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盛乐上海:白玫瑰的绝调 > 第二十九章〈风雨Y来〉
    上海的天总是变得快。连续几天的雨将街巷的浮尘一扫而空,空气里透着说不清的压迫感,如cHa0气般从四面八方渗入肌肤缝隙,让人透不过气。

    清晨七点半,《上海文艺报》的编辑部灯还未全亮,电话铃声已此起彼伏。几位夜班编辑刚放下热茶,便见一名助理快步奔入主编室,神sE仓皇,语气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意:

    「叶先生……今早六点在〈商报〉刊登声明,正式宣布——撤资了。」

    话音一落,整间办公室仿若突然失声。窗外汽笛声连绵,楼下车马如织,与室内沉寂形成刺耳对b。有人手中的铅笔啪然落地,有人半截话卡在喉头,一时不知该惊呼还是安慰。

    主编室内,陈志远神sE未变,只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熄,姿势从容得近乎冷静。他沉默片刻,低声吩咐:

    「通知财务部,稿酬暂缓,广告部停收一周。印刷行程延後,我另排新稿。」

    助理结巴道:「志远哥,可是这次……」

    「不是头一遭了,怕什麽。」他语调平静如旧,眼神却如深井无波,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被震动。

    就在这时,向远推门而入,一身还未褪去晨雾的cHa0气。他神情凝重,关上门才压低声音问:「是真的?他真撤了?」

    「〈商报〉头版登了。」陈志远把早报往桌上一掷,报纸发出闷响,「字写得挺大,说是报社方针与原先承诺不符。」

    「是因为你那篇写曼丽的报导?」

    「还有几篇写明珠的旧闻。我改了她公关团队拟好的文案,把那些藏着掖着的事写进去一点。」他语气淡然,「原稿太夸张,跟传记没两样。」

    向远坐下,面sE更沉了:「所以他觉得你在拆他的台?」

    「不止。我在拆他要捧的人,也在写他不想人知道的事。」

    向远沉声问:「那你打算怎麽办?」

    陈志远从cH0U屉中cH0U出一份文件袋,拍在桌上,语气忽然轻了些:「你当我真没防着他?这几位,是当初谈好的副投资人,一直没动,是我留着备用的。」

    他嘴角带笑,却不温和:「叶庭光撤资的声明,我昨夜就知道。他下得早,咱们也能走得快。」

    向远接过文件一看,眉毛挑起,低声道:「你是早就知道他会动这一手?」

    「他不撤,不像他。」

    但话虽如此,陈志远面上的从容逐渐被沉思取代。他一边说话,一边目光落在窗外淅沥的雨线上,似是心事渐深。

    两人都清楚,这次不是单纯的资金断裂。这是敲山震虎——先从报社下手,再看谁先动摇。叶庭光不会让人简单脱身,也不会轻易放过背离他意志的人。

    但向远也知道,哥哥这一手「後备投资」虽未能稳住全盘,却已足够延长局势。他们还没输,还能反击。

    只是这场棋,已经走到了不见底的深处。

    他不知道,这番y气与坚定,究竟能撑多久。

    但此刻,他还握有选择的主动权。

    —————

    盛乐门偏厅,夜场散尽,乐声已歇,廊灯映着雕栏画栋,幽静无声。曼丽穿着素白绸衫,披着薄披风,立於茶室门前稍作迟疑,终是推门而入。

    陈志远早已坐定,案上茶烟缭绕,见她进来,微微颔首起身让座:「这里安静些,你应该习惯。」

    曼丽落座,手指轻绕茶杯边缘,目光先落窗外帘影,随即直言:「志远,我看了报纸……叶庭光撤资了。」

    志远眉心微蹙,语气沉稳:「是啊。」

    曼丽回望他,语带冷峻:「他来找过我。」

    陈志远神sE微变,淡声问:「说了什麽?」

    曼丽沉声道:「先赞我唱得好,接着提起明珠,说他不排斥她欣赏的东西。」

    志远苦笑:「那是他的口吻。」

    曼丽目光凝视他,语气平静却不容忽视:「他不是来叙旧的,是来下警告。他要我明白,站错边的人,必将付出代价。」

