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夜色更浓。
破庙外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几道不怀好意的灵力波动。
“罗盘显示就在这儿!那魔头受了重伤,跑不远!”“师兄说了,谁能砍下沈乾劫的脑袋,赏灵石一万,还能进内门!”
贪婪的叫喊声刺破了夜的寂静。
庙内,原本靠在墙角假寐的沈乾劫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他眼底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惊的死寂。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地上的断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右腿的剧痛踉跄了一下。
“你走。”
沈乾劫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是含着冰碴,“趁他们还没围上来,从后窗跳出去。跟我在一起,你会被当成同党。”
他说得决绝,身体却诚实地挡在了苏弥身前。
这是一个标准的、自我牺牲式的英雄站位。
若是换个感性点的人,此刻恐怕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上演一出“我不走、要死一起死”的苦情戏码。
可惜,他身后站着的是苏弥。一个把“沉没成本”刻在DNA里的资深投机者。
苏弥听着外面那句“赏灵石一万”,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一万灵石?沈乾劫现在的身价才值一万?这也太看不起我挑中的潜力股了。更重要的是……老子刚喂了他半个红薯,还在梦里陪睡划掉,陪聊了三天,现在让我止损离场?做梦!
“走?往哪走?”
苏弥不仅没走,反而往前跨了一步,直接贴上了沈乾劫的后背。
他伸出手,隔着那层单薄的血衣,手掌稳稳地贴在了沈乾劫背部的骨头上——那个在梦里被他抚摸过无数次的位置。
“沈乾劫。”
苏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却精准地踩中了沈乾劫的神经开关:
“你就是太心软了。”
轰——
沈乾劫原本紧绷得像张弓的身体,在这句话入耳的瞬间,竟然诡异地颤栗了一下。
梦境的记忆开始攻击他。梦里,那个人也是这样,然后用那种温柔又残忍的语气命令他:“不如让他们闭嘴。”
现实与梦境重叠。沈乾劫握剑的手指猛地收紧,苍白的指节泛起青白之色。那种对杀戮的抗拒,在身后传来的体温和指令面前,瞬间瓦解成了服从。
“……好。”
沈乾劫沙哑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破庙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三个身穿名门道袍的弟子冲了进来,看到浑身是血的沈乾劫,脸上露出狂喜:“在这儿!果然是强弩之末……”
话音未落。
沈乾劫动了。
那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单方面的屠杀。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更像是一场为了讨好身后观众而进行的“表演”。
虽然重伤,虽然断剑,但沈乾劫的身法依然快得像一道鬼魅。
“噗嗤——”
断剑划过咽喉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苏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刚才还虚弱得连水都拿不稳的男人,此刻却如同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在人群中穿梭。
最让苏弥满意的是,沈乾劫杀人的方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硬碰硬的搏杀,而是变得极其……讲究。
他侧身避开喷溅的鲜血,手腕翻转间,剑锋精准地挑断对方的手筋脚筋,最后才是一击毙命。哪怕是在杀人,他的衣摆都没有扬起太大的弧度。
优雅,高效,且——省力。
“不错。”苏弥在心里给这波操作打了个满分,“看来梦里教他的‘要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收益’,他听进去了。”
短短十几息。地上多了三具尸体。
沈乾劫站在血泊中央,胸口剧烈起伏。他背对着苏弥,手中的断剑还在往下滴血。
那种杀戮后的快感还没褪去,巨大的恐慌就涌了上来。
我杀人了。
沈乾劫握剑的手开始发抖。他不敢回头,甚至想把剑藏到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个……”沈乾劫声音干涩,试图解释,“是他们先动手的,我……”
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极其自然地开始在他身上摸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借助扶着他的姿势,顺便摸了摸他身上有没有被对方的血溅到。
“啧,还好,没弄脏衣服。”
苏弥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嫌弃,“这衣服料子挺贵的,再洗就要破了。”
沈乾劫愣住了,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苏弥正蹲在那几具尸体旁,熟练地扒拉着他们的储物袋,那动作行云流水,比他杀人还要利索。
“三个储物袋,加起来大概三百灵石……还有几瓶止血丹,正好给你用。”
苏弥一边碎碎念,一边把搜刮来的战利品往怀里揣,最后才抬起头,冲着一脸呆滞的沈乾劫招了招手:
“还愣着干嘛?等着人家大部队来吃席啊?”
