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祭明光太子文 > 帝俊
    睡到日上三竿,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宋惊奇,是被窗外的叫卖声吵醒的。

    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有人卖杏花。

    宋惊奇困倦地蜷在被窝里,身子如在云端轻飘飘的,四肢舒展,四肢百骸流淌着餍足后的慵懒。散落在空中的意识如众流归海一般骤然归于脑海,神智逐渐清醒,但他一动也不想动,懒得睁开眼皮,懒得挪动手指,直到耳旁传来窸窣的穿衣声,才慢慢悠悠地掀开眼皮。

    故神雪站在屏风的后面,花团锦簇的屏风映照出一道高大瘦长的身影。

    那个剪影笼在彻夜高照的红烛下,屏风上的山水与身形重叠,显得更加挺拔,俊秀,轮廓分明,拨开泼墨般的长发,露出一截秀丽纤细的颈子,就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白玉,看起来凉浸浸的,肩背上的皮骨干净利落,又无比顺滑,恰到好处地融进了屏风的春山里,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

    洁白如雪的衣袍穿上身,撩起长发的手松开,长发倾泻而下,顿时将这一段儿入手销魂的后颈全然遮住了。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层层叠叠的白袍飘飞,腰缠红线,手握血红色的琉璃佛珠,见宋惊奇已然醒来,却赖在床上纹丝不动,眼眸像是云雾之间的山湖,在对视中含着意犹未尽的情。

    宋惊奇幽幽一叹:“春宵一刻值千金,好梦由来最易醒。”

    恨不得寸步不移,一直在这家客栈醉生梦死。

    故神雪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宋兄,你应该清醒了。”

    “无妨,曲尽人不散,小生飘零久,那就与君相逢于这落花时节。”

    宋惊奇伸了个懒腰,才慢慢悠悠地起身。

    “兄台,小生宋兰浦,在你眼前坦坦荡荡绝无半点儿虚言,可你……还是不愿意告知真实的名讳吗?”

    谁料坐起身的刹那,腰肢发软,头晕眼花,随之想起来这一天一夜的荒唐事。

    故神雪看起来冷淡沉稳,可在床上实在是过于霸道,压得他无法翻身。

    他想抱故神雪,想到恨不得把他浑身都捏碎了,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四肢百骸流淌着黏黏腻腻的爱意,这具浅薄的身躯装载不下,几乎要满溢出来。

    昨夜大雨滂沱,雷电交加之声震耳欲聋,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如同乱珠扣击心弦。滚烫的身躯赤裸裸地贴合,胯下阳物化作破笼而出的凶兽,撕咬着故神雪的血肉,焚烧身心的欲火如同沸水在体内翻滚着,烧得无休无止,一波又一波的精水奔泄而出。

    他感觉到自己的精血都要泄尽了,烈焰焚干了身躯,那么激烈、那么销魂,多么凶悍,一起一伏间迸溅出着更浓烈的火焰,噗嗤噗嗤,令他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

    故神雪此人,心高气傲,不肯雌伏于人下,因此从始至此都是位于上方,跪伏的姿态岔开双腿,流水般婉约的玉背曲线起伏,如玉山将隐,酥腰下陷,一起一伏间如同崩摧的玉山倾覆而下,激烈雄浑,又美艳风骚。

    太荒唐了

    看见故神雪来势凶猛,而他也非软绵绵,任人宰割之辈,这次便罢了,到下次……

    宋惊奇心道:哼~必将加倍讨回!

    可笑的是,他还不曾知道故神雪究竟是谁。

    故神雪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又是卖关子

    故神雪却不再理他,顾自拂袖离去。

    他急追上去,问:“你去哪里?”

    “将军府”

    离开胭脂楼的时候,宋惊奇是扶墙走的,腰虚腿软,实在是丢脸。

    但他不想让故神雪看出来,所以一路走来,脚步沉稳如常,忍得十分辛苦。

    反观故神雪神采奕奕,不知道是否看穿他的故作坚强,只是眉梢眼角都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疑惑道:“你去将军府做什么?”

