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是很漫长。
大衣塞在被窝里,与皮肤相触的那块是闷热的,但更远的料子仍是微凉。
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了。
方淮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失眠,总之难得的不是因为疼痛。事实上不仅不疼,身体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也许棉花味的信息素,和他一样容易飘到空中。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终于敢问自己:是不是快到发情期了?
以往这个时候他在干嘛呢,他回想着。
以往他会假装发情期提前开始了,反正秦深也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懒得戳破。
然后他就开开心心地,把腿缠到他腰上。
秦深和他做爱时的表情,比平时还要严肃,总皱着眉,框住他的手腕,眼神像在看一单很难缠的大生意,身下惩罚性地插得更狠,像鞭笞那样。
他祈求过无数遍,求秦深打开他的生殖腔,可秦深只是看他一眼,额上的汗水和那一瞥同时落在他脸上,同样冰冷。然后不作犹豫地抽出已经成结的阴茎。
他不确定自己在那一个瞬间,到底有没有恨过。
但他确定自己没有恨的资格。
身体变得酸软起来,自小腹到指尖,隐隐泛起淡淡的麻,只有腿根止不住地夹紧,兀自回味着发情期的快感。
呼吸灼热,他出神地想着。
真是的是快感吗?
在高潮时强行被拔出根部的结,是快感吗?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瞪着天花板,那阵燥热奇迹般的消退了。
他决定去阳台吹吹风。
顺便干一件坏事。
既然是干坏事,那就不能穿着秦深的大衣。方淮随便找了条围巾,看也没看,绕在脖子上,走出房间。
穿过客厅,阳台玻璃门边的瓷砖亮着反出光,身穿白衬衫的身影被瓷砖的花纹扰乱。乌黑的长发低垂着扎在脑后,有些松散,双指并起微微朝下,似乎懒懒地夹着些什么。
隔着一层纹路,看不清晰,方淮抬起头,才看清他指尖的细烟,风的形状在烟雾中无所遁形。
他将手探入围巾之下,捂住后颈,感受片刻——只是出汗过后微凉的手感,没有别的异样。这让他放心下来,松了口气,鬼使神差地,敲了敲玻璃门。
玻璃的脆响在漆黑的客厅里回荡,那人缓缓转身,并不太意外的模样,也许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只是没有理会。
他打开门,意料之外的,外头风不大,于是那阵薄荷香烟的气味,便格外明晰。
随意地看了一眼,修长的指间跳着簇火光,方淮问,“不淡吗?这种细烟。”
周虔轻轻挑眉,“习惯了,我口味不重。”他看向天幕,唇间溢出烟雾,又看了回来,像是不经意地问,“秦先生抽烟吗。”
“他?”方淮笑了笑,“他不抽烟。”
“这样……”周虔没有再看他,目光专注于天空,今夜隐约有几颗星,将夜幕映出蓝调。
方淮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说:“抽烟的那个是我。”
“嗯?”低沉的声线带着点意外,周虔稍稍侧过脸,狭长的眼尾像只小钩子,“你抽哪种。”
围着围巾的Omega没回答,走到一旁的家政柜,蹲下身,拉开柜门。
往日凌乱的发尾被深蓝色的围巾裹住了,显得格外乖顺,被裹住的同时还有那一小片光洁白皙的、没有被留下咬痕的后颈。
Omega身上穿着的睡衣很薄,此刻没有风,只是垂落着,透出脊骨的形状,嶙峋且深刻。
周虔安静地看着,呼吸放轻了些,在方淮起身的前一秒,将视线重新移开。
余光里,Omega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一个红色的小方盒,应该是烟,还有一个大小差不多的,像是某样金属制品,幽幽地反着光。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是一个不锈钢小兜,最普通的那种,平日里用来装调味料的那种小碟子,最该出现的地方是厨房,而不是阳台。随着那道消瘦的人影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小兜的底部有好几圈焦黑,像是经常被什么东西灼烧着。
Omega走近几步,他下意识地嗅闻着,但只有熟悉的烟草味。方淮瞥了瞥他脚边的垃圾桶,有些嫌弃的模样,抬手将那只破破烂烂的调味碟放在栏杆上。
“用吧,烟灰缸。”
灰白色的烟灰几乎将火光吞噬,他没理会,端起那只调味碟,在手上转了几圈,“废物利用了。”
“什么废物。”Omega抬起那双猫似的眼,有些不满地看着他,“很好用的,不然我也不会偷偷带出厨房,当烟灰缸使。”
“好吧。”烟灰往不锈钢里掸了掸,以示尊重,“便宜又耐用。”
方淮这才看上去满意了些,把红色的烟盒也摆在旁边。他看了眼,居然是包利群。
这么浓的烟,方淮能抽得惯吗?
