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梦行酒馆 > 第一章 微苦的爱尔兰咖啡(03)
    白日里的校园步调一向轻快,今天学校里并没有第五夜的课,也没有任何预定的行程。按理说,他原本应该能悠闲地在家里翻翻闲书,或乾脆什麽都不做,放空自己。把自己从那些陈旧枯燥的资料和器物里cH0U离出来,好好休息。然而,因为水月教授带回来的那截断骨,他还是来到了水月的研究室。那并不是出於职责,而更像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召唤。

    第五夜推门而入时,看见水月教授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他神情专注,正翻阅着一册泛h的古籍。银白的长发以一条水蓝sE布带随意束在脑後,几缕发丝垂落,在冷光里泛着柔亮的光泽。他的姿态安静而端正,彷佛与书页同呼x1、共脉动。时间在他身边缓慢下来,甚至显得有些不属於凡世的错觉。

    说实话,第五夜每次看到水月教授看书的模样,既像一位普通的学者,却又带着一种不属於凡世的沉静,彷佛他读的不是书页,而是某种命运的轨迹。对於任何人的到来,彷佛仅仅是他早已预料之中的一件平常事,那画面总让人感到不寻常。

    研究室里的环境一如既往——恒温、乾燥,室内的温度甚至称得上舒适。然而那种舒适并没有带来放松感,反倒像是某种被刻意维持的假象。那份乾燥,也并非yAn光下清新的爽朗,而是一种彻底cH0U离水分的空寂。空气乾涩到极致,彷佛能将汗Ye瞬间蒸发,把呼x1里的Sh度一点点剥夺。

    光线从紧闭的窗缝渗入,不像自然的yAn光,而像是经过某种无形筛滤的冷光。它细细洒落,将漂浮的尘粒映照得宛如无数悬浮的微生物——不动、不散,彷佛在空气里静静凝视。

    这里没有冷热的流动,没有四季的痕迹。时间在这空间里彷佛被cH0U乾,只留下静止的外壳。墙上的挂钟依旧走得安安静静,没有滴答声,指针只是无声地缓慢移动。这种沉默,b声响更可怕,因为它让人意识到:若非刻意凝视,你根本无法确定时间是否真的还在前进。

    研究室的环境看似完美地保存着标本与器物的完整,却同时将整个空间塑造成一座无声的坟塚——乾净、安稳,却排斥任何活物久留,像是有GU看不见的力量在冷冷注视,随时会将入侵者驱逐。

    这里看上去一切都极为正常,正常得近乎完美。也正因如此,第五夜心底涌起一GU无法言喻的不安。他太清楚——在任何时候,越是「正常到无懈可击」的环境,往往越意味着某些东西被刻意隐藏。那种隐藏不是停留在表面,而是彻底渗进了空气与光线之中。它让你无法用眼睛察觉,只能凭直觉感到:有什麽正静静潜伏着,等待被发现,或等待继续被掩埋。

    靠墙的一张大桌上,堆叠着数十个防cHa0盒与收纳匣,里面是玉器、金器、陶片、布帛、竹简……它们并没有被JiNg心编排,而是随意堆置,像是某种凌乱的供奉。每一层都散发着久远的气息,那气息不是单纯的霉味,而像是某种古老意志,仍在悄悄呼x1。

    第五夜盯着那些器物,竟有片刻分不清水月教授究竟是在保存它们,还是在将它们囚困於此。

    而在桌面较为空闲的一角,那截断骨静静地躺着,被安置在一个铺着暗sE绒布的木盒里,那是水月教授前些日子从现场带回来的。它看上去苍白、乾枯,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突兀,好像它并不属於这里。

    按理说,那不过是一段断骨,没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第五夜见过的骨骸b这多得多,也破碎得多。然而这一截骨头却显得异样。它的断面过於整齐,仿佛是被某种巨力一刀切开。骨质苍白到近乎不自然,在这样明亮的日光下,竟反而像在自身散发微光。

    第五夜第一眼看见它时,脑子里浮起的念头很奇怪:这东西就像一句被掐断的话,只剩下前半句,後半句则永远无人能听见。

    若换作旁人这样形容,他一定觉得太过玄乎。可偏偏这截骨头带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难以言喻。又或者说——水月教授每次带回来的物件,似乎都带着这种莫名的气息,像在暗示它们背後还残存着什麽未解的低语。

    水月教授指尖轻轻掠过一页书页,动作安静而从容。他一身白sE长袍,衣襟绣着蓝sE云纹,在冷光下显得愈发清澈不染。神情冷静到近乎冷漠,仿佛早已预知第五夜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缓缓抬眼,视线落在桌上的断骨上。那眼神并不像是在研究,而更像是在倾听——彷佛骨头里真有某种声音,在对他低语。