    故神雪言简意赅:“宣旨。”

    是了

    他曾让赫连春城写辞呈,告病还乡,龙虎王朝的皇帝要是同意,那就一切好说,不同意的话,只好兵行险招,假死脱身了。

    “皇帝命你宣旨,想必你的身份十分了得。”

    故神雪拂袖,衣若天边流云,孤高冷峻,淡淡道:“浮名而已。”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倒不如临溪而渔,酿泉为酒,观花观自在,其乐无穷也。”

    闻此言,故神雪脚下一停,蓦然回首,立在灰蒙蒙的阴云下,四处飘扬着焚烧的纸灰,神色郁结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只听他慢悠悠道:“那你就不应该来洛水花城。”

    话中别有深意,听得宋惊奇心头一跳,莫名乱了心绪,拱手抬袖,道:“小生想带一人回百花深处。”

    “呵~在下祝愿宋兄心想事成。”

    故神雪转身欲走,吓得宋惊奇急忙拽着他的袍袖,眼巴巴地问:“兄台,你、你愿意……跟我回百花深处吗?”

    “瑞王爷丧期我无法离开”,故神雪反问,“那你呢,可愿留在皇都,与我作伴?”

    “此话当真?!”

    如此好事,宋惊奇正求之不得呢,想着等瑞王爷丧期一过,便带他回百花深处,再不管这劳神费力的红尘事了。

    他牢牢拽着故神雪的衣袖不放,生怕被推开,故神雪也由他拽着,二人携手回将军府。

    路上念叨着:“这把剑我打算取名‘芳心’,芳心剑。这世上所有的剑鞘都配不上它,我要亲手为它打造一把天下无双的剑鞘……”

    而此时,一身红衣丰姿俊美的将军大人,赫连春城,正沉浸在离开洛水花城,与友人回百花深处的喜悦当中。

    人逢喜事,俊美无双的赫连将军越发姿容秀灼,容颜绯红,薄唇浅勾,在灰蒙蒙的烟尘映衬之中,容颜似雪中红梅一般艳绽,美得越发勾魂夺魄起来。

    赫连春城忧心宋惊奇彻夜未归,坐在门前玉白的台阶上等候,直到听见宋惊奇的呼唤声,才抬起头来,笑问:

    “燕燕,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宋惊奇欢喜道:“赫连,你别这么叫我,像在叫你的儿子唉。皇帝的圣旨到了,你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百花深处去了。”

    赫连春城面色一紧,忙问:“你呢?”

    “我啊,要留下来。”

    话音甫落,就见赫连春城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脸庞,在看清楚宋惊奇身后的男人时,脸上鲜活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面色惨白如纸,就像墙上年久失修的石灰,极其吓人。

    赫连春城浑身都抖了起来,甚至膝盖发软,踉跄了一下才又站稳。

    宋惊奇惊觉地一回头,尚且不明白怎么回事。

    但见赫连春城的脸色越来越白,将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衣衬得如同沾染了一身鲜血,目光越过宋惊奇,与宋惊奇身后的故神雪四目相对,仅仅在瞬息之间,浑身木然,从头到脚、从皮肉到骨头,透出一股疼得撕心裂肺的悲怆,身躯摇摇欲坠,似乎处于危山崩塌的边缘。

    直到故神雪袖袍一振,藏于袖中的那一串鲜红欲滴的琉璃佛珠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他的双目前一刻还在嚎啕大哭,要流出两道斑斑血泪,可下一刻,双目中的一切,包括宋惊奇在内,全部变成了草木燃尽的死灰。

    他又一次败了

    这一次输得一无所有

    他想:我原本就不应该心有奢望

    若是老实本分,尚有一线生机,如今……

    ……天不怜我

    猛然,他抽出宋惊奇背上的长剑,铿然一响,剑锋架在了脖颈上,力道沉重又决绝,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喉骨。

