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宝钱庄。
这里是修真界最繁华的销金窟,金碧辉煌,人来人往。苏弥揣着那块滚烫的至尊令,深吸了一口气,踏进了大门。
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狗眼看人低”然后“打脸”的俗套戏码。
当苏弥亮出那块墨玉令牌时,原本坐在柜台后打瞌睡的老掌柜猛地睁开了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一层泪光。
“这……这是沈家的令?”
老掌柜颤颤巍巍地接过令牌,仔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声音有些哽咽,“十几年了……少东家,终于肯动这笔钱了?”
苏弥愣住了。
少东家?不是“魔头”,不是“通缉犯”,而是充满了凡俗烟火气的“少东家”?
苏弥被请进了最隐秘的贵宾室。老掌柜没有拿什么账本让他查账,而是捧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红木匣子。
“这位小仙师,您拿着少东家的令牌来,想必是他极其信任的人。”
老掌柜一边开锁,一边絮絮叨叨地念旧,“这笔钱,是沈老爷和夫人在世时,起早贪黑走商队、倒卖丝绸茶叶攒下来的。当年沈家可是兰陵城的首富,夫妇俩心善,修桥铺路,谁不夸一句大善人?”
“后来……唉,夫妇俩在行商途中失踪,只留下年幼的少东家。”
随着匣子打开,里面并不是苏弥想象中那种杀人越货抢来的染血灵石,也不是什么从秘境里挖出来的天材地宝。
而是一叠叠整整齐齐的票据,还有一本厚厚的、泛黄的账本。
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丝绸三千匹,利钱五百灵石。”“药材转运,盈利八百灵石。”“代炼低阶法器,入账两千。”
苏弥翻看着那本账簿,手指微微发抖。
外界传闻沈乾劫杀人如麻、巧取豪夺,靠着吸食他人精血和财物才修炼到如今的境界。
可实际上呢?这上面的每一块灵石,都是沈乾劫靠着父母留下的商道,或者是他自己接那些最苦最累的散活,一点点赚来的。
“少东家苦啊。”
老掌柜抹了把眼泪,“当年他被选中去了大宗门,我们都以为他要成仙了。结果没几年他就跑回来了,一身是伤。他说宗门里的人瞧不起商贾之子,说他满身铜臭,还抢走了老爷留给他的遗物……”
“他没去报复,只是默默地接过了家里的生意,一边修炼,一边找老爷和夫人的下落。”
“这匣子里的钱,他平时一分都舍不得花,说是要攒着,等找到了父母,给他们养老用。”
苏弥合上账本,感觉胸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慌。
他是个习惯了伪装情绪的人。作为一个被天道针对的倒霉蛋,他早就学会了把所有的委屈、心酸都压在心底,面上永远是一副没心没肺、精打细算的模样。
因为他知道,没人会真的在乎他的情绪。
可现在,看着这匣子“干干净净”的钱,再想到巷子里那个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他、还要被他“洗脑”和“利用”的男人。
沈乾劫……你特么到底是个什么绝世大冤种啊?明明是个只想好好过日子的良民,却被逼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而我……还要拿着你的养老钱,去给你立什么“疯批情种”的人设。
苏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酸涩。再睁眼时,他又变了回去。
一直强忍着情绪的老掌柜突然一把抓住了苏弥的袖子,那双干枯如树皮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红血丝,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与焦灼:
“小仙师,您给老朽交个底……少东家他,现在到底安不安全?”
“外头……外头传得太难听了啊!”
老掌柜急得直跺脚,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坊间都在传,说少东家练了什么吃人的邪术,还要拿女修做炉鼎……那些说书的把他描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恨不得生啖其肉。”
“那是放屁!”老掌柜气得胡子乱颤,狠狠啐了一口,“少东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连路边的野猫都要喂一喂,怎么可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这分明是有人要害他啊!”
