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丝网围出来的世界歪斜着,半截「珍禽区」的牌子锈穿了,掉下来一头砸进疯长的杂草里,只剩下个「禽」字,那「离」字旁翘着,像根嘲讽的手指。热带鸟语花香的幻梦早已被现实啃噬殆尽,只剩下枯h的j秆和风乾的动物粪便混合在一起的、挥之不去的腐闷气味。
阿哲半跪在笼舍最深处的Y影里,耳朵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铁栏。声音从兽笼区的方向来,闷,沉,一下接一下,不依不饶。不是丧屍那种无意识的抓挠,这声音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节奏感,是坚y的颅骨、或许还混杂着畸变的角质,反覆冲撞钢铁栏杆发出的Si亡鼓点。轰……轰……轰……间或夹杂着铁链晃动的哗啦,以及某种低沉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类似於喘息又绝非任何温顺生物的嘶鸣。
他缩回身子,背後是冰凉的水泥墙壁,上面糊着早已乾涸发黑、无法辨认原貌的W渍。角落铺着他们从管理员房间拖来的肮脏垫子,妹妹小臻蜷在上面,用他那件过於宽大的旧外套把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小脸,在从铁笼顶部缝隙漏下的稀薄天光里,白得没有血sE。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霉味,还有小臻身上那点快要用完的草莓味Sh纸巾残留的、格格不入的甜香。
「轰——!」
又是一下特别沉重的撞击,整个笼舍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震,顶棚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小臻猛地一颤,外套下滑,露出她乱糟糟的头发。她往阿哲这边蹭了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流拂过齿缝的嘶嘶声:「哥哥……」
阿哲没动,只是将放在身边的那根自制长矛——一截削尖了头、用胶带缠绕了几圈加固的水管——往手边挪了挪。矛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y的微光。
「外面……」小臻的声音更细了,像随时会断的线,「那些小鹿……牠们真的……真的会乱撞吗?」
问题天真得残酷。阿哲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越过铁栏的间隙,投向外面那片被夕yAn余烬染成一片诡异橘红的废墟。记忆的碎片翻涌上来——电视萤幕上,专家们在信号彻底雪花前喋喋不休,谈论着某种远古真菌的苏醒;新闻里,政府发言人信誓旦旦地承诺疫苗即将推广,那是希望的曙光;然後,就是混乱的接种点,人群在尖叫中扑倒,熟悉的脸孔在痛苦中扭曲,眼角、口鼻开始渗出诡异的菌丝斑点,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异响,头顶隆起畸形的角质,眼珠泛起那不祥的、彷佛内里点着鬼火的萤光……最後的画面,是父母用力将他们推进这间相对坚固的铁笼,反手拉上笼门的决绝背影,以及随後淹没一切的、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和令人血Ye冻结的、变调的鹿鸣。
疫苗,不是救赎,是点燃整个世界的业火。
他x1了口气,废墟空气特有的颗粒感摩擦着喉咙。他转过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松动一些,伸出那只没有握矛的手,轻轻覆上小臻紧攥着外套边缘、指节发白的小手。她的手冰凉,而且在无法控制地细细颤抖。
「会的,」他开口,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他拚命挤压出来、近乎温柔的调子,「牠们现在……正急着想亲近我们呢。」
话音刚落。
「锵——嘎吱——!」
一声极度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断裂声,毫无预兆地从笼门方向炸开!那不是撞击,是承重结构彻底崩坏的哀鸣!
阿哲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彷佛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骤停,随即疯狂擂动,像要撞碎x骨冲出来。他猛地扭头,瞳孔急剧收缩。
只见笼门上方那根粗重的、锈迹斑斑的铁制铰链,从根部断裂开来,一头还连着门框,另一头则无力地牵拉着,使得整个沉重的铁笼门向外倾斜出一个危险的角度,露出外面晃动的、更多闪烁着的萤光绿点。
断裂的铰链残端,像怪兽被撕扯断裂的筋骨,参差不齐地指向W浊的天空。
轰鸣的撞击声,停了。
Si一样的寂静,裹挟着b之前猛烈十倍的、无数Sh润鼻子用力x1气的窸窣声,从那倾斜的门缝外,cHa0水般涌了进来。
「哥……哥哥……」小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若游丝,几乎被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淹没。
阿哲没有回答。他的身T先於意识行动起来,猛地将小臻从垫子上扯起,用尽全力将她推向笼舍最深处、那个原本用来关押更小型动物的内笼角落。那里空间更狭小,三面是坚固的水泥墙,只有一面铁栏朝向主笼舍,或许……或许能多抵挡几秒钟。
「待在里面!别出来!别出声!」他低吼着,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他将手中的长矛横过来,卡在内笼铁栏的缝隙间,构成一道脆弱得可笑的防线。
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
「咚!」
一颗头颅,猛地从倾斜的门缝中探了进来!
