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我是被饿醒的,操,肚子叫得跟打鼓似的,这才想起来快一整天没往胃里塞东西了。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味,熟悉得让我心里咯瞪一下。
正想爬起来,才发现身上盖了张毛毯。我昨天明明是累得直接睡死过去的,窗户现在也关上了,昨天明明还留着条缝。还有额头上…...那若有似无的触感。
我心里早他妈有答案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可这算怎么回事,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还是父爱泛滥?
我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急着想确认那个忙碌的身影。
“呀,贺翌起这么早啊,赶紧过来吃饭吧。”张姨笑着朝我招手。
张姨?她怎么来了?贺黔人呢?
张姨像是看穿了我那点心思,没点破,只是朝厨房努努嘴,“贺先生在厨房呢,小翌你去帮帮忙呗!”
我几乎是立刻领会,快步走过去,心里有点慌,好像慢一步他就会消失似的。
厨房门口,我顿住了脚。“咚咚咚”的切菜声里,昨天被打翻的果盘早已不见踪迹。
贺黔站在那儿,手指修长,但关节处泛着不正常的红。再好看的手也经不起日子打磨,变得粗糙了。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紧紧攥住那双手,告诉他别他妈再折腾自己了。
但我没动。像被钉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最终只是死死压下了那点冲动。
看见他,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算砸回实处。
妈的,我的第六感还真没骗我。
切菜声停了。“不用帮,都做好了。”他没回头,只是头往旁边偏了下,“你把这盘拿过去就行。”说完利落地关了火。
“哦,好、好。”我有点机械地拿起盘子,跟在他后面走向餐桌。
坐下我才发现,我靠,这一大桌子菜,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喂猪呢?
想是这么想,可我的胃不争气,手比脑子快,已经夹了一筷子塞嘴里。可恶!全是我爱吃的。他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用这招拿捏我?行吧,看在这顿饭的份上,老子再原谅他一次。没办法,我他妈就是没法对他狠下心,只有他。
张姨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我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挽留:“张姨你不吃点儿啊?这么多呢?”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过两天再来。”她摆摆手,毫不留恋地关上门走了。
贺黔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目光却跟X光似的,对着已经关上的门板说:“张姨,慢点儿走啊。”
我猛地回头。合着跟空气说话呢?耍我玩呢!
悻悻转回来,发现贺黔正盯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干、干嘛!我知道我很帅。”我被他看得发毛,先开了口。
他这才收回目光,嘴角扯起一点戏谑的弧度:“怎么,有话对你爹说?再说了,我儿子能不帅吗。”
“没、没有。”
“那是怎么啦,还在生气呢?”
我早过了能理所当然生他气的年纪。现在胸腔里翻腾的,是更复杂、更难以名状的东西。
“哼,我才没这么小气!”我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香肠,试图掩饰心虚。
他把咖啡杯放下,语气轻松得可恨:“我以为你小子跟谁置气呢,没生气就好,还是爸爸的好大儿。”
我没接话,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我不喜欢欢他这样说话,用那种哄小孩似的、带着居高临下亲昵的口吻。我早就不是那个他说什么都会乖乖听、给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屁孩了。我不想再当他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儿子,哪怕只是玩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了。这种想法像根刺,扎在心里,不动都疼。
风卷残云,桌子上的食物大部分进了我的肚子。吃的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吃。要是对面坐的是不熟的异性或者班主任“李大虫”,我估计得细嚼慢咽。但如果是贺黔......就算只是坐他对面啃干馒头,我大概也能品出点甜味来。看着他,本身就是种享受、幸福。
可今天这一大桌,他好像又没动几筷子。
怎么又瘦了?身体能扛得住吗?妈的,我怎么操心起这个了,明明我才是儿子。
“吃完了就把碗捡到厨房,然后乖乖写作业去,碗可以等我回来洗。”他的声音把我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拽出来。
“那你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啊,还有点事要处理。”
“什么事?”我不死心地追问,像个查岗的。
“这么好奇啊?”他放下杯子,从餐桌那头缓步走过来,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突然失控的心跳上。越近,心跳越响,撞得胸口发疼。他终于停在我背后,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在我右耳耳廓:“要不要跟我一起啊?”声音低得像是蛊惑,在我听来。
一瞬间,我他妈呼吸都停了。心脏像是骤然被攥紧,然后疯狂擂鼓。血液轰的一下全涌到头上,大脑直接死机。
他轻笑着离开我耳边,语气恢复正常,“开个玩笑,怎么就吓成这样。我去换身衣服。”随后拍了拍我肩膀,转身回房。
我还僵在原地,一句话都憋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我脸是不是红透了?耳朵呢?他肯定看见了!操!刚才他靠近的地方还残留着酥麻的痒意和温度,身上的体温飙升。他什么意思?突然来这么一下,太他妈犯规了!贺翌你也是,真没出息!
