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太爱爸爸了怎么办 > 第十二章
    我们坐在那张用了十年的小折叠桌两边,埋头吃饭。谁也没说话。番茄炒蛋的味道在嘴里化开,酸甜适中,鸡蛋嫩滑,番茄软烂——和他当年做的那盘,已经是天壤之别。

    我吃着,眼泪一直在掉。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淌、滴进饭碗里,混着米饭一起咽下去。

    贺黔抬起头,看着我。他没有问,也没有劝。只是伸过手,用拇指很轻地擦过我的眼角。

    他的指腹有薄茧,粗糙,温暖。

    “小翌,”他低声说,像在陈述一个早就知道的事实,“我从来不怕别人说什么。”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我只怕你难受。”他说,声音那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我心口上。“怕你因为我的缘故,要听那些话,受那些委屈。”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被汹涌的情绪堵死了。

    贺黔收回手,低头继续吃饭。他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窗外有车驶过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照着我们俩,在这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我记得他每一个失败,每一次手忙脚乱,每一道伤痕。

    “怎么不吃了?”贺黔抬起头看我。

    我这才发现,我碗里的饭几乎没动。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混在番茄炒蛋里,把米饭染成深色。

    “贺黔。”我开口。

    他看着我,眼神安静,像一口深井。

    “你手上的烫伤......“”我说,“是那次学炸鸡翅的时候留下的吗?”

    贺黔的筷子停在半空。很久,他才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扒了一口饭,混着眼泪咽下去,“我记得你所有的烫伤,所有的刀伤,所有失败过的菜。”

    我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放下筷子,抬起头直视他。

    “我也记得,”我说,“那些菜再难吃,我也全都吃完了。”

    贺黔的睫毛颤了颤。他低下头,很久没有说话。厨房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等他再抬起头时,眼睛是红的,但没有眼泪。

    “小翌,”他说,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你受苦了......”

    我摇头。

    “不苦。”我说,“只要有你在,就不苦。”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看见贺黔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开了。冰面突然裂开无数细纹,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滚烫的河流。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起身,收拾碗筷,转身走进厨房。

    水声再次响起。哗啦啦的,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时间带走了他的青涩,他的慌乱,他的手足无措。那他的爱呢?

    是不是也会变淡?

    但有些东西,时间带不走。

    比如他虎口上那些陈年的疤痕。比如他转身时下意识护住我的动作。比如他眼睛深处,那片永远为我亮着的、温柔的光。

    我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贺黔背对着我,正在擦灶台。他的动作很仔细,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贺黔。”我喊他。

    他转过身。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还有一丝油烟的味道。

    他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谢谢你。”我说,声音闷在他衣里,“谢谢你......把我养大。”

    贺黔的手抬起来,很轻地,覆在我环在似腰间的手上。

    他的手还是那么暖,掌心还是那么粗糙。

    “傻孩子。”他低声说,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暖暖的,湿湿的。“是你在养我。”

    我没听懂这句话,那时候不懂。

    也许多年后,当我也长到他当年的年纪,当我终于明白“爱”这个字有多重,多锋利,多无法言说时——

    我才懂。

    他说的不是钱,不是饭,不是那些具体的、可以计量的付出。

    他说的是,那些我扒拉着难吃的饭菜说

    “好吃”的日子,那些我半夜爬到他床上说

    “怕”的夜晚,那些我抓着他的手指说“贺黔你不准走”的瞬间——

    那些时候,是我在养他。

    用我三岁的、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养活了那个二十一岁、快要撑不下去的、年轻的贺黔。

    而现在,轮到我养他了。

    用我十七岁的、复杂的、充满挣扎的、说不出口的爱。

    那晚我们都没再说话。他收拾厨房,我坐在桌前发呆。水声哗哗,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

    睡觉前,我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在客厅铺沙发床。他的动作很熟练,被子抖开,铺平,枕头拍松。

    “贺黔。”我喊他。

    他回过头。

    “晚安。”我说。

    “晚安。”他笑了笑,眼角有了细纹。

    我关上门,躺上床。黑暗中,我听见他在外面咳嗽了几声,很压抑,像怕吵醒我。

    我听见他进了淋浴间,然后是一声很轻的叹息,轻得像错觉。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听着淋浴间传来的流水声,闻到他洗衣液的味道——和我身上的一样。

    十七岁的我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三岁那个夜晚,我一定会抱住那个在厨房无声哭泣的年轻贺黔,跟他说:别怕,我会很快长大。

    然后我会吃完每一盘难吃的菜,哪怕要吐出来。

    因为我知道,那是他用伤痕累累的手,能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了。

    而现在我长大了。该轮到我,给他一点什么了。

    哪怕只是好好吃完这盘番茄炒蛋。

    哪怕只是,不再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根在黑暗里紧紧缠绕,分不清谁是谁的养分。

    只知道,没有彼此,谁都活不下去。

    在我被睡意模糊了的前一秒,手机屏幕刺痛了我的眼睛,一条短信突兀的插进了屏幕。

    上面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14号下午六点xx咖啡馆,后面又加了一句:要不要告诉贺黔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顿时困意全无,立马编辑了一句:你是谁。

    按下发送键。

    对方秒回——贺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