那不是正常的鹿头。它的眼睛是浑浊的h绿sE,中心点燃着那诡异的萤光,瞳孔缩成一道疯狂的竖线。原本温顺的脸部线条扭曲变形,嘴角咧开,露出沾着黏稠唾Ye、却异常尖利的牙齿。最令人不安的是它头顶的角,那不再是分岔优美的鹿角,而是覆盖着一层暗沉、粗糙、彷佛某种角质或真菌增生物的怪异结构,边缘参差不齐,闪烁着不祥的金属光泽。
那头变异鹿卡在门缝,萤光眼SiSi锁定了阿哲。它没有立刻冲进来,而是开始用力扭动脖颈,用那变异的角疯狂地磨蹭、撞击着已经变形的门框和残存的铰链!
「嘎吱——锵啷!」
金属疲劳的刺耳声音不断响起。它在扩大入口!
更多的鹿头开始在门缝外攒动,萤光点点,嘶鸣声此起彼伏,焦躁而充满攻击X。空气中弥漫开一GU浓烈的、混合着腐草、脓Ye和某种电离子味道的腥臊气息。
「呜……」内笼里,小臻SiSi咬住自己的拳头,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悲鸣,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
阿哲背靠着冰冷的铁栏,双腿发软,冷汗瞬间浸透了後背的衣物。他看着那头正在「施工」的鹿,看着它眼中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破坏慾,一GU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直窜头顶。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像爸爸妈妈一样……
不!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地面,落在了角落那个瘪下去的背包上。里面除了几瓶所剩无几的清水和压缩饼乾,还有一样东西——一小罐从管理员室找到的、用来喷洒笼舍驱虫的浓缩刺激X喷剂,上面画着骷髅头和交叉骨头的警告标志。
希望这过期的东西还有用!
他像扑食的猎豹般窜过去,一把抓过喷剂罐,同时捡起地上一块断裂的砖头。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动作却异常迅捷。
「嘿!蠢货!看这里!」阿哲用尽全力嘶吼,将那块砖头狠狠砸向正在破坏门框的变异鹿!
砖块砸在鹿的肩胛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那头鹿猛地一顿,萤光眼骤然亮起,注意力完全被x1引了过来。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後蹄蹬地,猛地向前一冲!
「哐当!」
本就倾斜的笼门在这一撞之下,连同那根顽强连接的铰链,被彻底撞开!沉重的铁门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入口,大开。
那头变异鹿率先冲了进来,蹄声哒哒,萤光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拖出两道诡异的残影,直扑阿哲!
就是现在!
阿哲稳住几乎要颤抖得散架的身T,对准那冲来的萤光双眼,用力按下了喷剂的按钮!
「嗤——!」
一GU浓烈、刺鼻的白sE雾气喷S而出,JiNg准地笼罩了鹿头。
「咴——!!」
变异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属於鹿的惨嚎,猛地刹住脚步,疯狂地甩动头颅。它眼中的萤光剧烈闪烁,显然那刺激X的化学物质对它敏感的眼睛和鼻腔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有效!
但阿哲还来不及欣喜,就看到那头鹿在痛苦中更加狂躁,开始毫无章法地在狭小的主笼舍里横冲直撞,变异的鹿角刮擦着铁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而更大的危机是——门外,更多的萤光绿点,因为同伴的惨叫和入口的洞开,变得更加躁动不安。第二头、T型更大的变异鹿,已经低着头,将那覆盖着角质层的沉重头颅对准了笼内,後腿肌r0U紧绷,做出了冲锋的姿势。
阿哲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喷剂罐,罐身所剩无几的重量让他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迅速沉了下去。他挡在内笼前,背对着瑟瑟发抖的妹妹,看着眼前发狂的鹿和门外即将发起的冲锋。
他的呼x1粗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撑下去!能多撑一秒,是一秒!
