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和冯璃姬跟随冥王来到冥王殿,在一个房间门外,冥王忽地抬手示意冯璃姬止步於此。
冥王道:「你待在这里,等会儿仔细听里面的谈话。」
冯璃姬乖巧点头,表示知道了。冥王又带着孟婆进入了房间。
房内已然有两道身影坐在座位上等着他们。见他俩来了,厚土真君起身作揖招呼,而天帝依旧笑眯眯地坐在位子上,道:「真是叫人好等。」
「事发突然,我这边总也有要解决的事。」冥王叹气着坐到了天帝对面,神sE疲惫,又抬起眼帘看向厚土真君,道:「真难得是你们师徒一起来。」
孟婆还揖了厚土,随即坐到了冥王旁边的位子。
天帝不动声sE地扫了一眼黑木的门口,淡声道:「小白还在疗伤,厚土是社稷之神,改朝换代这种大事,他是该介入调查。」
天帝又问道:「黎御王和他的宠妃,你怎麽处置了?」
冥王道:「刚刚一脚踢进畜生道了。」
「……」天帝一阵默然,终道:「行吧。」
「话说回来,虽说黎御亡国是天命趋之,但赤契已然战败,外患已无,照理说不会那麽快就迎来这个结局。」冥王环x说道,紧蹙的眉宇透露着不解,「黎御王,是为何而Si?」
天帝没有回话,用手指点了点案边。厚土真君心领神会,在案上摊开一张图纸,图纸生成像油墨画的景象,图纸上的人物又随着油墨变化千万,就像是活过来了般。
显示的是金銮殿上,万臣朝拜的情形。
「是内乱。」厚土真君缓缓开口,「黎御的君王应当是被民间的刺客所刺杀的,原因未知;不清楚是买凶,还是仇杀。」
冥王道:「哪个刺客?」
「还不知道是谁。不过是谁、包括其中原因为何,现在也不是最紧要的事。」厚土真君伸手指了坐在金銮殿高高在上皇位的男人,男人身穿h袍,俯视着底下众臣,「黎御已经换了人做王了。」
厚土真君又解释道:「此人名叫卓暮晚,於黎御时任职尚书。他捡漏了君王被刺杀的机会,趁夜窜改遗诏,又早就寻了几个亦有派头与势力的官员结盟。最後以先王无太子为由,拥立自己登基,迎娶前朝公主冯璃婞,改国号为司庆。」
孟婆皱眉,忍不住道:「这种事……前几年也发生过吧?只不过是刺杀失败了……」
厚土真君点头,道:「是,前几年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
果然不错。当初傅情正是刺杀未果,逃命时误入了冯璃姬的寝殿,二人才得以相识。不过孟婆记得,当初雇用傅情的大臣已Si,现下居然又多了一个尚书,那该有多少臣子是假意谄媚,背後磨刀呢?帝王整日面对着群臣,而这朝堂之上竟有那麽多心生歹念,虎视眈眈王位之人。
当真是人心隔肚皮。
这位子,耸高又危险,即使明知会终日被後背抵剑,也依旧会有人会想要费尽心思挤上去。
虽然这黎御君王也并非是什麽好人,但孟婆还是感到一阵唏嘘。
天帝看着孟婆脸sE的变化,忽地开口:「要不要看点有趣的画面?」
孟婆道:「什麽?」
天帝一笑,伸手一挥图纸,画面流转,回溯到了卓暮晚刚登基那时。王座之下有一名男子对他骂骂咧咧:「卓暮晚!你做假遗诏,背弃先王,居然还敢坐上这个位子!你对得起先王吗?」
孟婆心头一震,认出了此人。此人乃黎御的大将军,冯璃姬的舅父。
当初将冯璃姬推上断头台也有他的一份助力。
卓暮晚扬笑,反问道:「遗诏上的玉玺,如何能假?大将军如此声称孤背弃先王,孤可担当不起。」
大将军指着他骂道:「你仅一介尚书,先王光是把二公主许配与你做驸马爷,就已是天大的恩惠!怎可能让你登上王位呢?」
「喔?先王并无太子。那大将军以为,先王会让哪位臣子胜任这个位子呢?」卓暮晚g唇,语气轻讽:「难道说,你以为是你麽?」
大将军一时语塞。
应了就约等於承认他亦有谋逆先王之心。
「先王慧眼识珠,纵然生前确实重用大将军,但心里也清楚大将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沉不住气,难成大器矣,自然是不宜继大统。」
卓暮晚句句讥讽,字字珠心;群臣笑看着大将军,交头接耳。大将军低下了头,一如当日冯璃姬所情形。
卓暮晚又像想到了什麽,道:「何况……大将军你,不也和那妖nV有血缘上的关系麽?」
大将军双目圆睁。
「你依然可做你的大将军,职等不变,孤会再赏你几座封地。不过……」卓暮晚撑头,轻笑道:「这种妖道,还是断绝在孤这里为好。」
天帝再次伸手挥了图纸,那些油画瞬即消散,转变为一张白纸矣。天帝笑问道:「如何?是不是很有趣?」
孟婆嗫嚅道:「这……」
冥王环x,道:「这哪里有趣?」
「不有趣吗?」天帝一脸可惜,道:「我以为门外那位会想听呢。」
冥王:「……」
孟婆:「……」
天帝对着门口,笑眯眯道:「话都讲到这份上了,还不出来吗?」
一阵沉默过後,冯璃姬缓缓推门而入,小声道:「抱歉,我……」
冥王扶额,道:「不是你的问题。」
