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能失手……”
厉骁大口喘息着,心脏处的绞痛让他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冷汗浸透了额前的碎发,显得狼狈不堪。但他依然死死抓着地上的草根,仰着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那是血魔老祖的护法,若是让他跑了,我就真的成了只会吃饭的废物,带着他的人头回去,我就能……能让你少生点气……”
听到最后半句,沈寂原本准备去掐他下巴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
让我少生点气?沈寂看着厉骁那双因为疼痛而失焦、却依然小心翼翼观察他脸色的眼睛,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瞬间浇灭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化作了无尽的无奈和……酸涩。
这只狼崽子,拼了命地越界,拼了命地杀人,归根结底,竟然只是为了在他面前邀功,为了证明自己还有用。
“你啊……”沈寂长叹一口气,原本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了下来。
他没有像之前威胁的那样打断厉骁的腿,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惩罚。相反,他缓缓蹲下身,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一点点擦去厉骁脸颊上溅到的泥点和血渍。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仿佛刚才那个一指捏碎禅杖的杀神根本不是他。
“厉骁,你是不是傻?”沈寂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疲惫,“区区一个护法,值得你拿命去博?你若是刚才死了,我要这人头有什么用?”
“我死不了……”厉骁感觉到了沈寂态度的软化,趁机蹭了蹭沈寂的掌心,像只闯了祸试图蒙混过关的猫,“阿寂你不是来了吗……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恃宠而骄。”沈寂冷哼一声,手指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
“唔!”厉骁捂着额头,却嘿嘿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沈寂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硬气也散了。他伸出手,按在厉骁的心口。精纯柔和的灵力缓缓注入,安抚着那只躁动的“同心蛊”。
那种万蚁噬心的痛苦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厉骁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软软地倒在沈寂怀里。
“还能走吗?”沈寂问。
厉骁试着动了动腿,随即立刻做出痛苦状,可怜兮兮地摇头:“不行……腿软,一点力气都没有。阿寂,这蛊太狠了……”
其实痛劲已经过了,他就是想赖着。
沈寂哪里看不穿他那点小心思,却并没有拆穿。“矫情。”嘴上骂着,沈寂却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微微半蹲。“上来。”
厉骁眼睛一亮,立马手脚并用地爬上沈寂的背,双臂紧紧搂住沈寂的脖子,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背我~”
沈寂托着他的腿弯,稳稳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沈寂突然停下,手中的濯雪剑并未回鞘,而是随手向后一挑。
“叮。”一枚散发着血气的储物戒和那血僧的一串佛珠,被剑气卷起,精准地落入厉骁怀里。
厉骁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沈寂!”
“拿着。”沈寂目视前方,脚下步履平稳,语气淡淡的:“不是想要战利品吗?带回去,让暗部的人看看,这是你厉首领杀的。”
厉骁抱着那串佛珠,心里像是被灌了一勺热蜜,又甜又胀。他知道沈寂不喜欢他冒险,不喜欢他杀戮。但为了成全他的面子,为了维护他在下属面前的威信,沈寂还是替他收了尾,把这份功劳完完整整地给了他。
“阿寂……”厉骁把脸埋在沈寂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你对我真好。”
“少来这套。”沈寂并不领情,冷冷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回去之后,把《清静经》抄一百遍。”
“啊?一百遍?”厉骁哀嚎,“手会断的!”
“那就两百遍。”
“别别别!一百就一百!师兄最好了!”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寂背着那个让他头疼、让他愤怒、却又让他爱入骨髓的师弟,一步步走回那条红线之内。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辈子算是彻底栽了。哪怕厉骁要把天捅个窟窿,他估计也只会一边骂着“混账”,一边在后面默默地把窟窿补上。
正如他所说: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能伤害你。哪怕是我自己,也狠不下心伤害你。
......
厉骁趴在暖塌上,手里把玩着白天那血僧留下的一串紫檀木佛珠。珠子圆润,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却意外地好闻。
沈寂正在一旁替他抄写那罚下来的一百遍《清静经》——说是罚厉骁,最后大半还是沈寂代劳,厉骁只负责在一旁研墨捣乱。
“阿寂,”厉骁举起佛珠对着烛火照了照,“这和尚的法器有点邪门,我总觉得里面像是有东西在动。”
沈寂笔尖微顿,抬起头:“拿来我看看。”
就在厉骁准备递过去的一瞬间。异变突生。
那串原本暗淡的佛珠突然红光大盛,仿佛活了一般,瞬间化作一条血红色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厉骁的手腕!