苏弥走过去,一把抓起沈乾劫那只还沾着血的手,沈乾劫下意识想缩回去,却被苏弥死死扣住。
“别躲。”
苏弥从怀里掏出一块刚才顺来的帕子,胡乱地帮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杀几个人而已,又不扣钱,有什么好怕的?”
沈乾劫看着被握住的手,感受着那层粗糙布料下传来的温度。
在这个少年的心中,杀人和吃饭喝水一样,只是一件为了生存,或者搞钱必须要做的事。
沈乾劫看着苏弥。
看着这个刚才还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此刻却能面不改色地从温热尸体上扒下储物袋,甚至还能嫌弃尸体弄脏了鞋底的少年。
沈乾劫眼底那摇摇欲坠的自我厌恶,突然就停住了。
他原本以为会迎来的指责、恐惧,或者哪怕是伪善的“你杀孽太重”的劝诫,统统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苏弥那种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点市侩精明的态度。
“呵……”
沈乾劫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为了抢夺他的剑谱却能灭人满门,事后还要给他安上一个“魔头”的罪名来粉饰太平。他们杀人是为了“正道”,其实心里全是算计,脏得让人作呕。
而眼前这个苏弥呢?
他贪财,怕死,为了几百灵石能去翻死人的口袋。
但他坦荡。他不给杀戮找理由,也不给贪婪披外衣。
在他眼里,这几具尸体不是什么“同门师兄”,只是三个“行走的钱袋子”。
这种赤裸裸的真实,竟然让沈乾劫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是在满是瘴气的沼泽里呼吸了太久,突然被人一把拽出来,吸了一口虽然带着铜臭味、却无比凛冽干净的空气。
“喂,愣着干嘛?”
苏弥搜刮完战利品,一回头发现沈乾劫正盯着自己看,眼神幽深得让人看不透。
苏弥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是不是我刚才表现得太财迷,崩了“老实人”的人设?这大哥该不会觉得我太冷血,想顺手把我也清理了吧?
为了找补,苏弥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块帕子,几步窜到沈乾劫面前,一把抓起他那只还在滴血的手。
“我看你手都在抖,是不是吓到了?”
苏弥一边胡乱地帮他擦着指缝里的血迹,一边用那种在梦里惯用的、带着诱导性的语气说道:
“别怕,也别多想。这世道就这样,要么忍,要么狠。他们想拿你的人头去换前程,你杀他们是为了活命。这叫……嗯,这叫‘正当防卫’,不亏心。”
沈乾劫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帕子很粗糙,摩擦在皮肤上有点疼。但沈乾劫没有抽回手,只是垂着眼帘,静静地听着苏弥这番歪理邪说。
“不亏心……”
沈乾劫在心里咀嚼着这三个字。
梦里那个声音也曾在他崩溃时说过:“这世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沈乾劫,你要赢。”
原本他以为那是梦境的虚妄。没想到,这就是眼前这个人最真实的处世哲学。
沈乾劫抬起眼,那双总是温和疏离的丹凤眼里,此刻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一丝审视。
他并不觉得感动,更没有想要立刻效忠的冲动。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和他,是一类人。
都是被所谓的“正道”排斥在外,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的“异类”。
既然是同类,那就可以同行。
“擦不干净了。”
沈乾劫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平静。
他反手握住苏弥的手腕,制止了苏弥还在他手上乱蹭的动作。那只染血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感,在苏弥脉搏上轻轻按了一下。
“血已经快干了。”
梦是梦,人是人。在梦里对他发情是因为被蛊惑,在现实里……
沈乾劫在心里冷冷地告诉自己:在现实里,他只是一个有趣的、好用的、且暂时没有威胁的“同伙”。
“往东走。”沈乾劫低声指挥,“那边有瘴气,他们不敢进。”
夜色中,苏弥搀扶着伤患进了迷雾。
两人各怀鬼胎,却又配合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