    殷红的鲜血飞溅而出,血花散落了一地,也染红了宋惊奇的衣袍。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只在眨眼之间,宋惊奇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然迟了,捂住赫连春城脖子上的伤口,却发现半个脖子都割断了,鲜血不断涌出来,根本止不住。

    他头疼得厉害,疼得思绪溃散,一时昏昏沉沉,心口咚咚乱跳,把胸膛撞得就要碎掉了。

    来找父亲放风筝的赫连燕燕从游廊冲出来,见此情形吓得呜呜大哭,然而哭声还未夺喉而出,就被随后赶来的胡三德死死捂住了嘴巴,如泉涌出的泪水打湿了整张稚嫩的面庞。

    胡三德牢牢按住赫连燕燕,“扑通”跪倒,头磕地上,扬声高呼:

    “奴才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虎王朝第二十六代皇帝,帝俊。

    宋惊奇只感到脑中绷紧的丝弦一断,疼得昏昏沉沉的思绪趋于清醒,浑身也忍不住颤抖着,抬起头,只见故神雪仍然是那副冷峻孤高的模样,面似古井,波澜不惊。愈发头痛欲裂起来,电光火石之间想到,那高傲清贵的瑞王爷连国师都不曾染指,只因嫌弃他血脉低贱,视同牲畜,又怎么会奸污赫连春城,还任他生下孩子呢。

    错了,他当真是大错特错!

    怪我自作聪明,是我过于自负,是我害死了你。他抱着赫连春城血淋淋的尸首悔之晚矣

    故神雪那深渊般幽深的目光望向被胡三德捂住嘴巴,只能默默流泪的赫连燕燕,道:

    “吾儿,这是父皇第一次见到你。瑞王爷认为你是皇嗣,暗中护你平安,可惜……名分不正的你,始终是不容于世的存在。”

    随之拂袖转身,手握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皇权,真真正正的万万人之上,麻木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是与生俱来的掌权者,犹如神明降世,此等风光,当世无双。

    故神雪开口,徐徐道来:

    “朕览奏悉知。卿乃肱股之臣,才高行洁,今既沉疴难任,准予携子归养。钦此。”

    身影逐渐远去

    “——站住!”

    宋惊奇撑地起身,怒火冲冲,双目赤红。被人戏耍的耻辱与失去至亲的悲痛交织,悔恨、心中翻涌着汹涌的恨意,无穷无尽的痛苦,真真切切的杀气令他面露疯癫之态,如同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厉鬼,迫不及待地找人索命。

    故神雪充耳不闻

    他勃然大怒,厉声咆哮:

    “谁允许你走了?!我叫你站住!”

    急急追赶上去,却见故神雪渐行渐远,不禁暴跳如雷,一手捏诀,疾风骤起,裹挟着无可匹敌的怒火奔袭向对他不闻不问的故神雪。

    “你给我站住!”

    同时,手中折扇化作出鞘之剑,破空声倏然而至。

    就算如此,故神雪也不曾止步,不曾回头。

    宋惊奇怒火烧心

    就在折扇刺入他身躯的刹那间,一道纯粹的杀意瞬息而至。

    折扇与剑锋“铮”然一接,力道十分骇人,震得宋惊奇虎口发麻,整一条手臂往另一侧扭曲,“咔嚓”,如同冬天干瘪的树枝,应声折断。一记疾如雷电的横扫随后而至,正击中宋惊奇的腰腹。

    宋惊奇如一张断线的纸鸢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痛得一时爬不起来,张口一吐,抠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仓促间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人一身劲瘦黑衣,黑发散乱,无拘无束,一双明晃晃的眼睛如同离弦的箭簇直射而来。

    “——是你?是你!”

    那个黄金宴上,奸污明光太子神像后,突然出现偷袭他的黑衣人。

    如今,他守护在故神雪的身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神色凛凛所向披靡。

    而宋惊奇拼尽全力施展的法术在靠近故神雪的刹那间,尽数灰飞烟灭。

    轰隆隆隆隆轰隆隆——

    一道雷霆从天而降,骤雨疾风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