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梦行酒馆 > 第一章 微苦的爱尔兰咖啡(04)
    第五夜离开学校後,先回家将行李简单收拾好,随即辗转搭乘火车与公车。当他抵达目的地时,时间正近中午。眼前是一座早已没落的小镇——再居镇。街道寂寥,建物残旧,与他脑海里读过的文字记载,似乎隔着一层无法重叠的距离。

    再居镇旧称「再居庄」,於十八世纪末已形成聚落,因临近竹篙港而迅速繁盛,凭藉出入海口与陆运的便利,它在十九世纪上半叶逐渐发展为区域X的商贸重心。盐、米、糖、鱼货与南北杂货皆在此集散,街上商号林立,戏院、茶楼夜夜笙歌,一度繁华鼎盛。

    然而繁华并未永续,自一九七〇年代起,随着港道淤塞、铁路与公路枢纽转移,这座曾经繁盛一时的商贸聚落在短短数十年间迅速没落。今日只余斑驳的红砖骑楼与荒芜的石板街,宛如被时代遗落的幻影。

    第五夜走进再居镇的旧街巷,朝着再居车站的方向而去,街道寂静,只有风穿过骑楼的空隙,带起微弱的回音。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行行文字——那是他在再居镇志上读过的记载:在四、五十年代时,再居镇曾是这一带最热闹的区域中心。

    他几乎能将那些文字逐字背诵——东接府城,街衢车马辐辏,文人仕商川流不息,楼阁酒肆、茶楼戏院夜夜笙歌,灯火辉煌直照天际;西临竹篙港,舟楫云集,往来船只载着盐、米、鱼货与南北杂货,甚至还有远洋而来的外国商船停靠,码头边人声鼎沸,帐棚与货栈林立,海上商贸一度繁荣不绝;南达塔吧尼,糖厂轰鸣不歇,蔗车铁轨纵横,车厢满载着甘蔗与糖袋往返奔走,烟囱白烟蒸腾入云,镇子因糖业而盛极一时;北通穆加留,沃野千里,稻浪翻涌如海,米谷、蔬果与牲畜源源不断地被集结,市场与货栈拥挤喧闹,农产与货运自此汇流四方。

    第五夜没有停下脚步,却在心里将这一切一一对照着镇志上的文字。那些文字记录着过去的荣景,如今繁华早已褪尽,反而成了对照现实的注脚。现实与记忆的落差,使眼前的颓败更显突兀。

    书页上写的,是人声鼎沸、帆影交错、商号林立;而此刻的现实,却是静寂、破败与荒芜,对於一个习惯将事实视为最坚实依据的人来说,这样的反差,b任何虚构的乡野怪谈都更令人唏嘘。

    竹篙港的港道因数次天灾而彻底淤塞,大船早已不再停泊,渔船也迁往他处。只剩下几艘破旧的舢舨,在灰浊的水面上缓缓摇晃。木板早被海风与盐雾侵蚀发黑,船身斜倚於水波之间,偶尔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是在诉说残余的生计。

    更靠近浅滩的地方,还有人以几根竹竿绑成简陋的竹筏,载着箩筐与渔网,吃力地用竹篙撑行。那画面单薄得几近荒凉,与昔日商船云集、帆影交错的盛景相b,彷佛只剩零落的回声,在提醒世人——这里,曾经繁盛一时。

    第五夜沿着旧街慢行,街道与市集衰败的痕迹愈发明显。

    石板街空旷而安静,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石面,发出低沉而规律的摩擦声,声音在空气里显得突兀。回音沿着废弃的街廓延展,那声响格外清晰,彷佛连沉寂的建筑都在暗暗回应。沿街的戏院与茶楼早已化为颓垣断壁,门楣上的彩漆斑驳剥落;糖厂停摆多年,锈蚀的铁轨蜿蜒进杂草丛里;昔日喧嚣的市场只剩寥寥几个摊贩。空气里弥漫着cHa0Sh气息,混合着海鲜与盐分的味道,像是被遗忘在岸边的余韵,挥之不去。