    第五夜看着那双眼,忽然分不清水月教授是在注视那截骨头,还是透过骨头在看他。那种错觉让他心口一紧,就像下一瞬间,连自己都会变成水月教授收藏的标本,被静静封存在这无声的空间里。

    沉默里,水月教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这骨头曾承受过非人的重量……你听不到吗?它被埋没於地下至今,却仍在高声呼喊它曾经遇到的不公。」

    第五夜从自己的斜背包里拿出手套,熟练地戴上,俯身检视骨面,语气淡淡,像是在刻意压回现实:「这只是保存稍微完整的遗骸。你听见的,不过是脑中想像出来的声音。」

    他仔细察看着断骨的情况,将话题收回到学术范畴:「我记得我们的工作是追寻历史,而不是听神话的回声。」

    水月教授没有反驳,只是又翻了一页书页,目光垂落在泛h的残卷上。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没有真正触及眼底:「历史与神话,从来只隔着一层薄雾。夜里看是雾,白日里也未必能散去。阿夜能看出这截骨头的信息吗?」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像是隐隐在试探。

    第五夜低头仔细检视。

    这截断骨的骨质苍白乾脆,断面整齐而乾净。他以指尖沿着断口轻轻划过,观察到骨g内部致密而未见疏松,显示这并非年老者的遗骸。骨骼的骨皮层厚薄适中,尚未出现明显退化痕迹,判断应属於青年或壮年。

    他将断骨放回木盒里,摘下手套,语气如同下结论般简洁:「骨质完整,应在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成年人。除此之外,一时看不出更多。」

    「能知道它来自哪个年代吗?」

    「不能。」第五夜语气很乾脆,指尖轻敲着骨面,声音在研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截骨头就像被泡过漂白剂,还混了萤光剂一样,洁白得晃眼。r0U眼根本判断不出来,必须送去化验才行。」

    水月阖上书卷,眼神在骨面上停顿片刻,语气淡淡却带着一丝莫测:「白得太乾净的东西,往往bW浊更可疑。」

    第五夜没有立刻评论,只是不可置否地从斜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和惯用的毛笔,俯身开始描绘断骨的形状。线条乾净而利落,笔触带着他特有的冷静。他在图旁一一注记,将这截断骨的特徵、尺寸、断面状态详细标明。

    「现场还有多少这种骨头?」

    「很多,几乎散落在整个车站的地基里。」

    水月教授的声音随之响起,平静却像在无意间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伸手从办公桌上cH0U出一卷图纸,轻轻摊开。纸面上不仅有车站的平面结构,还标示了探坑的位置。更骇人的是——在那些方格间,密密麻麻布满了记号,每一个标记都代表在探坑里出土的断骨。

    第五夜看着桌上的图纸,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散落「整个地基」——这不再是零星遗骸,而更像某种刻意的痕迹。他的心底浮起一个念头,却不愿轻易说出口:这些骨头,恐怕不是单纯的埋葬,而是……建筑的一部分。

    他的视线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号间游移。

    片刻後,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慎重:「这些……是一群人的?」

    水月教授的指尖在图纸上一处记号上停顿,随即缓缓移向另一处,语气依旧平静:「或许是一群,也或许……只是一人。」

    那声音落下时,研究室里的空气似乎更加乾涩了,像是连呼x1都被cH0U走。

    「现场能推断年代吗?」

    「目前挖掘工程只到了车站的地基。这座车站大约建立於五十到六十年代。」

    第五夜低头看着图纸,视线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号间游移。

    他在心里默默推演着:「这种断骨,如果真是五、六十年代……骨质应该早就泛h、甚至土化。但眼前这截,却白得不正常,近乎刺眼。像是经过处理,而不是自然埋藏。」

    水月教授指着图纸的一角,语气冷静地说:「我已经在工地旁搭了间临时研究室,先把那些骨头放在那边拼装、b对。必要的话,你可以把所有探方全部打开——眼前这一层文化土,不属於我们原本的研究目标,但在挖掘时却挖出了一大片新鲜的骨骸,施工队便拒绝继续作业。」

    他的指尖沿着平面图缓缓划过,最後停在车站所在的位置:「这座车站建在一座大墓之上——大墓才是我的项目重点。可这些白骨太新鲜,散落的状况又不寻常,我已经请警方协助调阅当时的失踪人口名单。」

    第五夜静静望着那张图,心底却泛起一GU说不出的荒谬感。

    新鲜的白骨与古老的大墓,同时被埋在同一片地基之下——这种不合时宜的重叠,不像偶然,更像是某种刻意为之。

    第五夜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速记,又补上几笔断口的草图。「散落范围太平均,不像自然坍塌或意外。若是多人遗骸,那就是大规模的处置行为——甚至可能是活祭。可要是拼装後能对应同一具骨架……」

