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天刚亮,山风带着露气一路掠过剑峰与松海。薄雾笼着亭台,钟声远远传来,听着清,落在心里却不见得安稳。
外门与剑奴营里,已经在说一个名字——林尘。
有人窃窃道:「那小子疯了,当场把周执事按地上打。」
有人压低声线:「你还不知道?宋青长老出面,特封外门特列。」
还有人像见了稀罕物:「他是变异灵根,火里带雷,可吓人了。」
末了总要添一句:「听说还单人g翻半蛟的黑蟒,从百煞林里把东西掏了出来。」
风把话吹散了,又在下一个拐角重新聚拢。林尘从人群边擦过,像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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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大殿一向安安静静。青玉铺地,四口香炉温着药香,记功石台上灵光流转,几名执事埋着头,一笔一画把功绩镌在玉简上。
林尘把封灵储物袋放到台面,掌心一翻——
玄鳞黑蟒完整的蛇躯、锁住七寸的血符、两根黑牙、紫墨毒囊、数十片逆光发亮的鳞甲,按序一样样摆开。
执事刚打盹儿似的眼皮「扑哧」抬了半寸,落到那蛇身上,整个人醒了:「当日现斩?」
「嗯。」林尘声音不高。
对方换了更细的秤准灵器,一件件过手,忍不住嘀咕:「这锁血留得真乾净……谁教的?」
「自己琢磨。」
识海里,血魔「啧」了一声,懒洋洋地撇嘴:「自己琢磨个头,是老魔我盯了你三回。怎的,一到人前就会装清冷?」
片刻後,执事把刻盘拍了拍,递来一枚温润的灵玉牌:「灵石三百七十六,贡献四百。能换丹药、法器,或去秘藏观法三日。」
「多谢。」林尘收起,转身就走。步子不快不慢,像一条刚磨直的剑脊。
出殿时,他顺手瞥了一眼「功绩换令」的告示——外出申请还是两位执事同签。他眼里的光黑了半息,又沉回去。
血魔像在打盹,半晌才哼笑:「看见没?人味最浓的就是酸味。别管,先把自己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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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炼器阁像一个小火山。十座大炉咆哮,赤光映得墙壁发亮,锤声一阵紧似一阵,火星被护阵收住,「哔哔」乱跳。
林尘把两根黑牙、那枚毒囊推到案上:「能帮我打匕首一柄。」
又放上一片逆鳞:「再打内甲一件,贴身。薄,不妨碍行动就行。」
C炉的老锻师胡须两撮往上翘,先瞄人,再捻牙心,指上一扣,黑纹浮出,点头:「好料子。你要的是要实用,不是要花活。」
他用手背磕了磕毒囊,急忙塞回寒玉匣,笑:「这东西,平常人也不敢用。」
血魔咂舌:「嘿,懂货的。」
「匕首要三日,内甲再七日。」老锻师把价码报了,临了低声加一句,「最近炉火不太对。内甲我多得多压一层薄膜,不重,如果挨了刀子,还能多挺半口气,这件赤火蜥的薄甲先给你顶个几天,十日後再来吧。」
「谢谢你,劳烦你了。」林尘拱手。
出门时,火光把他的侧脸烘得更薄了些,眼里却沉。
血魔打了个懒腰:「小子,黑牙匕首这路子我喜欢。记着,真动手,别讲道理——给他一刀,让他来不及记恨。」
「知道。」林尘难得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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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他去宗主堂旁的办事处。
那里人不多,两个小执事正对着簿子打哈欠。林尘把申请外出的表格推过去:「还请过目。」
「又来?」年长的那个抬了下眼皮,乾笑,「照规矩,外门特列也得排队。你这理由……回乡探亲?先搁着。」
「多久?」
「下个月再问。」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不客气。林尘盯了他两秒,收回表格,不再多说。
他出门时,风正从台阶底下往上拂,带着草腥。那一瞬间,他眼前闪了一下——
火光像浪,一栋一栋地吞。屋檐塌下,梁柱烧得「吱呀」直叫。父亲的背影挡在门口,肩头被火星烧破皮也不退一步,嘴里骂骂咧咧让他「跑!」
母亲的手把他往外推,掌心全是面粉味儿,却抖得厉害。妹妹哭,哭得上不来气,抱着那只脏兮兮的布娃娃,y往她怀里塞。