    第五夜走过一段颓败的巷弄,终於望见再居车站的施工区。旧月台与站T已被拆除,只剩断裂的地基与lU0露的钢筋,部份铁轨已被掘起,埋在泥土与杂草之间,地面上散落着尚未清运的砖瓦与混凝土块。一旁的施工围篱上挂着「再居车站改建工程」的告示牌,绿底白字在yAn光下格外醒目。

    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穿过施工围篱与警戒线,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不远处,几座临时搭建的组合屋排列成列,银灰sE的外墙在日光下反S出冷淡的光——那便是考古团队暂时驻地的临时研究区。外观朴素简陋,却在断垣残壁之间显得格外突兀,它位於工地西侧的空地上,再往前望去,便能看见再居镇另一处着名建筑——安澜桥,临时研究区正好介於再居车站与安澜桥之间。

    几座以钢材与防水帆布搭建的接龙帐设於组合屋旁,帐内堆放着筛网、测绘仪与一袋袋筛出的泥土,标记木桩斜cHa在地面,泥渍尚未乾透。空气中弥漫着cHa0Sh泥气与铁锈混杂的味道,带着沉重而压抑的浓厚气息,像是从地下渗出,无声提醒着这片土地并不安宁。

    临时研究区内,一列列银灰sE的组合屋整齐排列。外墙铺设了恒温管线与防cHa0装置,屋顶架着太yAn能板,旁边设置了发电机、冷藏柜与临时仓储棚。数支监控摄影机固定在转角,镜头闪着冷光,连地面都铺上防泥木板,以防人员陷入Sh地。

    第五夜看着那整齐却昂贵的临时建筑群,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慨——每次来到挖掘现场,他都会重新佩服水月教授的财力与手腕。能在这样偏远的小镇建起如此规模的研究区,恐怕连大型国家级计画都未必能做到。

    他收紧手中的行李把手,步伐略微加快,朝研究区的中央走去。停在一间组合屋前,他抬头看着门口挂着的门牌——「文物保存室」五个字因cHa0气微微泛白。

    他拉直挂在x前的工作证,在感应器前一刷,随即伸手在指纹板上按压。一道短促的电子声响起,锁扣松开。

    推门而入时,冷白灯光瞬间驱散外头的Y霾。虽然只是临时搭建的组合屋,室内的设备却一点也不马虎:墙角的恒温防cHa0系统稳定运转,数台电子扫描仪与高解析度的摄影架并列在金属长桌旁,红外线感测器缓缓扫描着骨骸表面。另一侧的投影幕连接着电脑与三维建模软T,将出土遗骸的立T影像JiNg确呈现,每一道裂痕与铜锈都被放大,清晰得近乎残忍。另外几张金属长桌上,整齐陈列着这些日子出土的骨骸与零散金属物品,每一件都密封在透明袋中,标号清晰。在冷白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是被强行唤出地底、不得安宁的证据。

    几名研究生正围在投影幕前低声讨论,见第五夜进来,立刻收敛声音,迅速起身,神情带着几分紧张。

    负责现场监工的研究助理石权迎上前来,怀里紧抱着资料夹,语气里带着些许不知所措:「第……第五教授早。上午yAn老师已经通知我们,您今天会来现场参与骨骸分析,这里是这几天的探坑纪录,照片和测绘图都已经输入系统进行b对……这些是初步筛检的报告。」

    第五夜抬眼,视线落在桌上的照片。冷白灯光下,骨骸碎片的排列弧线清晰而凌乱,像是被强行拆解後再胡乱拼凑,格外刺眼。

    石权深x1一口气,继续低声补充:「教授,这些骨头的状况b我们想像中更复杂……它们碎裂得很彻底,但我们仔细b对过,至今没有发现任何重复的肢骨。从b例与齿列来看,很可能全都属於同一具人类的骨骸。」

    他停顿片刻,神sE透出压抑的不安,声音更低了些:「换句话说……就像是同一具躯T,被y生生切分,再分散埋入不同的位置。」

    研究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低鸣与投影幕的影像旋转声。冷白的裂痕被一圈圈放大,像是在无声控诉。