    陈志远沉默良久,低语:「我知道。」

    曼丽垂目轻声:「那我该怎麽办?」

    志远眼神坚定:「什麽都别做。这事不是你该扛的,他用你作筹码,但我不会让步。」

    曼丽抬头,眼含cHa0光,平静而坚决:「你知道这话有多可笑吗?他不会善罢甘休。」

    志远正sE道:「所以我来处理。我带你走到这里,并非要你背这重担。」

    片刻沉默,曼丽终轻启朱唇:「你若真想保我,就得赢。」

    志远微愣。

    她起身,披风轻扬,临门回首:「他选我,不是因为我重要。」

    说罢,她步出茶室,只留一盏冷茶,与幽幽余烟氤氲。

    —————

    巴黎入秋,光影斜斜穿过高耸拱窗,洒在画室斑驳墙面上,与空气中微颤的尘埃交织成静谧的浮动画。窗外的梧桐已开始转h,叶片随风飘落,无声覆上旧石街。远处钟楼敲响午後三下,声音悠长,在静得近乎凝滞的午後空气中荡开。

    明珠独坐在画架前,画布上,一位穿旗袍的nV子立於舞台之上,长发挽起,嘴角含笑,眉眼虽模糊,神态却分明带着旧时记忆的残影。她的手指悬在画面前,许久未落笔,目光沉冷。

    这时,佣人推门而入,低声道:「Mademoiselle,ilyaurepourvous.小姐,有您的信。」

    明珠接过那封由厚纸封套包裹的信,信封边角整齐,印有一枚熟悉的家徽。她慢条斯理地拆开信纸,眼神从上而下扫过,末尾签名那行字如一柄冷针直刺入心口——

    吾nV兰心启:

    巴黎的秋天想来已入深,天气应b上海凉得早些。这样的气候,倒也合你这般清冷的X子,不妨安心歇下,做些你喜欢的事,也省得牵挂这边风风雨雨。

    你前些日子来信,我已细读。字迹仍是端正娟秀,只是语气似乎没从前那麽y朗了。也好,世间事总有倦时,倦了,便歇一歇。

    上海近来局势变得快,有些人还想借你的旧名声翻个身,也有些人忙着抢你留下的位子。放心,该收的我自会收,该摆平的,也自会摆平。你呢,就静静待在那头,看一场好戏便是了。

    至於报社、盛乐门、以及那些人与事,你不必再C心。那些你从前看重的,在这世道里,翻过几页,不过一缕旧尘。

    有空,便写封信来,哪怕只一句——天凉了,记得添衣。

    父?庭光书

    她看完,嘴角微微上扬,却毫无笑意,反倒带着几分戏谑与倦意。那一笑中,旧时的柔情早已不复存在,只余一丝刀锋般的凉薄与报复的余火。

    「果然还是要这样玩,嗯?」她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与墙上的画笔摩擦声重叠。

    她转头,目光重新落在画布上那位nV子的身影。下一刻,她拿起一支沾满朱红颜料的笔,在画布上狠狠划下一笔,从nV子的肩头斜斜划至裙角,如同鲜血淋漓一般,将整幅画面割裂成两半。

    她收起画笔,转身走向窗边,将信纸撕碎,任秋风将纸屑卷出窗外。h叶与纸屑一同翻飞,掠过巴黎的石街与灰瓦,无声坠入某处命运的深处。

    —————

    副厅灯光昏h,场子不大,却坐了七八成观众,烟气浮动在空中,嘈杂里隐约传来讨论声。

    姚月蓉着一袭淡青绸衣,发髻梳得略嫌拘谨,步上台时还带着一点生涩。她定了定神,轻声唱起一曲〈秋水Y〉,曲调婉转,声音不高不低,却有种藏在骨子里的韧X。

    「江水悠悠人未归,绕柳轻舟梦几回……」

    她的声音不若曼丽那般收放自如,但每一字一句都唱得乾净、诚恳,似是将过去与挣扎都藏进了嗓音里。台下有人低声赞道:「不是苏曼丽那个路数,但倒也清亮得紧,像是小姑娘心里真的有什麽念着的似的。」

    向远坐在後排,靠墙的位置。他没吭声,只静静看着那个nV孩。

    月蓉的身形还瘦,台风也不稳,却站得笔直,眼神里偶尔一闪而过的倔强,让人想起什麽。

    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

    曼丽……是不是也曾像她一样,站在这样一个昏暗不安的舞台上,唱着不属於自己的歌,扛着旁人看不见的风浪?