庙前的树被火T1aN成黑,土匪的笑声很近,刀在笑声里闪。有人倒下,头重重砸在台阶边,血沿着台阶一级一级淌下来。
那一天是风在吼,还是人?他只记得背後什麽东西炸开,耳朵里全是嗡嗡的,眼里却清得很——每个人脸上的灰、火光里飞起来的草灰、地上砸碎的碗,都看得清清楚楚。
血魔难得沉默了几息,终於啐了一口:「这仇,你不报,我替你报。但你得活着。」
林尘把那口冰一样的气吞下去,拧紧了:「我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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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yAn把冰心峰的雪痕染成一层淡金。风上来了,带着很轻很冷的甜味儿。
守峰的弟子见他上阶,本要喝问,一眼瞄到他腰间的碧玉令,声音立刻转平:「请。」
竹影把地面切成一格一格,亭里坐着的人衣袖如霜——宋婉清。
她睁眼的时候,眼底的光从冷到清,最後落在他手里那只封灵玉盒上。
「进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
林尘走近,把玉盒奉上:「这是冰魄雪莲。你结丹用得上。」
宋婉清指尖在盒沿停了半秒,才解了封。霜白的光散开,冷意像一口小泉落在心里。她的神sE很克制,只是眼角微微动了动:「你自己也伤着。」
「还行别担心。还扛得住。」
「少逞强了。」她说完,又像觉得自己话说多了,轻咳一下,「我会记得这份情的。」
他「嗯」了一声。
两人对视那几息里,什麽都没说,又像说了很多。竹影晃来晃去,晃掉了些锋利,也晃出了点柔软。
血魔在识海里掩嘴笑:「送莲花这招,古今通吃。你要不要顺便背几句情诗?」
林尘淡淡回它一句:「闭嘴。」
宋婉清收起玉盒,忽然问:「听说你最近申请外出?」
「嗯。」
「批不下来?」
「暂时。」
她沉默了半息,像是压着什麽,最後只道:「有事来找我。」
林尘拱手:「谢了。」
他转身下阶,影子被晚霞拉得很长,像一柄靠着雪的剑。
宋婉清看着影子一节节消失,才回身坐定。她指尖在玉盒上轻轻蹭了一下,闭眼入定。冰意从心口散开,像一面镜子,把杂念一样一样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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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下林子Y影深得像墨。几个人把自己裹进Y影里,说话不快不慢。
「看见没,他上冰心峰。」
「还让宋师妹出来接。脸真大。」
「别急,咱们的人盯着呢。东西迟早是咱的。」
有人笑,笑意没到眼底。有人把腰牌往袖子里掩了掩,动作熟练。还有人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像是热身。
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像附和,又像提醒:动手别急,别脏。
血魔打了个呵欠:「瞧见没?牙都露了。你别现在咬回去,等它再伸长点儿,一口咬断。」
林尘下到最後一截台阶,背上忽然一层薄寒。他没回头,只把手掌按了按x口——那里不久後会多一件护甲。
他知道,有些人盯着你不是一天两天,最Ai在你往上走第一步时伸脚。对付这种脚,最省事的方法,就是把脚踝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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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慢慢铺下来,外门院子的灯盏一盏盏亮起。有人在廊下说笑,有人在井边打水,有人在屋里对着剑谱打瞌睡。
林尘把灵玉牌、贡献玉简收好,桌上摆得四四方方。窗外风把帘子掀了个角,露出一小截夜。他坐下,翻开剑谱,指节轻轻敲了三下,像敲在心上。
血魔闷哼一声,像是把严肃包在玩笑里:「小子,想回去就说一声。回去可以,先活着。」
「我会活着。」林尘合上眼,声音很淡,「也会回去。」
屋里很安静。静到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数着什麽。
外头风从冰心峰那边吹过来,把一盏灯吹亮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