    第五夜盯着那些照片,眉心微蹙。这样的结论几乎不需要多余推敲,他却感到x口愈发沉重,像有一道无形的压力正一寸寸压下来。

    片刻後,他抬起视线,声音平稳无波,却隐约透着不悦:「既然还没完全挖掘出来,就不能先下结论。发现骨头的土层状态,你们有没有记录?是夯实的,还是松软的?」

    几名研究生对望,空气瞬间紧绷起来,这样低气压的第五教授,他们极少见过。

    石权连忙打开资料夹,压着声音回道:「从探坑剖面来看,土层相当紧实,不像长时间自然坍塌後的松散。」他翻阅着页面,补充说道:「虽然再居镇这一带过去几次曾因安澜溪溃堤而受损,但发现骨头的那一层泥土相当完整紧密,沉积状态稳定,应该是在发生水患之前形成的。」

    第五夜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是静静看着那些照片,目光停在那几块被切割得过於整齐的骨片上。身为法医人类学的专家,他的视线在手中的资料与桌上的碎骨之间不断b对。骨片的大小、质地与关节结构彼此吻合;虽然支离破碎,却几乎可以肯定——这些碎片,全都属於同一具人类的骨骸。

    依据现有资料,判断结果已经十分明确——那不是自然坍塌,而是人为埋设。他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却能感觉到x口那GU压力又重了一分。这种事他并非第一次遇见,却始终无法习惯。他不迷信,也不相信所谓的诅咒或鬼神,只是单纯地讨厌——讨厌任何与活人献祭,或人为残酷有关的痕迹。

    第五夜的指尖在桌面停顿,片刻後再次轻敲,声音依旧冷静。他环视在场的研究生,语气平稳却不容闪躲:「那麽,你们的客观推测是什麽?这副骨骸的分布,究竟像是自然坍塌冲刷的结果……还是更接近人为安排?」

    几名研究生闻言,神sE微变,空气瞬间凝固。有人下意识地低头翻看手里的纪录表,纸张微微颤动,却迟迟没有人开口。

    石权清了清喉咙,试着缓和紧绷的气氛,声音却依旧发乾:「从出土情况来看……骨骸的分布确实异常整齐。虽然碎裂,但肢骨之间没有重复,排列方式也不像自然坍塌後的杂乱。」

    第五夜抬眼看了他一眼。石权像个被老师点名面壁的学生,神情僵y地往後退了一步,紧抱着手里的资料夹。

    终於,一名研究生鼓起勇气补上:「综合b对後,我们认为这些碎骨……很可能全都属於同一具人类的骨骸。就像是被人为切分,再分散埋入不同的位置。」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住。那正是第五夜在稍早才否决过的推测。几名研究生的神情同时一紧,谁都不敢再出声。

    室内的冷白灯光愈发刺眼,投影幕上的骨骸影像仍在缓缓旋转,将每一道裂痕毫不留情地放大。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声,压抑得像是一场无形的审问。

    第五夜的视线在投影幕上的裂痕停留片刻,随即开口,声音冷淡而平稳:「有人b对过,这些骨头是用什麽利器切割的吗?」

    几名研究生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翻看纪录,现场的气氛更加僵y。

    石权左右看了眼学弟妹们,犹豫着回答:「我们初步检视过,断口相当整齐,并非自然破碎的状态……很可能是金属刀具,甚至是带锋刃的利器。」

    另一名研究生补充,语气略带迟疑:「有些切痕呈现得十分平直,有些则带着细密的刻凿纹理……不像是单一工具造成的,更像是刻意、反覆C作的结果。目前我们已经请实习生用猪骨进行试验,尝试几种可能的器具,再将断口b对,确认切割的方式与痕迹。」

    第五夜依旧低头b对着手中的资料与桌上的骨头,语气平稳,像是在课堂上引导学生:「猪骨与人骨的质量能够相提并论吗?」

    研究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几名研究生对望,像是被点名却不敢随意开口。

    终於,一名研究生鼓起勇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微不自信地回答:「在结构与密度上,两者确实有相似之处……所以在法医与考古实验里,猪骨常被拿来替代人骨。」