他很快换好衣服出来,打着领带往外走,瞟了我一眼:“怎么还不去写作业?’
我闻到一股陌生的香味,心头无名火起:
“你喷香水了?”语气有点冲。
“是啊,你闻到了?怎么样,好闻吧?多闻闻,有助于学习。”他居然还挺得意,一边继续跟那条领带较劲。
是挺好闻的,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
我还是不爽到了极点:“为什么要喷香水?你什么时候买的?你到底要去干嘛,见谁?”夺命call。
“现在来兴师问罪是怎么个事儿啊!”他还是那副调笑的口吻,不正面回答。
有问题,绝对有鬼!
我看他领带系了半天也没弄好,显然又卡壳了。忍不了了,我两步跨过去,一把扯过他手里的领带尾巴,绕过他脖子,触感还是很柔软。
真是手生了。上次给他系领带,好像还是小学?那时候家里刚缓过点劲儿,贺黔时不时要穿正装,但手笨,老系不好。我上学前偷瞄了好几天。放学后,就偷偷拿他一条旧领带,对着手机视频学,一遍遍折腾。后来干脆去缠邻居王叔,在他脖子上练习。王叔一开始特惊讶,问我学这干嘛,我说想帮我爸。他听完就乐了,拍着我脑袋说:“好小子,你爸知道了准美死!我家那俩兔崽子就没这心。”我不懂他乐啥,只知道学会了就能帮上忙。
折腾了好几天,总算能系个像样的了,虽然离“完美”还差得远。结果那两天贺黔偏偏没穿正装!气得我扶着小脸连连叹气。好不容易盼到他穿上那天,我攥着领带就冲到他房门口,堵着门不让他自己动手,踮着脚嚷嚷:
“我来,我来!”。
贺黔当时那表情,惊讶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然后是藏不住的开心。他一点没拒绝,乖乖低下头,大手还揉了揉我脑袋,笑着说:“我们小翌真是什么都会啊,连爸爸搞不定的都能搞定!”系好之后,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最后补一句:“啧,真不错!”还低头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被他这么一夸一亲,我美得冒泡,又不好意思,赶紧低头。小孩那点心思哪藏得住,脸烫得跟火烧似的。贺黔后来总笑话我,说当时脸红得比家里养的那条小红金鱼还艳。
“快迟到了!”他拉开门,半个身子都出去了,又突然探回头,眼睛亮亮的:“说好了啊,下次还你给我系!”门这才关上。
我傻站在他房间里,半天没动,等脸上的热度退下去,才像刚回魂似的,对着空气小声说了句:“好。”
那天我一路狂奔去学校,差点迟到。
现在,我俩面对面站着,空气里只剩下我俩有点乱的呼吸声。不行,不能再离这么近了,我怕我又像刚才那样丢人。真邪门,十年前系那么多次都没事,肯定是太久没练,生疏了。
“啧,长大了。”他声音有点感慨,目光在我头顶和他自己之间比划了一下,“以前还得给你搬个小板凳才够得着......”
这话听得我心里又酸又胀。欣慰?感慨?
还是别的什么?
我分辨不清,我只知道我们现在离接吻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
“现在站直了,都快跟我一般高了,没准儿明年就能蹿过我。”
明年指定超过你!我心里暗暗道。
我的手指在领带间穿梭,记忆却回到那个遥远的午后。我踮着脚,笨拙地打着结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在我脸上印下一个吻。
“所以,真不跟我去?”他又问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我敢肯定我的脸现在能煎鸡蛋。
我两只手猛地拽紧领带,恶声恶气地威胁,试图掩盖慌乱:“信不信我现在就能你勒死?”答非所问。
“大义灭亲呐。”我听见他轻笑着说。
我猛地收紧领带,几乎能感受到他喉结的滚动。最终却只是妥帖地打好那个结。
有些距离,注定只能隔着玻璃丈量。
嘴上硬撑着,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等他一下楼,我就偷偷跟上去。我倒要看看,他打扮得人模狗样,到底是要去见哪个重要人物。
毕竟玻璃还可以打碎嘛。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我立刻窜到窗边,看着他走远。
行,跟踪计划,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