那头被喷剂灼伤眼睛的鹿在原地发狂般甩头,蹄子胡乱蹬踏,发出痛苦的嘶鸣,暂时构不成威胁。但阿哲心中的警铃却响得愈发尖锐——它的惨叫,像投入平静水面如果这地狱般的情景还能称之为平静的话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门外,那第二头T型更大的变异鹿,鼻腔喷出两道带着腐臭气味的白雾,萤光眼SiSi锁定阿哲,後蹄猛地刨了两下地面,像一道贴地的棕sE闪电,低着头冲了进来!
它的目标明确,速度更快,头顶那覆盖着角质层的撞锤直取阿哲的x膛!
躲不开!狭小的笼舍根本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
阿哲瞳孔紧缩,肾上腺素在这一刻飙升到顶点。他没有後退,反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T向侧面猛地一拧,同时将手中那根自制长矛的尾端SiSi抵在身後坚固的铁栏杆上,矛尖斜向上,对准了冲来的黑影!
这不是攻击,这是同归於尽的防守!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弯折声和骨裂的脆响!
长矛的铁质矛尖在巨大的冲力下,穿透了变异鹿颈侧的皮毛与肌r0U,却也被撞得弯曲变形。那头鹿冲势不减,沉重的身躯带着惯X狠狠撞在阿哲身侧的铁栏上,发出轰然巨响。
阿哲被这GU巨力带得飞起,肩膀重重砸在内笼的铁栏上,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手中的长矛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远处。
而那头冲进来的鹿,脖颈处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汩汩冒出暗红sE的血Ye,它挣扎着想站起来,四肢却不听使唤地cH0U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萤光眼渐渐暗淡下去。
一击,换一命。
但阿哲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入口处,因为同伴的Si亡和血腥味的刺激,更多的萤光绿点躁动起来。第三头、第四头……它们不再犹豫,争先恐後地试图挤进这个已经弥漫开浓重血腥味的“狩猎场”!
“哥哥!”小臻在内笼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哲忍着肩膀钻心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倒地的第二头鹿的屍T,扫过那还在无意识甩头的第一头鹿,最後定格在掉落在门边不远处的、那罐仅剩一点底子的驱虫喷剂上。
冷静!必须冷静!
他看到那几头试图挤进来的鹿在门口互相推挤,反而一时卡住了。这是机会!
他猛地扑向喷剂,捡起它的同时,也看到了旁边那扇被撞倒、斜倚在笼舍边的沉重铁笼门。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罐仅剩的喷剂对准门口挤作一团的鹿头,狠狠按了下去!
“嗤——!”
最後的白雾喷涌而出,虽然稀薄,却再次成功引起了混乱。门口的鹿群因为刺激X的气味和视线受阻,惊慌地後退、嘶鸣,挤压得更厉害。
就是现在!
阿哲丢掉空罐,双手抓住斜倚着的铁笼门边缘,腰部发力,双脚SiSi蹬住地面,额头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呃啊啊啊——!”
沉重的铁门被他y生生拖动,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猛地横推过去,暂时堵住了大部分入口!
“砰!”
铁门撞在门框残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虽然依旧不稳,缝隙依然存在,但至少不再是门户大开的状态。外面拥挤的鹿群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障碍物挡住,撞击声再次响起,但力度和频率似乎因为障碍物的出现和同伴的Si亡而有所减弱、变得犹豫。
暂时……挡住了?
阿哲脱力地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杂着鹿血和尘土,从他额头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涩痛。肩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左臂几乎抬不起来。内笼里,小臻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cH0U噎。
笼舍内,一头鹿在濒SicH0U搐,一头鹿暂时失明发狂,血腥味和刺鼻的喷剂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笼舍外,撞击声、刨地声、嘶鸣声依旧,那些萤光绿点并未远去,它们在徘徊,在等待。
这不是安全,这只是Si刑的缓期执行。
阿哲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抹了一把脸,看向内笼里吓坏了的妹妹,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嘴角的伤口,表情扭曲。
“没……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门……堵住了……”
他话音未落。
“哐!”
一次格外沉重的撞击从他背靠的铁门上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颤。
门外的鹿群,似乎找到了新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