    他停顿片刻,像是在斟酌每个字,语气愈发谨慎:「但两者仍有差异。猪骨的皮质层通常b人骨厚,断裂纹理也不完全相同。所以这样的试验只能作为参考,却无法完全等同。」

    第五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桌上的碎骨,语气平淡地补充:「但你们要记住,替代只是方便b较。真正的人骨,受年龄、X别、病理影响,y度和密度都会有所不同。任何实验都只能提供参考,不能想当然。」

    他的声音不带起伏,却像一道冷光,b得几名研究生下意识地屏住呼x1。

    片刻沉默後,第五夜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如此——」

    他抬眼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不容抗辩:「你们继续做b对实验。下周五前上交一份书面报告,把所有可能留下这种断口的器具找出来——就当平时报告。」

    研究生们面面相觑,神sE绷紧,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只是齐声低声应下:「是。」

    冷白灯光下,投影幕上的骨骸影像仍在缓缓旋转,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提醒着这份任务背後——不仅是课业要求,更是沉重的学分压力。

    第五夜沉默片刻,目光转向石权,语气依旧冷静:「目前还有多少探方还没清完骨头?」

    石权立刻翻开资料夹,快速检视後回道:「还有五个探方尚未完全清理。两个位於车站东侧,一个在北边的栈桥下,一个在候车大厅,最後一个则在原候车月台。」他指着图面上的几个标记点,补充道:「我们推测,这几处的土层状态同样异常……很可能还埋藏着其他骨骸。」

    第五夜眉心微蹙,视线仍停在石权手中的资料夹上,语气冷静却不容含糊:「所以,其他的探坑都已经确认清理完毕了?」

    石权点了点头,答道:「是。目前仅剩这五处,其余探坑都已完成清理,没有再发现新的骨骸。」

    「你们先去吃午饭吧。下午两点,请挖掘组和绘测组到现场集合,我再分配任务。」

    第五夜合上手里的资料,语气恢复平缓。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石权身上,补了一句:「石权,你先留下。」

    几名研究生对望一眼,纷纷收拾桌上的资料,压低声音应道:「是。」

    随即带着些许紧张的步伐离开,门口传来脚步声与门锁的轻响,只留下石权仍站在原地,抱着资料夹,神情微微紧绷。

    等人都走散,第五夜才转身看向石权,语气依旧冷静:「yAn煦提过,今天开始一连四周都会有节目组在这里录影,今天现场是谁负责接待?」

    石权抱紧手里的资料夹,略显拘谨地回答:「按照安排,会由我和两位研究生先行接待,负责初步解说。等他们进入探坑区域後,再由yAn煦老师或水月教授统一说明。水月教授特别交代,不能打扰您的作业。所以,您可以先告诉我预计的作业范围,我会尽量将节目组引导至其他区域,避免影响您。」

    第五夜沉Y片刻,又问道:「关於骨骸的事情……外头有没有什麽流言传出?」

    石权神sE一紧,抱着资料夹的手指微微收紧,低声回道:「施工队的人都在说,这是打生桩……没人敢再继续往下挖。人心惶惶,我只能尽力压住我们学校的团队,不让他们大肆张扬。但施工队的耳语根本止不住,我也只好先让他们撤离现场,等您或水月教授下达後续指示。」

    第五夜沉了沉声,语气依旧不带波动,却像一道命令投下去,让空气也跟着凝固:「现场注意别让节目组在这件事上有喧嚷的机会。节目组来是为了拍摄,不是来当监识队的宣传工具,任何不必要的曝光都先别给他们。」