厚土真君见了冯璃姬,忙站起了身,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厉声道:「不要过来!」
冯璃姬忙停住了脚步,一脸惊恐不解。
「怎麽回事?」孟婆见状也忙站起了身,惊疑道:「冷静些……?」
厚土真君眯起眼睛,审视着冯璃姬的样貌,道:「虽然不完全……但,白发、金瞳,此乃妖道也。」
冯璃姬了然地垂下了头,默默往後退了几步,「抱……抱歉……」
孟婆汗颜,道:「厚土真君,这之间是不是有什麽误会?先冷静些……」
虽然孟婆心知肚明,这其中并无误会,冯璃姬的确是继承了一部分的妖力。
「厚土,坐下。」天帝又开口,难得地说了一句:「能被我哥留在地府的,不是什麽坏东西。」
冥王抬眸看他。
厚土真君闻言,松开了搭在剑柄上的手,才又缓缓落座。不过目光依旧黏在冯璃姬身上,紧紧地审视着她。
孟婆见状,也默默坐回位子上。
天帝又笑道:「就算真是什麽坏东西,也让我哥自己去处理就好。我们仙京不管地府的。」
冥王毫不意外,又垂眸不看天帝。
「好吧,徒儿知道了……」厚土真君缓缓点头。
天帝抬头,意指冯璃姬,道:「介绍一下吧,这位就是黎御先王的nV儿,也就是卓暮晚口中的那个妖nV。」
孟婆忍不住开口道:「璃姬姑娘不是的……」
天帝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世人认定她是,那她就是。」
孟婆:「……」
厚土真君开口问道:「方才师父特意显现出那场景,就是为了要给她听到吗?」
「对呀。」天帝坦承,又笑道:「都那麽辛苦偷听了,不听去些好东西怎麽行呢?」
「我……」冯璃姬低着头,抓着自己的衣摆,从而生出了许多皱摺,她组织不出任何言语。
「是本王让她在门外听的。」冥王开口,翘着腿,又道:「她方才在奈何桥头见到了黎御先王。」
「这样啊。」天帝了然,又向冯璃姬问道:「那不知这位公主殿下,现下有何想法呢?」
「我……不知道……」
冯璃姬的头越来越低,刘海掩盖了她的神情,见不真切。
「一切都,命中自有定数。所以,我没有什麽特别的想法……」
说谎。
天帝自然也见得她这拙劣的谎言。只轻轻一笑,道:「这样麽?」
孟婆盯着她,冯璃姬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像在隐忍什麽,总觉得下一秒马上就会哭出来了。
她心绪大抵是紊乱的。孟婆蹙眉,感到一阵於心不忍,於是提议道:「璃姬姑娘,我们出去吧?」
「欸?」冯璃姬抬头,眼中泛着水光。
「反正我在这也帮不上什麽忙的,所以不如同你出去走走吧。」孟婆扬笑,又看向冥王,问道:「冥王阁下,如果有什麽是需要我做的,你再转告给我,可以麽?」
冥王对他回以一笑,道:「你觉得这样好,便好。」
孟婆莞尔,道:「谢谢,那就先失陪了。」
於是孟婆起身,拉着冯璃姬踱了出去;冯璃姬呆若木J,怔怔地被拉走。走出了冥王殿後,两人又沿着忘川河堤漫无目的地走。
孟婆走在冯璃姬前头,眺望着暗红的忘川,见了四周并无他人,便道:「璃姬姑娘,走到这里了,想哭就哭吧。」
回首,冯璃姬泪流满面,无声哭泣。
「夫子,我……我不知道我怎麽了……」
「嗯。」孟婆m0了m0她的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早就知道黎御会灭,但现在真的消亡了,我一点儿实感也没有,觉得早应如此。父皇跟贵妃Si了,被冥王大人踢进畜生道,作为nV儿,我应该要悲伤才对,但我内心却感到一丝丝的……窃喜……」
「舅父也是,我很早就知道舅父觊觎王位已久,以前才会腆着脸阿谀父皇,恨不得要与我和母后做切割。但当我听到他在尚书大人那儿吃瘪,无法得偿所愿,就算是拿我做妖nV来怼得他哑口无言时,我也高兴。」
「我觉得他们都活该。」
满腔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她把小脸哭得一塌糊涂,呜呜咽咽,断断续续。
「夫子,我这样是不是很不肖,很糟糕啊?」冯璃姬双手掩面,泣不成声,「我觉得我的内心好丑陋,好狭隘。」
「你压抑这些太久了。」孟婆顺着她的发旋抚m0,轻声道:「从前你不愿意去怪罪任何人,宁可祈求自己忘却,从此揭过就好。但这些情感恩怨的债,是就算失忆了也不可能会了结的。」
才十七岁的nV孩子,堆积了太多恩怨,已不愿去想。忽然全部如洪水般袭来,造就溃堤。
孟婆满眼心疼。
「都是报应。不管是黎御灭了,还是你的父皇和舅父,都是天早已注定的报应。」
是啊,都是报应,左不过都是自食恶果罢了。
「你内心难免会窃喜着他们活该,不是你心里丑恶,是他们本就罪有应得。你也并非是不肖,若非是他们不义在先,你不会如此。」
孟婆抬手拭去了她的眼泪。
「无论喜悲,左不过都是人X趋之罢了。」
「夫子……」
冯璃姬扑进孟婆怀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