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夏意初透,南海之滨的清晨,空气里已然酝酿着一GUSh热的、属於南方独有的黏稠气息。合浦县衙後院,那座被林睿亲手改造过的书房之内,却因为敞开的窗牖,引入了几缕带着红河水汽的微凉晨风,稍稍驱散了几分初夏的烦闷。
窗外,新城工地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隐约传来的夯土号子声与金铁交鸣之声,如同大地苏醒的脉搏,充满了一种蛮荒而蓬B0的生命力。书房之内,一盏尚未熄灭的桐油灯,在逐渐明亮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多余,灯芯上最後一缕青烟袅袅,与桌案上那壶刚刚沏好的、散发着清苦茶香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林睿背手立於窗前,一身略显宽松的青sE布袍,更衬得他身形挺拔。自龙编归来,历经生Si,又肃清内患,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早已褪去了初来乍到时的青涩,眉宇间沉淀下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运筹帷幄般的沉稳与锐利。他静静地听着窗外那充满了希望的劳作之声,心中却在飞速地盘算着那盘关乎合浦生Si存亡的棋局。步骘暂离,士壹蛰伏,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实则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笃、笃、笃。」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进来。」林睿的声音平静无波。
门扉被推开,蒋琬、虞翻、文靖三人鱼贯而入。蒋琬依旧是一身整洁的儒衫,面容温和,步履沉稳,那双深邃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智慧光芒;虞翻则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神情清傲,手中还捧着一卷刚刚用新纸誊写的蒙学草稿,显然是从浩瀚的学问中暂时cH0U身;文靖跟在最後,身形瘦削,眼神却异常明亮,手中紧握着数卷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户籍册簿,自从被林睿破格提拔以来,他便如同找到了毕生所求的舞台,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工作热情。
「主公县令大人。」三人齐齐躬身行礼。
林睿转过身,示意三人落座,亲手为他们斟上热茶。「公琰,仲翔,文靖,今日请三位前来,是有一项关乎合浦未来根基的大政,想与诸位商议。」
他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将自己酝酿已久的、关於全面改革户籍制度,并将其与新城入住、兵役、劳役、教育等权利义务相捆绑的宏大构想,和盘托出。
「……旧有户籍之弊,在於编户不实,难以稽查。我意,在文靖所献户牌对引之策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为我合浦治下每一位黔首,无论男nV老幼,皆制作独一无二之户符!」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墙壁上那面巨大的水泥「画板」上,迅速g勒出一个巴掌大小、形状规整的木牌图样。「此符之上,不仅要刻有户主姓名、籍贯、家中丁口、田亩数量,更要烙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此编号,如同人之姓名,终身不变!官府只需按号索籍,便可将全县人口田亩,尽数纳入掌控,秋毫无差!」
蒋琬闻言,眼中JiNg光一闪,抚须赞道:「主公此法,妙绝!以号记人,以符对籍,则J吏无从舞弊,豪强无处遁形!若能推行,必将是我朝户籍变革之创举!」
文靖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几乎是抢过林睿手中的炭笔,在那木牌图样旁,飞快地补充着:「主公!学生以为,此编号,还可细分!或可按出生年月编排,或可按里坊区划编排……如此,则不仅便於查验,更能用於……用於推演全县人口增减、男nVb例、老幼结构!此……此乃经世济民之无上宝监啊!」他那颗对数字与条例无b敏感的大脑,已然开始疯狂运转,无数关於细化管理、数据统计的奇思妙想,喷薄而出。
林睿欣慰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道:「此户符,不仅是身份之凭证,更是权利与义务之所系!」
他指向墙上那幅早已初具轮廓的新城规划图。「新城建设,耗资巨大,非一朝一夕之功。然新城若成,必将成为我合浦未来百年之基业!为鼓励百姓迁居,我意:凡自愿迁入新城、领取户符之民,三年之内,免除一切赋税!」
此言一出,连一向沉稳的蒋琬,都微微动容。三年免税,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然则,」林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yu享此权利,必尽其义务!凡迁入新城之户,家中需有一丁,或应徵入伍,为期三年;或入我官办工坊,做工三年!以为回报!」
「至於新城之房舍,亦非无偿划拨。」他补充道,「官府可先行垫付,日後再从其兵饷或工钱之中,分期扣除!如此,既解百姓燃眉之急,亦不至令府库空虚。」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另外愿意在城外垦荒的,可以免费领取一次耕种器械,并由官方分配田地,此为耕者有其田。」
最後,他将目光投向了虞翻。「而最为重要者,凡持有户符、按时完税或服役之民,其家中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之子nV,无论男nV,皆可免费入我官办之蒙学!使其识字明理,知晓礼法!此,方是我合浦长治久安、人才辈出之根本!」
一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无数巨石,激起了蒋琬、虞翻、文靖三人心中滔天的巨浪!