Omega一边盯着他,像是炫耀他抽的烟比较“有气概”那样,啪地一下打开烟盒,那副架势好像是在开香槟。
他垂着眼,望着细削的手指,下一刻,烟盒完全打开,一阵特有的潮气散了出来。
烟丝早被泡散了,碎屑哗啦啦地撒在栏杆上。
周虔看了几秒,努力憋住笑,对着方淮眨眨眼。
“……”方淮恼羞成怒似的,瞪着他,“台、风!”
“啊,”他复述一遍,“台风。”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声。
“太可恶了……”Omega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道是在说台风还是在说谁,“都放这么里面了,怎么还能湿?”
他安慰道:“上次台风确实很大。”一定不是有人没放好。
“确实是这样。”方淮抿了抿唇。
早知道他昨天晚上就不忍了,那时候打开烟盒,也不至于现在丢这个脸。现在阳台既没有风吹,也没有烟抽。
那为什么要出来呢。
他抬起头,恹恹地说,“还有多一根吗。”
掸动烟灰的动作一顿,那人望了过来,眼里含着点笑,“不巧,这是最后一根。”视线又往下一动,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自己的口袋。
方淮跟着看了过去,白色的衬衫在那人胸前隐约撑起,他望见一条蓝色的边边,尚在疑惑这是不是烟盒,下一秒那人又站直了些,那条蓝色边边又消失不见了。
都有点怀疑周虔就是在故意耍他,不知道他是想要把烟盒藏藏好,还是等着他发现。
他蹙起眉头,将视线移到那根烧了半截的细烟,突然发现这人有点可恶。
修长的手指翘了翘,橙红色的火光晃动着,“真的想抽吗。”青年低笑着,几乎让他以为下一句话是“这根给你”,但最后只是微笑着,没再吐出半个字。
这种态度让方淮无名火起,眼一闭心一横就要往胸上的口袋“袭击”而去,青年的身躯似乎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没真的躲开,他顺利地将双指伸了进去,快速抽出一个蓝色的扁盒。
“最后一根。”烟盒在手上掂了掂,他抬起下巴,眯着眼,“是吗?”
拇指轻轻一翻,烟盒打开,里边满满当当的还有大半。其中一根的摆放方向和其他香烟相反,方淮知道这个习惯,好像是什么代表lucky之类的,烟民无聊的仪式感。
他挑衅般的抽出那根烟,“火机有吗。”想必他的那只也已经惨遭台风的摧残。
“开个玩笑。”周虔认输似的,一只手微微抬起,另一只手从西裤里掏出一只粉红色的打火机,在手里捏了片刻,递给他。
方淮定睛一看,居然是hellokitty的联名款。他有在网上刷到过,当时就很想买,但后面想了想,把hellokitty关在家政柜好像是有点残忍,这才搁置了购买的欲望。
也许是见他盯得久了,打火机晃了晃,像某种提示。他有些迷茫,朝周虔看了过去。
“喜欢?”抬起的手顺势将马尾拨到胸前,拢住锁骨,青年笑着说,“喜欢就送你一个新的。”
他接过那只粉红色打火机,拿在手上欣赏片刻,将烟点着,“不合适我。”
他将火机放在护栏上,指尖压住末端,往青年的方向推了推。
周虔低下了些,看了片刻,学着方淮的样子,指腹抵着火机另一端,将它抽了回来。
hellokitty的图案在金属栏杆摩擦出声响后,没人再说话了。
起风了。
烟灰在截然不同的指尖燃烧,被风烧出相同的细响。周虔微微移过视线,Omega单薄的睡衣里响起猎猎的风声。
他想开口,问方淮冷不冷,下一刻,方淮解开了那条围巾,披在肩上。
Omega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手肘撑在栏杆上,脚根微微踮起,头抬起一些,看上去想离天空更近,但也离他的肩膀更近。
他突然注意到,方淮的下颌线上,有一颗很小的痣,淡褐色的,第一次见到,只在这个角度见到。
还有什么人见过这颗痣呢?还有什么角度能见到那颗痣呢?他随意地思索着。
比如说,Omega侧过脸仰着脖子,咬着手臂,一双通红的眼恐惧又期待地望着他的时候?
或者是望着另一个人呢。
他不再看,深深抽了口烟。已经快烧到烟头了,指腹下意识地感受到即将被灼烧的危险,焦油的苦涩终于崭露,哪怕这只是一支淡得像抽风的细烟。
最后一口烟雾,被风扰乱、拆散,与身旁那股白雾相撞,渐渐融在一块,消散在大得嚣张的风里。
他用了些力,将烟头摁在方淮说“很好用”的不锈钢调味碟里。
“你看,”风忽地转向,把烟雾和Omega的声音吹了过来,“冬季大三角。”
他抬起头,和他一起望向占据夜空三个角落的星星。
“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吗?”Omega的声音很轻,有些哑,也许是抽了烟,“天狼星,参宿四……”还没数完,卡了壳,淡红色的唇微微张开。
“南河三。”他平静地接过话。
“最后一颗是南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