    他收回目光,抬手指向资料夹上的探方分布图,语气更冷了些:「另外,为了确认骨骸的全貌,我要打开全部的探方。没有施工队协助挑土——就让那些嘴碎的人做点苦力。」

    石权一愣,面sE复杂,但很快点头:「是,教授。我会立刻安排——节目组那边我会先告知,尽量把他们控制在非敏感区域。至於挑土的事,我会重新分配人手,尽快安排下去。」

    第五夜一一收起桌上的资料。

    「你也去午休吧。水月教授应该有准备我的房间吧?」

    石权立刻点头,抱着资料夹的神情稍稍放松。

    「有的!依照惯例,您的房间就是最後面那一间屋子,生活与日常用品都已备齐,教授随时可以入住。」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轻些:「需要帮教授准备午餐吗?」

    第五夜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用麻烦了。」

    石权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恭敬:「那我先去安排现场人员,等午後再向您回报。」

    第五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而,一旦涉及专业相关的问题,他身上便会不自觉地散发出一GU无法忽视的威压——那种沉稳而凌厉的气息,宛如历经沙场、杀伐果断的大将军,让人绝不敢随意敷衍。

    说实话,第五夜教授平日的气场,b起水月教授显得更为柔和,也好相处得多。

    等石权离开後,研究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空调低鸣,灯光仍冷白如雪,桌上的资料与照片静静堆叠着,彷佛仍在凝视他。

    当门被轻轻带上,组合屋内只剩他一人。冷白灯光静静映在墙上,连空气都显得格外安静。

    第五夜拉起行李箱,推门走出。午後的yAn光洒落,映在地面上的泥泞与木板之间,光影交错。他沿着通道行走,越过几栋组合屋,来到最末端的一间。屋外挂着一张简单的铭牌——「第五夜专用」。

    他拉开门,室内空间不大,却整洁得一如他印象中的样子。单人铁床靠墙而立,床垫上的被子与枕头叠放整齐;窗边摆着一张木制书桌,桌上备好一盏台灯和一壶水,在冷白灯光下反S着细微的光泽。墙角立着一个金属衣架,上头挂着乾净的连身工作服与毛巾,带着淡淡的洗涤味。另一侧隔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是简单的淋浴间与厕所,水龙头仍泛着新装的金属光。

    他放下行李,站在原地片刻,这样的房间他早已熟悉——无论在哪个挖掘现场,配置几乎都一样:简洁、安静、冷清。

    他经常住在这样的地方,久而久之,「家」这个词在他心里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第五夜拉开书桌cH0U屉,取出随身的笔记本与墨笔。笔记封皮被时间磨得发旧,边角微微翘起,却乾净如常。

    他坐下,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墨笔的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滑动。字迹冷静而工整——「再居车站挖掘现场。骨骸分布呈规则排列,不似自然掩埋。切口整齐,具明显人为痕迹。」

    墨迹尚未乾透,他的笔尖停顿了几秒。从法医的角度来看,这些特徵几乎可以确定是刻意为之——但「为何」与「为谁」,才是更深层的问题。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的不仅是刚才投影幕上的骨裂线条,还有那些历史里无数相似的场景:殷商的祭坛、楚地的塚丘、战国的筑城仪式、秦时的陵工……那些在古籍里被模糊记载的「人柱」、「生祭」,像幽暗的脉络,横贯在每一段文明之中。那并非他第一次面对这类现象,却仍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排斥。

    他不信神,也不畏鬼,但对於这种以「血」作为建筑代价的行为——他始终怀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

    第五夜阖上笔记本,墨香尚未散尽。他抬起头,目光停在窗边的灰白天光上。外头的风轻轻掠过帆布与钢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远方传来的低语。

    他脱下外套,坐在床边,俯身解开鞋带,动作一如往常——克制而有序。可就在那一刻,一种突如其来的疲倦涌上心头。他伸手关掉台灯,房内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松动。

    梦境里,雨声再次落下。那是他熟悉的场景——冰冷的街道、满地的火光与残烟,空气中混杂着焦灼与铁锈的气味,他听见那句声音,一如既往地从风雨间传来,低沉而清晰:

    「我的大将军——」

    他猛地睁开眼。房内只剩下冷白的灯光与规律的机械声。第五夜缓了口气,伸手按住额角,片刻後,才慢慢收敛那一瞬的失神。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才过下午一点。短暂的梦,却让x口的压迫感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