身份编号、免税迁居、义务兵役劳役、分期房贷、耕者有其田、义务教育……这些闻所未闻的理念,如同无数条闪烁着智慧光芒的丝线,将个人的权利、义务与官府的管理、发展,巧妙地编织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一幅远超这个时代认知极限的、宏伟而JiNg密的社会蓝图!
蒋琬沉Y许久,率先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对这套T系可行X的审慎:「主公此策,环环相扣,足称高瞻远瞩。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其间涉及之人力、物力、财力,乃至可能引发之旧势力反弹,皆不可不虑。依琬之见,此事……或需从长计议。」
文靖亦是点头附和:「蒋县丞所言甚是。单是这户符制作、信息核对、编号发放,便需耗费无数书吏心血,非数月之功难以完成。新城建设尚在起步,府库亦不算宽裕,若同时推行如此大政,恐……恐力有不逮。」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虞翻,却抚着颔下短须,缓缓开口了。他那双清傲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主公,蒋公,文主簿。依翻之见,主公此策,乃万世之基,固然要行,然时机……或可稍待。」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合浦地图前,指着龙编城的方向:「如今,新城第二期工程即将完工,主公威望日隆,士公亦对您青眼有加。那合浦太守之任命诏书,虽是江东毒计,却也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主公何不静待其变?若诏书真至,主公荣升太守,名正言顺。届时,便可将这座拔地而起的新城,正式定为新的郡治所在!再以太守之尊,颁行此户符新政,则号令所出,威加四海,阻力必将大减!岂不b此刻,以一县之力,勉力推行,要稳妥百倍?」
虞翻此言一出,林睿与蒋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
「仲翔先生此言,真乃金玉良言!」蒋琬抚掌赞道,「如此,则名正而言顺,水到渠成矣!」
林睿亦是点头称善:「仲翔先生远虑,子明佩服。好!此事,便依先生所言!我等先将这户符新政的所有细则,一一敲定,拟成完备方案,暂且留中不发!待……待那东风吹来之日,再行雷霆之举!」
一场关乎合浦未来数十年根基的重大变革,就这样,在三位顶级智囊的深思熟虑之下,暂时地,引而不发,静待着那风云变幻的时机。
议事结束,林睿并未停留,径直来到了城外那座早已被他视为心血所在的讲武堂。今日,是合浦军校的第二堂正式大课。
讲武堂内,早已不复初建时的空旷。墙壁之上,除了舆图沙盘,更增添了数十幅由公输仪与张猛等人JiNg心绘制的、关於弓弩构造、刀枪形制、乃至於简易抛石机械的原理图。空气中,那GU凛冽的肃杀之气,似乎也因这些充满了智慧光芒的图纸,而多了几分理X的沉静。
张嶷、丁奉、邓艾、雷续四位营长,以及他们各自的副营长——李牛、赵大力、沙摩木、石敢,皆已身着戎装,按剑而立,静候主公训示。他们那原本还带着几分草莽气息的脸庞,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严苛训练与林睿那潜移默化的影响之後,都已显露出几分职业军人特有的沉稳与JiNg悍。
「诸位!」林睿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眼前这八张写满了忠诚与能力的脸庞,「上次课,我等讲了庙算,讲了风险评估。今日,我便要教诸位另一样,足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决胜千里的利器——无声之令!」
他环视着众将那充满了好奇与不解的眼神,沉声道:「沙场之上,喊杀震天,鼓角齐鸣,言语之令,往往难以及远,更易被敌所察!况且,夜袭、伏击、潜入敌後……诸多战机,皆需……静默!」
他没有过多解释,直接走到了堂前空地,开始亲身演示。
「令出如山,令行禁止!然,令,不必皆出於口!」
他猛地举起右手,握拳高举。「此,为止!」
随即,手臂向前猛地一挥。「此,为进!」
食指指向左侧。「此,为左翼迂回!」
手掌向下虚按。「此,为伏低潜行!」
一个个简洁明了、却又蕴含着丰富战术意图的手势,被林睿如同行云流水般,一一演示了出来。这些手势,皆是他根据後世军事手语,结合这个时代的认知习惯,JiNg心简化、改编而成,旨在用最少的动作,传递最准确的信息。
众将看得是目瞪口呆!他们何曾想过,这排兵布阵、指挥调度,竟还可以……不用开口?!