    第五夜停下笔,眉心微微一紧。

    「那就意味着,有人把一具完整的身T,y生生切分成无数碎片,再有意识地洒进地基里。那不是单纯的埋葬,而是一种……工法。」他阖上笔记本,语气恢复冷静:「无论年代如何,这些骨头的存在方式都极不寻常。」

    水月的目光平稳,语气不带丝毫让步:「施工队里传言这车站是打生桩,为安抚人心,在我们Ga0清楚这些白骨是怎麽散落在那里之前,我不被允许再往下挖掘。」

    「打生桩?」第五夜抬起头,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他很清楚这三个字在民间意味着什麽——活人被埋入桩基,以血与骨镇固建筑。那是一种既不可思议、又近乎可笑的工法。

    他翻开笔记,指尖在页上敲了敲,语气冷淡地补充道:「古籍里的确有记载。凡建大屋、立桥、起庙宇,必先打生椿。椿者,桩也。桩立则屋定,椿活则基固。yu求长久,必以生人镇之。血入土,骨为椿,则百年不倾。若不如法,则桩浮而屋陷,夜半有声,鬼泣於梁。」

    第五夜阖上笔记本,语气恢复冷静:「这些,多半只是工匠的附会。真正的建筑,靠的还是结构和材料。」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截白得刺眼的骨头上,眉心不自觉皱起:「……可眼前这些骨头,和传言中的打生椿并不相符。所谓打生椿,指的是把活人活埋进桩基里,用整具屍身去镇固。可这些骨头却是散落成一大片,像是被刻意切分後洒下去的——这才真正叫人不解。」

    水月垂下眼,指尖轻触古卷边角,语气平稳却带着令人发寒的笃定:「不解,往往才是真相留下的缝隙。能叫人一眼看懂的东西,多半不是真实。或许他们仿效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打生椿,而是……历史上的生祭。」

    第五夜的眉头紧锁,脑海里立刻闪过数个熟悉的案例。

    「商代有殉人坑,周代有人牲祭,楚地盛行以俘虏献祭於城池。甚至在苗疆、百越之地,也有以人血奠基的传说。」

    他语气压得极低,像是怕自己的推测惊动了什麽:「如果真与那些工法相仿,那这些散落的骨头……恐怕不是单纯的巧合。」

    水月卷起图纸,指尖在图卷上缓缓摩挲,声音轻淡,却像从缝隙里渗出的低语。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巧合,本就是历史最喜欢的伪装。」

    第五夜心里一沉。理智告诉他,那只是教授惯常的譬喻,可在这静止如坟塚的研究室里,却听得像某种预告,让他无法全然否认。

    门外传来两下轻敲,打破研究室内的沉重气息。

    门缝被推开一线,yAn煦探身进来,压低声音道:「老师,下一场会议十分钟後开始,合作方已在会议室就位。」

    水月将图卷系好,把图卷交给第五夜,目光仍在骨盒上停了半拍,这才朝门外走去:「知道了。」

    他侧过身对第五夜道:「阿夜,我晚点会到挖掘现场。你先过去看看,把图上的几处再核对一遍,再依你的想法去采集剩下的骨头。」

    第五夜静默地收拾着物品,心里默算着等会儿还需要带哪些工具过去才合适。

    yAn煦上前一步,腰身微微下沉,语气中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先生,这几天会有一个节目组到挖掘现场,录制一档知识探索类型的直播节目。场面可能会稍显喧哗。这是学院早前就定下的行程,即便如今发现了骨骸,为避免造rEn心慌乱,也只能让他们照计划进行。放心,他们T验的探坑都是已经确认清过骨骸的,不会有问题。只是……现场流言难免,或许会稍稍影响到您的工作,还请先生见谅。」

    第五夜抬眼看他一瞬,没有多说什麽,只淡淡颔首。

    水月教授看了yAn煦一眼,那眼神既无讶异也无多余情绪,像是对这份恭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然而心底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yAn煦口中的「老师」,不过是他们身分上的尊称;而那一声「先生」,落在第五夜身上,却带着真切的崇敬之意。

    他静静收回目光,心底低声告诉自己:崇敬与依附,本就是不同的东西。

    水月教授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唇角g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向第五夜,语气轻淡却透着某种意味深长的调子:「阿夜——这次,说不定会有小惊喜喔。」

    第五夜手上收拾的动作微微一顿。对他来说,在考古挖掘现场的「惊喜」从来不是好兆头。经验告诉他,凡是能让水月教授露出这样神情的事,往往不是真正的「喜」,倒是「惊」要多一些。

    他深x1了一口气,把那GU不祥的预感y生生压下,只当作水月教授一贯随口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