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沿着房子的楼梯走了下去。
楼梯不宽，脚步声在混凝土墙间回荡，他每走一步，耳边的回音似乎便多了一分沉重。
冷白sE的灯光照亮了他身前的路，地下室里的气味争先恐後的涌入他的鼻间，陈旧、cHa0Sh、混杂着难以言说的霉味，黏腻地附着在他的呼x1道上，像是要在T内生根。
他下意识屏住呼x1，然而缺氧带来的头晕迫使他不得不张口喘息，反而x1入了更深、更浓的气味，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
李峰抬手捂住嘴，把咳声压回喉咙。
即使他一再提醒自己冷静，那个人现在在医院，不在这里，自己也早已经从这里逃脱了，可是心跳却抑制不住地跳动得极快，全身的肌r0U绷得像拉到极限的弓弦，手也不受控地不断颤抖。
李峰的右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探进口袋里，握紧了里面的药盒。
那是从罗亚新那里学来的「锚点」，一个能让他重新感知当下，避免陷入过去的回忆，帮助他在混乱的情绪当中找回重心的方法。
紧握手里面的东西，获得它的触觉，确定自己「我还在现在」。
「这里没有任何人、没有威胁。」他在心里默念。
穿过走廊，到达那间房间时，他停下脚步，才赫然感觉自己全身发寒，冰凉的衣服Sh答答黏在身上。
不知是因为淋了雨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身T正不停发抖，骨缝里渗出的颤意沿着脊背往上爬。
可他没有退缩。
他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目不转晴地盯着眼前那扇门，恍惚间甚至分不清眼前的地方，还是不是当时那个让他无数个夜里惊醒的房间。
门没有上锁，很轻易的就可以打开，cHa0Sh的霉味随着门的关闭，也被隔开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一GU非常浓郁的香水味。
这、这是……
虽然他很久没有用香水了，但是这GU木质调香气是自己以前常用的那款香水，他还是记得的。
李峰瞪大眼睛，还没从这浓度极高的香水味里反应过来，就又被映入眼帘的景象给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只见四周墙壁上挂满无数大大小小的相框，连相框与相框之间的缝隙，都被贴上小张的相片填满，李峰走近前看，无一例外都是他的照片，没有一张重复，可几乎每一张照片大多都是在他毫无察觉时拍下的。
房间里的书架、摆件、风景油画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床、一个cH0U屉柜和一个衣柜，整间房间的摆设已经与他当初印象中截然不同了，加上熟悉的味道，才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发现房间中明显是依然有人住着的痕迹，床单凌乱地摊开在床上、门口杂乱放着几双男士尺码的鞋子，拖鞋、皮鞋，走进浴室，磁砖墙上的晾晒架挂着的毛巾还在滴水，镜子也蒙着一层浅浅的水渍，一支电动刮胡刀放在镜子前。
李峰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男士衬衫、西装K等衣服，更加确定了是李川泽住在这里的事实。
他有些诧异，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李川泽是个疯子，因为自己的失踪而继续住在这里，也不是太难以理解。
他准备关上衣柜，眼角却瞥见衣柜最左边与最右边分别都挂着一件明显尺码小非常多的短袖上衣。
李峰的动作一顿――而这衣柜里，似乎……还有他的衣服。
并且，正好左半边是李川泽的，右边是自己的。
李峰怔愣地一一拨动着右边的衣服查看，直到他拨开最後一件――那件短袖上衣呈现在他眼前。
是一件童装，印着汤玛士小火车的图案的童装。
指尖触到那块布料的瞬间，他的心口猛地一缩。
他还记得那是他小时候偷偷让妈妈买给自己和李川泽一人一件的衣服，当时还特地编了个理由，说是要自己替换着穿，实际上是想让两人有一样的衣服，像亲子装那样。
那时李川泽的衣服大多又旧又不合身，他想让他也有崭新的衣服可以穿。
这两件衣服早该被丢掉了，或者至少该在时间里彻底消失，怎麽还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他呆站着许久才回过神，将其中一件从衣柜里取了出来。
