桌上憋了半天笑。
“好几条都翻了肚皮,婆婆硬是想捞给我。”青年弯起眼睛,酒窝若隐若现,“我不是本地人,听不懂那个婆婆的话,就只能比手势啊。”
周虔掌心朝上,反复翻过手掌,“我说要这样的,这样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家店了,那个婆婆每次都给我送小葱。”方淮忍笑忍得嘴角都快裂了。
周虔很明显地拉下了脸,做出故意生气的表情,“现在婆婆倒欠我一颗葱。”
方淮终于忍不住了,大笑起来,“好,下次我和你——啊!”
他突然说不出话了,嘴巴还张着,整个人却像拔了电源的机器,就这么定在原地。
青年脸上的笑意迅速收了,“方淮,方淮?”起身的动作幅度极大,他冲到方淮身边,将他的肩固定在椅背上,防止二次创伤,“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Omega的骨架偏小,在他手中几乎像纸折的一样脆弱,他弯下腰,谨慎地放出低浓度的信息素,一边仔细观察着。
一张巴掌大的脸,大而上挑的眼睛还睁开着,但显然是涣散的,眼眶微微反着光,下睫毛隐隐湿了,粘在眼睑上。
周虔咬咬牙,更高浓度的薄荷信息素逸散在空中,他看到方淮极轻微地颤了一下,下一秒,身子软陷在椅子上。
湿透的睫毛上下抖了抖,方淮的背绷直了些,朝他看来,眼睛是红的,难以分清是警告还是求助。
“你还好吗?”紧握在肩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些,“能坐得住吗?”
“……没事。”Omega垂下眼,睫毛又是一颤,“你先吃吧,我……先吃几颗药。”
“我帮你拿吧,放在哪?”他瞥了眼走廊,又盯着Omega的脸。
“……不用了。”像是挤出来的气音,方淮避开他的眼神,“我也要进去,休息一下。”
“真的不用吗。”在低垂的视野里,看不见长发青年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要沉一些。
方淮轻轻呼吸着,“不用。”他撑起身,蹒跚着走向房间的方向。
他没回头,但下意识地觉得周虔仍在看着他的背影,拖沓的脚步声变快了些,他锁上房间的门。
颈下的腺体诡异地舒张着,跳动的频率极低,但幅度极大,像是第二个心脏,在他体内逐渐苏醒复活。
鼻腔仍是那阵薄荷味,他低吟一声,倒在床上,抓住床头上那一大团鼓起,触感细腻冰凉,是羊绒。
这样是荒谬的,没有人配作为秦深的代替品,对他施加安抚。
作为秦深的所有物,他也不配错误地被他人安抚。
羊绒大衣上残留一丝草药与热可可的气味,方淮喉咙干涩。
他把脸埋进秦深的大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