苏弥沉默地听着,并没有打断老人的发泄。
老掌柜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股深深的后怕,他凑近苏弥,指了指门外:
“就在前两天,有一拨穿着大宗门道袍的人——好像是叫什么‘天剑宗’的,气势汹汹地冲进钱庄来查账。他们拿着画像,把柜台拍得震天响,逼问我们少东家的行踪。”
“那些人……眼神凶得很,哪里像是什么仙人,分明就是索命的恶鬼!”
“我们咬死了说不知道,他们临走时还放了狠话,说少东家的人头现在在黑市已经涨到了五万灵石,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老掌柜抓着苏弥的手越来越紧,指甲几乎陷进苏弥的肉里,那是一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眼前人身上的绝望:
“小仙师,我知道少东家本事大,是修仙的人。可双拳难敌四手啊!那么多宗门要杀他,那么多脏水往他身上泼……他一个人,又没爹娘护着,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这匣子里的钱……您全拿走!不够老朽这儿还有点棺材本!”
老人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要去掏自己的口袋,“只要能帮少东家买条活路,买几颗救命的药……花多少都行!千万……千万别让他有个三长两短啊!”
苏弥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老人。
“掌柜的,”他的声音很稳,听不出半点波澜,“这笔钱,我要取一半。”
“但我保证。”
苏弥的手指在匣子上轻轻敲了敲,眼神却冷得吓人:
“这笔钱花出去,换回来的,会是整个修真界对沈家的……敬畏。”
……
苏弥回到巷子口时,沈乾劫还站在原地。
他戴着斗笠,靠在墙角,身形挺拔却孤寂。周围人来人往,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人因为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而绕道而行。
他就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影子,安静地等着唯一一个愿意领走他的人。
看到苏弥回来,沈乾劫并没有问钱取到了没。他只是微微抬起斗笠的边缘,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丹凤眼里,瞬间亮起了一点光。
“回来了?”
语气自然得就像是在等一个出门买菜回家的家人。
苏弥看着他,心里那股压抑的情绪翻江倒海,但他面上丝毫不显。
他走过去,故作轻松地把那个沉甸甸的储物袋扔进沈乾劫怀里,调侃道:
“沈老板,没看出来啊,原来你还是个‘富二代’?藏得够深啊。”
沈乾劫接住储物袋,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
“算不上什么富二代。只是父母早年经商,有些底子。后来他们不见了,我总得守住这点家业,万一哪天他们回来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些在宗门里受过的白眼、被抢走的资源、以及后来独自一人在修真界摸爬滚打的血泪,都不值一提。
“外界都说我抢掠成性。”沈乾劫看着苏弥,眼神平静而通透,“其实我不缺钱……懒得解释。”
“解释也没人信。”
苏弥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在他们眼里,凡人经商赚的钱是‘铜臭’,只有他们杀人夺宝抢来的才叫‘机缘’。”
沈乾劫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想到,苏弥竟然能这么精准地戳中他心里最隐秘的痛点,却又用一种极其护短的语气说了出来。
苏弥没有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是个行动派,更是个极其护短的人。既然拿了沈乾劫的钱,知道了沈乾劫的过去,那有些事,他就管定了。
“行了,别忆苦思甜了。”
苏弥一把揽住沈乾劫的肩膀,动作比之前更加用力,也更加真实:
“既然你的钱是干干净净赚来的,那咱们花起来就更不用手软。”
“沈乾劫,你听好了。”
苏弥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儿:
“从今天起,谁再敢说你是魔头,老子就拿钱砸死他。”
“你的父母没回来之前,我就是你的家人。”
“但我这个家人比较俗,只认钱,不认理。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苏弥抬起头,冲着沈乾劫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有些刺眼的笑容,掩盖住了眼底那抹心疼:
“我帮你,十倍百倍地欺负回去。”
沈乾劫怔怔地看着他。
家人?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陌生了十几年。
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是顺从地任由苏弥揽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