林睿又命人取来了数面早已准备好的、不同颜sE与图案的小旗。
「赤旗,主攻!黑旗,主守!白旗,示警!h旗……」他详细地讲解着不同旗号在日间远距离指挥中的含义与运用之法,「旗动,则阵动;旗止,则兵止!方圆数里之内,只需一旗在手,便可指挥千军万马,如臂使指!」
最後,他更是简略地提及了夜间使用灯笼与火把,利用将光源遮罩将光源分为长亮、短亮,进行光信号传递的方法。
一套完整的、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极限的「无声指挥T系」,就这样,被林睿,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展现在了众将的面前!
「这……这……」丁奉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喊不叫,光靠b划几下,就能让手底下那帮兔崽子听话?主公,您这……这不是在说笑吧?」
张嶷的眼中,却是爆发出了骇人的JiNg光!他那颗属於顶级武将的、对战场细节无b敏感的大脑,几乎是在瞬间,便领悟了这套T系背後,那足以引发战术革命的巨大潜力!
而邓艾,更是早已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炭笔与合浦纸,在那有限的空间里,飞快地记录着林睿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旗号的含义,那专注的神情,彷佛是在聆听着来自天界的兵法真谛!
林睿看着众将那或震惊、或兴奋、或沉思的复杂表情,知道,震撼教育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走到众将面前,语气变得无b的郑重。
「这些,仅仅是基础中的基础。」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我今日,将其传授於尔等。而尔等,不仅要将其熟记於心,更要在各自的营中,将其……原封不动地,传授给你们麾下的每一个排长、每一个班长,乃至於……每一个士卒!」
「从今往後,你们,不仅仅是领兵作战的将军,更是……传道授业的老师!」
「而你们麾下的士卒,亦不再仅仅是听令冲杀的工具,他们,更是需要被开启心智、掌握技能的……学生!」
「我林子明要练出的,不是一群只知服从的杀人机器!我要的,是一支……一支人人识字、个个明理、懂得协同、令行禁止的……文明之师!一支足以横扫天下,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钢铁洪流!」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热血沸腾!张嶷等人,只觉得一GU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自x中B0然而发!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追随的,是一位……一位真正拥有着开天辟地之志的……旷世明主!
傍晚时分,夕yAn的余晖,将林睿的书房,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sE。
他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着那枚冰冷的、代表着县令权柄的官印,脑海中,却在反覆地回味着今日白昼的种种。户符新政的暂缓,军校授课的成功,以及……那即将到来的、来自江东的风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略显稚nEnG,却又异常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主公。」
是费计。
林睿抬起头,只见自己这位年轻的「大掌柜」兼「情报总管」,正静静地立於门口。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里那份少年人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山雨yu来般的凝重。
林睿的心中,猛地一沉。他知道,费计此刻前来,所带来的消息,绝不会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