“嘶——!”厉骁只觉得掌心一阵剧痛,紧接着,一股阴冷至极的精神力量,顺着手臂直冲天灵盖。
“厉骁!”沈寂脸色骤变,手中的笔被生生折断。他身形如电,瞬间冲到榻前,指尖凝聚起磅礴的灵力,想要斩断那道红光。
“别……别过来……”厉骁双眼瞬间失焦,瞳孔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软软地向后倒去。
这是三世镜残片……
沈寂一眼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此刻声音竟带上了一丝颤抖。这是魔道用来勾起人心底最深恐惧、让人在噩梦中神魂俱灭的禁器!
如果是普通噩梦也就罢了。可厉骁和他是重活一世的人,这东西极有可能唤醒厉骁前世惨死的记忆!
“该死!”沈寂根本顾不上反噬,直接咬破舌尖,一指点在厉骁的眉心。“守住心神!别看!别听!”
然而,晚了。厉骁的神识已经被强行拉入了一片猩红的血海之中。沈寂没有丝毫犹豫,分出一缕神魂,强行闯入厉骁的识海,试图把他拉回来。
……
【幻境·前世】
厉骁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身体很沉,沉得像是灌了铅。体内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在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杀……杀光他们……”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嘶吼。
厉骁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听雪阁,而是站在那个熟悉的断崖边——那是前世他陨落的地方,落霞峰。
但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他像是一个旁观者,被困在这个“厉骁”的躯壳里。
他低下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并不是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而是长满了黑色的鳞片,指甲尖锐如钩,正在往下滴着粘稠的黑血。
“这是……我?”厉骁想吐,却吐不出来。
“厉老魔!你已无路可逃!”对面,数千名正道修士御剑悬空,密密麻麻的剑光遮蔽了天空。
而站在最前方的,是那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颤栗的身影。沈寂。
但这个沈寂,和他认识的师兄不太一样。这个沈寂看起来更老成,更冷漠,那一身白衣上染满了血污。他的鬓角竟然有一缕刺眼的白发,那是心力交瘁的证明。
“沈……寂……”厉骁听到“自己”发出了难听的嘶吼声,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沈寂握着濯雪剑的手在抖。他看着变成怪物的厉骁,眼底没有杀意,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厉骁,过来。”前世的沈寂声音沙哑,“跟我回宗门,我把半身修为给你,我替你洗髓……我们重新开始。”
“回不去了……”“厉骁”惨笑着,体内的魔气已经彻底失控,正在吞噬他最后的理智。他知道,再过一炷香,他就会彻底变成只知道杀戮的傀儡,甚至会杀了他最爱的师兄。
现实中的厉骁,在这一刻,与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那种经脉寸断的痛,那种不想伤害爱人却无法控制身体的绝望。
“阿寂……”幻境中,“厉骁”突然向着沈寂冲了过去。但他没有出招。他张开双臂,卸下了所有的防御,把那颗还在跳动的、漆黑的心脏,直接送到了沈寂的剑尖前。
“噗嗤。”
利刃入肉。濯雪剑穿胸而过。
世界安静了。
厉骁感觉到那种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同时也感觉到,前世的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那是解脱。
“厉骁!!!”沈寂的嘶吼声响彻天地,凄厉得像是杜鹃啼血。
那个向来注重仪表的正道魁首,此刻却像个疯子一样,丢了剑,跪在血泊里,死死抱住厉骁逐渐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沈寂的手颤抖着去堵厉骁胸口的血窟窿,可怎么也堵不住。
“阿寂……”“厉骁”用那只沾满鳞片和黑血的手,最后一次摸了摸沈寂的脸。“杀了我……好痛……”
“若有来生……我不修魔了……我想做个……好人……”
手垂了下去。
厉骁看着沈寂抱着自己的尸体,在这个断崖边坐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看着沈寂一夜白头。
他看着沈寂为了给他报仇,提剑杀入魔道,将那些诱惑他修魔的人屠戮殆尽,最后自己也因为走火入魔,在正邪两道的围攻下,引爆化神期的半神之躯,拉着整个修真界陪葬。
原来……这就是真相。
原来沈寂那病态的控制欲,那不讲道理的囚禁,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个血淋淋的过去。
沈寂不是在折磨他。沈寂是在用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