    他不知道曼丽第一次上台是什麽样子,但他能想像,那时候的她,大概也是这样——青涩中带着不服输,一步一步踩在别人退让的余地里,b自己学会优雅。

    掌声零星响起,有人赞:「声音不错,就是气场还差点。」

    一直到月蓉唱完,向远的目光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

    姚月蓉换下舞台服,将摺好的衣衫放进竹箧里,收拾妥当後从偏门绕出副厅。这一场她唱得还算稳,虽无惊YAn之处,却也有几个识曲的老先生低声称赞:「不像苏曼丽那般惊YAn,倒像小家碧玉,别有一番风味。」

    她并未贪恋这点评价,只觉得今天能稳稳唱完就算不错。夜风微凉,她披着薄披风走入後巷,那里灯火稀疏、人影稀落,远处还传来茶楼里散场的笑闹声。

    就在她转过一个墙角时,冷不防被一个人影拦住去路。

    「哎哟,这不是咱们小桃红吗?在这里唱堂会啦,真是高攀不起了。」

    月蓉脸sE一变,脚步顿住。

    男人身形壮硕,嘴角咧着一个笑,身後还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同夥。那人语气轻浮,带着点酒气,一开口就直戳她早已想埋葬的过去。

    「怎麽,装不认得我了?那年你还在百春园唱小曲儿时,我可没少捧场啊。」

    「走开。」月蓉低声,声音却冷得发颤。

    「啧啧,还装得挺像。」男人T1aN了T1aN嘴角,眼中闪着恶意,「你以前可不是这副模样。我说啊,还真是怀念……你的味儿。」

    月蓉脸sE一白,转身yu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放开我!」

    「别这麽拽嘛,小桃红,别忘了你是g什麽出身的——」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冲上来,一记狠劲十足的肘击,将男人撞开一步。

    向远站在她面前,眼神如寒铁,语气低沉:「再说一个字试试看。」

    那人一怔,没料到有人会cHa手,瞪了向远一眼:「你他娘的谁啊?敢打老子?」

    「你娘没教你,碰nV人前先看看地方是谁的吗?」他语气冰冷,眼角微挑,「还是你想试试,我报社的版面,能不能写点你家的事?」

    两个小混混闻言露出迟疑,为首那人咂了咂嘴,终於松开手:「切,什麽清高命,装什麽正经。卖过身的还想翻身做角儿……看着吧,早晚还得回去跪着唱。」

    说罢一行人骂骂咧咧离开。

    巷子重归寂静,月蓉站在那里,脸sE苍白,嘴唇紧抿,指尖微颤。

    向远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侧过身,像给她留一点空间。许久,他才低声道:「你还好吗?」

    月蓉慢慢呼了一口气,然後垂下眼:「他说的事,你都听到了?」

    向远没回答,只道:「我不会问。但这里不是以前,不管你是谁,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月蓉微微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一瞬,她明白眼前这个青年,不是怜悯她,也不是英雄救美。他只是恰好站在该站的位置,做了应该做的事。

    她轻声说:「谢谢。」

    向远点了点头,然後望着昏h灯影下那个还未长全的身影,忽然想起苏曼丽——她也曾经这样吗?从不被尊重,到b自己长出利爪。

    但他明白,姚月蓉不是苏曼丽。

    曼丽是她自己撑起来的天,而月蓉还站在夜里,等黎明。

    —————

    巷子里重归寂静。

    月蓉低着头,指尖还有些发抖,步伐也不由得轻了几分。向远走在她侧前方,没有多话,只是偶尔侧身确认她是否跟得上。他的影子被路边昏h灯火拉长,落在她身前,如一道不言的庇护。