衣服看起来十分簇新，李峰怔怔地捏着那块布，嗅到一GU淡淡的衣柜香氛的味道，他回想了下，他们似乎从来都没穿过这衣服……
「你看！我给咱俩买的兄弟装，我们下次一起出去放风筝的时候可以穿！」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一起放过风筝。
「小泽，这一半是你的衣服，柜子我们一人一半哦。」
李峰的视线慢慢移向另一半衣柜，熨得笔挺的西装、衬衫与那个曾经的小男孩早已相隔遥远。
他紧抿着唇，无法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头，x口彷若被重重击了一拳，一些童年的记忆、兄弟之间的笑声与争吵，点点滴滴，一幕幕跃入脑海。
他还想起他被班上同学欺负，李川泽为他把同学打进医院。
男人手里攥着衣服，布料被T温覆暖，x口的冰冷渐渐退去，他垂下头，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积压心底许久的恨意，在这一刻如同孤城的高墙赫然倾圮，化作满天飞散的尘土，随风飘去。
那是他的弟弟啊！他的亲弟弟啊！
他回想起那段灰暗的童年，把作业借给同学抄，老师发现後惩罚了他们，因此同学把怨气全数倾泻在他身上，从那天起，走廊的冷眼、教室里的拳脚、课後被堵在厕所前的威胁，成了日常。
钱被勒索、尊严被践踏，他孤零零地走在一群同龄人之外，每一天都像是被压进黑暗之中。
直到那天，家门打开，一个小身影被带进来――是他的弟弟。
他记得自己第一反应是有人可以陪他玩了，心底那份喜悦纯粹得几乎要溢出来，他把弟弟视作唯一的希望、唯一能共享世界的人。
他们也确实变得亲密无间，笑声取代了寂寞，让那些伤痛似乎没那麽刺骨了。
只是长大後，这份亲密早已变质，直到如今更是成了锋利的隔阂与难以启齿的怨恨。
「小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怎麽对我，我都会一直关心你。」
「你是我的弟弟，爸爸说我们以後是彼此最亲的人，所以我不会不管你。」
一切恍若隔世。
李峰在床边蹲了下来，掀开床单，果不其然，那个箱子还在床底。
他身T前倾，伸手去拉，沉甸甸的重量让他不得不用双手才能将它缓慢拖出来。
白sE塑胶箱上缠满了细密的蜘蛛丝，表面覆着厚厚一层灰，明显已经堆放很久没有被拿出来了。
就像那段被尘封的童年回忆。
李峰动作小心地掀开盖子，一GU陈旧的纸张味立刻扑面而来，带着一点cHa0气与岁月的气息。
成堆的漫画书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内，李峰伸手，随意cH0U出最上面一本漫画，他翻开一页，纸张的摩擦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眼前彷佛浮出小时候自己和李川泽挤在一张床上，一起看漫画书的一幕――
他不自觉地笑了下，眼眶又开始酸涩起来。
那时的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有这麽多伤害与隔阂，笑声与争吵都简单得像漫画里的对话，单纯、直白。
李峰一页一页地翻，指尖偶尔停在某个角sE的笑脸上，彷佛隔着纸张，能感受到那段时光的温度。
他跪在地上，低下头，把漫画紧紧抱在怀里，似乎抱住的是那个还能和弟弟并肩坐着看书的自己。
良久，他将漫画小心地合上，指尖在封面停留片刻，才慢慢把它放回箱子里。
盖上箱盖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也将某段沉重的记忆一同收了起来――不再需要躲避，也不再需要反覆翻看。
那些曾令他窒息、痛苦的画面，像是飘向了遥遥天光里，声音渐远，如同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渐渐停息，归於平静。
他伸手将箱子推回床底，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和过去道别。
有些事虽然永远回不到最初，可至少，他已经不再害怕、不再逃避。
他知道，自己能带着这些记忆继续往前走。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间透出天边渐沉的暮sE，那些记忆就像失火过後的余烬，如暗处的火星一样，偶尔闪动，提醒他曾经燃烧过，却不会再灼伤他。
夜sE即将降临，而他终於可以安心地，等待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