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稍歇,破庙内的火堆发出“噼啪”的轻响。
苏弥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枯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苗。他那张看似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下垂眼盯着昏睡的沈乾劫,像是在估算一件货物的残值。
“衣服破损七处,云锦料子,可惜染了血洗不出来,折旧算零。”“铁剑一把,缺口三个,灵气尽失,当废铁卖顶多换两个馒头。”“储物袋……啧,设了禁制打不开。”
苏弥叹了口气,扔掉手里的枯枝,习惯性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强迫症,哪怕身处垃圾堆,也要维持一种诡异的体面和秩序。
他站起身,走到沈乾劫身边。
这位未来的修真界顶流此时毫无防备地躺在干草堆上,眉心紧蹙,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依然保持着一种紧绷的防御姿态。
苏弥伸出手,并没有去探他的鼻息,而是极其熟练地摸向了沈乾劫的腰间。
别误会,不是劫色,是摸骨。
他得确认一下这只“潜力股”的根基还在不在。
“根骨倒是绝佳,就是经脉乱得像团麻。”苏弥一边摸一边在心里疯狂打退堂鼓,“这投资风险有点大啊,万一没等我把他忽悠瘸了,他先死我手里怎么办?”
就在苏弥的手指顺着沈乾劫的腰侧往上,企图检查一下肋骨断没断的时候——
原本紧闭双眼的沈乾劫,没有任何征兆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死寂的清明和冰冷的杀意。
“刷——”
苏弥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手腕就被人死死扣住了。
沈乾劫躺在那里没动,脸色苍白如纸,但扣着苏弥脉门的手指却如铁钳一般。他看着悬在自己上方的苏弥,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却透着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温和疏离:
“道友,摸够了吗?”
苏弥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反应速度,这力道……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但苏弥反手握住了沈乾劫的手腕,做出了一个“把脉”的姿势。
“道友醒了?”苏弥脸上瞬间挂上了那副憨厚老实的笑容,眼神清澈得让人不忍心怀疑,“我看你睡得不安稳,想看看你是不是内伤复发。毕竟……”
他顿了顿,视线极其坦荡地在沈乾劫脸上转了一圈,给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毕竟你吃了我半个红薯。你要是死了,我那红薯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沈乾劫:“……”
这个理由太过市侩,太过真实,以至于沈乾劫原本积蓄起来的杀意竟然被噎了一下。
他松开手,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
这个动作牵动了浑身的伤口,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习惯性地伸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又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即便是在这种狼狈时刻,他依然维持着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体面与教养。
“多谢。”沈乾劫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客气得像是在对一个端茶递水的店小二,完全看不出刚才还要杀人的样子,“红薯的钱,日后会还你。”
“日后?”
苏弥挑了挑眉,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从怀里掏出那个罗盘,像个算命先生一样摆弄着,“道友,恕我直言。外面至少有三个宗门的人在搜山,你这个‘日后’,恐怕有点悬。”
沈乾劫整理衣袖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冷感的丹凤眼终于正视了苏弥。
“既然知道外面在搜山,你还敢救我?”沈乾劫的声音温和,却字字诛心,“流云宗的小弟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救了我,就是与整个仙盟为敌。”
他在试探。他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除非对方另有所图。
苏弥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如果这时候说什么“我相信你是好人”、“我不忍心看你受苦”,以沈乾劫现在这种草木皆兵的心态,绝对会一剑捅死他。
对付这种聪明且多疑的人,必须得用逻辑谈生意。
“我知道你是谁。沈乾劫,昔日的天才,现在的通缉犯。”
苏弥收起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盘起腿,双手撑在膝盖上,露出了一种近乎贪婪却又异常坦诚的神情:
“正因为你是通缉犯,我才救你。”
沈乾劫眯起眼,手指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身侧的断剑:“想拿我去换赏金?”
“赏金?那才几个钱?”苏弥一脸嫌弃地摆摆手,“那些宗门小气得很,把你交出去,顶多给我几百灵石,还得担心被他们灭口。”
他身体前倾,直视着沈乾劫的眼睛,像个疯狂的赌徒在展示自己的底牌:
“我这个人,运气差,命穷,但我眼光好。我看过你的剑招,哪怕是断剑,也比那些名门正派的花架子强一万倍。”
“沈乾劫,我在赌。”
苏弥的声音压低,用上了梦境里那种蛊惑人心的频率:
“我赌你不会死在这儿。我赌你会杀回去,把那些踩你的人都踩在脚下。我赌你将来会是这修真界最强的人。”
“现在我给你半个红薯,给你守夜,给你当掩护。等你翻了身……”苏弥伸出一根手指,在沈乾劫面前晃了晃,“我要你一半的身家,不过分吧?”
庙内一片死寂。
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
沈乾劫看着眼前这个把“贪婪”和“野心”写在脸上的少年。
明明是如此粗鄙、市侩的话语,明明是赤裸裸的利用与算计。
可奇怪的是,沈乾劫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紧绷到极致的心,竟然奇迹般地落地了。
因为这是交易。不是虚伪的施舍,不是别有用心的接近,而是摆在台面上的利益交换。
在这个所有人都想让他死的世界上,竟然有人因为觉得他“能赢”而想要利用他。
这对他来说,竟然成了此刻最大的肯定。
沈乾劫忽然笑了。
那个笑容很浅,却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让他那张苍白如鬼魅的脸生动了起来。
“一半身家……”沈乾劫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温和得有些诡异,“你的胃口不小。”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苏弥耸耸肩,“怎么样,这笔生意,沈道友做不做?”
沈乾劫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疯狂。
梦里那个看不清脸的神明告诉他:“你是唯一的正道。”现实里这个贪财的小弟子告诉他:“我赌你会赢。”
虽然声音不同,身份不同,但这两种感觉竟然诡异地在他心里交织在了一起,织成了一张他不想挣脱的网。
“好。”
沈乾劫松开了握剑的手,身体向后靠在草堆上,恢复了那种看似无害的姿态。
他看着苏弥,轻声说道:
“只要你能让我活着走出这座山。别说一半身家……”
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涟漪,像是诱捕猎物的陷阱:
“就算你要这把剑,要这条命,都可以。”
苏弥满意地拍了一下大腿:“成交!”
他在心里疯狂比耶:成了!长期饭票绑定成功!这大饼画得我都快信了!
然而,就在苏弥转身准备去给火堆添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沈乾劫漫不经心的声音:
“对了,苏道友。”
“刚才我昏睡时,似乎听到你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沈乾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语气……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苏弥添柴的手猛地一顿。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头也没回,只是用那种“老实人被冤枉”的语气嘟囔道:
“道友你烧糊涂了吧?我刚才一直在骂这破木头受潮了点不着,哪有空跟你说话?”
身后没有再传来声音。
沈乾劫靠在阴影里,看着苏弥那略显僵硬的背影,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右腿的膝盖。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被人按压过的触感。
他的思绪突然回到了前几日的梦境之中,也正是他伤得最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