    两人沉默地穿过小巷,从戏院後门绕向侧廊。月蓉抱紧了披风,忽然轻声问:

    「你……不觉得我肮脏吗?」

    向远停下,侧脸看她:「我不是来洗人清白的。我只是看见有人欺负你,然後出手而已。」

    那语气平淡如水,只像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月蓉忽地有些鼻酸,却没说话。

    当他们走出侧廊时,正巧与一道熟悉的身影撞个正着。

    是苏曼丽。

    她穿着浅灰斗篷,衣角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站在回廊转角处,像是等谁,又像只是随意路过。见两人并肩而来,她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月蓉略显仓皇的神sE上。

    「怎麽回事?」她开口,语气不重,却藏着明显的察觉。

    向远略显迟疑,像是思索该不该开口。月蓉则垂下眼睫,默默低头,不yu多言。

    曼丽没有追问,只是走近一步,目光柔下来,语气轻得几不可闻:「你声音发颤,是冷了……还是遇上什麽麻烦?」

    月蓉心头一紧,刚想摇头否认,曼丽却已伸手轻轻替她把披风拉紧,手指极轻,像是怕碰疼她,也像在替她遮住那点不愿说出口的狼狈。

    「没事就好,有事……我也不是外人。」她轻声说,语气淡淡,却给人莫名的安定。

    那一句话像是温水泄进缝隙,月蓉心防一松,终於开口:「在後巷遇上了个旧人,被他拉住说话……」

    她停了停,语气低下去:「这位先生帮了我,才没让事闹大。」

    曼丽转向向远,神情一变,随即轻声道:「原来你也在这附近,还以为我们今天不会碰上。」

    向远点点头,笑意里带了些意外:「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边。倒是碰得巧了。」

    曼丽转回头看了月蓉一眼,语气温和:「你们怎麽遇上的?」

    「她唱完从後门出来,被人拦住了。」向远答得简单,没细说。

    曼丽没再追问,只是静静看了月蓉一会儿,像是确认她是否还撑得住。然後才道:「走吧,这地方风大,不适合站太久。」

    走出巷口後,三人并肩而行,晚风夹着梧桐叶落的声音,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路上闲谈几句,向远顺口提到:「这几天我哥都在报社过夜,人手紧,气氛也紧。」

    月蓉听得一怔,转头看他,语气惊讶:「你哥……你是志远哥的弟弟?」

    向远挑挑眉,半开玩笑地说:「不像吗?」

    月蓉眨了下眼,咧嘴笑了笑:「不像。他白净、你黑了点。」

    这话一出口,连曼丽也弯了唇角,三人笑了起来。气氛总算不那麽沉重了。

    笑声过後,话题自然转回近日的风波。

    曼丽语气平静:「撤资的消息已经几天了。外头传得很快。」

    向远点点头,语气低了些:「编辑部从那天起就乱了套,该走的走,该问的问……但都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帐面问题。」

    曼丽望着他,眼神微沉,缓缓道:「那篇文章……我知道你们是在替谁挡子弹。」

    这句话让空气骤然沉静。

    月蓉虽听不透,但聪明地没有cHa话,只低头紧了紧披风。

    向远收回视线,淡淡说:「我哥说,上海可以没他们那一页,但不能没一张敢写实话的报纸。」

    曼丽看着他,眼神柔了几分:「你跟你哥很像。」

    「也许吧。但他b我有种。」向远淡笑,随即转头看月蓉,「不过今天这事……要不是撞见,我还真没想过你们这里,也有这种风险。」

    「每条戏路都不乾净。」曼丽平静地说,「只是有人早些学会保命,有人学得晚。」

    月蓉听着,悄悄握紧了拳。

    「如果不是当年在码头昏倒,被曼丽姐捡回去……」她轻声说,「我现在大概……还在百春园。」

    曼丽没多话,只是轻轻替她整理披风,像在掩住那段过去的痕迹。

    向远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心里一动。他终於明白了,为什麽月蓉对曼丽如此信服——这样的人,不说空话、不讲恩情,却总在你最狼狈的时候,站在你前头,挡风,挡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