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山野间的绿意愈发浓重yu滴。
林知秋上学堂已有些时日,林家小院在白日里显得安静了许多。
林知暖将新一批草编的图样分派给伯母和堂姐妹们,看着她们熟练地开始飞梭走j,心中稍感安定。
生意步入正轨,她便有了更多余裕的心思去琢磨创新与突破。
颜sE,始终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突破的关隘。寻常利用h栌、艾草等染出的sE泽,虽古朴自然,却总嫌过於单调,她渴望更丰富、更鲜活、也更持久的sE彩,为「林氏巧编」注入新的灵魂。
这一日,见天光晴好,风和日丽,她便又挎上那只小巧的草编篮,向着後山熟悉的小径走去,希望能找到些新的、意想不到的染料来源。
山路虽崎岖,但空气中浸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耳畔鸟语啁啾,鼻尖花香隐隐。
林知暖小心地避开带刺的灌木与荆棘,目光如同最JiNg细的筛子,敏锐地扫过每一片草丛、每一处石缝。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发现了几丛长势极为旺盛的茜草,那红褐sE的肥厚根系正是上好的红sE染料来源,让她不禁欣喜不已。
正蹲下身,准备用小药锄小心挖掘时,忽听得旁边不远处的灌木後,传来一阵压抑的轻微咳嗽声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警觉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乾净的粗布葛衣、须发皆如银雪的老者,正拄着一根光滑的竹杖,弯着腰,在岩壁下一片YSh处仔细地低头寻觅着什麽。
老者看起来年岁已高,背脊微微佝偻,脸上刻满了岁月的G0u壑,但动作却并不显龙锺迟缓,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正专注地扫视着地面的每一寸角落。
他身边放着一个半旧的藤制药篓,里面已然装了些刚采集的、沾着露水的草药。
林知暖见是位采药的老人,心下稍安,看他神情那般专注,便不yu出声打扰,准备悄悄起身转向别处。
不料起身时,裙角不慎挂住了身後一丛顽强的荆棘,发出「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老者闻声,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看到是个挎着篮子、衣着朴素的小姑娘,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些许慈祥宽和的笑意,声音有些沙哑:
「小丫头,一个人进山来?可得当心些,这山里路滑苔Sh,蛇虫鼠蚁也多,莫要走得太深。」
「谢谢老爷爷提醒,」林知暖见他语气温和友善,便也礼貌地回答,声音清脆,
「我是山下林家村的,来这山脚边采些能染布的草料,不敢往深山大泽里去。」
「哦?染sE?」老者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些兴趣,目光扫过她篮子里刚挖出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茜草根,微微颔首,带着几分赞许,「茜草染红,sE泽沉稳,历久而不YAn俗,是好东西。小丫头年纪不大,认得倒准。」
「是跟着家里长辈学着认的,胡乱认着玩儿,当不得真。」林知暖含糊地应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老者身旁那装了半满的药篓上,里面几株草药的形态颇为独特,
「老爷爷,您是在找什麽稀罕的药材吗?看您在这儿寻觅了许久的样子。」
老者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用竹杖的尖端点了点岩壁一处尤其Y暗cHa0Sh、生着厚厚青苔的石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忧sE浮现:
「是啊,在找一味宁神花,药典记载其X喜YSh,常附生於背Y石隙之间。只是看来此处缘悭一面,并无踪迹。唉……」他一声长叹,包含了太多寻而未得的失落与焦虑。
他语气中的沉重与忧虑显而易见。林知暖不由心生同情,轻声问道:「老爷爷,这宁神花……对您来说很要紧吗?」
老者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背,握拳轻轻捶了捶後背,脸上那深深的愁容愈发明显,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是为了家中一位至亲晚辈。那孩子……几年之前,不幸遭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难,亲眼目睹……唉,具T不便多言。自那以後,整个人便如同惊弓之鸟,彻底变了模样。
终日惊惧不安,惕惕然如履薄冰,些微声响便能吓得魂不附T,夜里噩梦缠身,冷汗淋漓Sh透衣衾,白日里亦是神思恍惚,难以集中。这些年,汤药不知喝了多少,名医也请了几位,总是不见根本X好转。
老夫翻遍古籍,寻得一方,说这宁神花配伍得当,或能助其安神定惊,宁心益智,这才抱着万一之想,入山来寻。」
老者描述得虽未尽详实,但「惊惧不安」、「噩梦不断」、「JiNg神恍惚」、「药石效微」这些关键词,像一颗颗投入林知暖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层层关切的涟漪。
这症状听起来,与她前世接触过的因重大创伤事件导致的急X焦虑障碍,甚至可能伴有创伤後应激障碍的特徵,何其相似!
这类深层次的心理问题,单纯依靠药物,往往只能暂时压制或缓解表面的躯T症状,犹如扬汤止沸,难以触及并修复心灵深处的创伤核心。
一种源自前世职业本能般的冲动与强烈的同情心,让她很想说点什麽,提供一些或许不同的视角。
她并非有意卖弄学识,只是听着那位「晚辈」所承受的痛苦,感同身受,觉得或许能凭藉自己过往的经验,提供一点超越这个时代常规思路的建议。
在这个几乎没有任何系统X心理疏导概念的时代,这样的病人和家属,该是多麽的无助与煎熬。
她仔细斟酌着语气,假装是回忆起什麽民间轶事似的,用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孩童分享见闻的口吻,轻声说道:
「老爷爷,您说的这个病,听着就让人心里头怪难受的,像是被什麽东西紧紧攥着一样。我们村以前也有个远房的婶子,家里不幸走了水,虽说人最後是救出来了,没伤着身子,可打那以後,她就好长一段时日,连灶膛的火光都不敢看,一听人提起火字,就吓得浑身直哆嗦,脸sE煞白。」
老者静静地听着,眼神温和,并未因说话的是个孩子而轻视,反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知暖见状,便继续用朴素的语言描述:
「後来,她家里人也没光b着她吃药静养。先是让她最信赖、最亲近的nV儿,整天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没事就跟她唠唠家常,说些村里发生的趣事,分散她的心神,让她感觉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然後,等到村里邻居们生火煮饭的时候,就让她隔着远远的,先看看那屋顶上飘起的炊烟;
等她看着不那麽怕了,再慢慢试着让她靠近些,看看冷冰冰的、没有火星的灶膛;再过好些天,才敢让她试着碰碰温温的炭灰。就这麽着,反反覆覆,花了快大半年的光景,她好像才真的慢慢好转过来,敢自己生火做饭了。
我NN那时候就常念叨,说这人啊,心里头要是怕一样东西,有时候光躲着、藏着,是没用的。
得像小娃儿学走路似的,得身边有信得过的人牢牢扶着,耐着X子,一步一步,慢慢地、一点点地再去靠近它、看清楚它,心里头那份没来由的怕,才会跟着一点一点地变小,直到再也攥不住你。」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现代心理治疗中「系统脱敏疗法」和「社会支持系统」的核心思想与g髓,完全融入了这个乡土气息浓厚的民间故事里,没有使用任何专业术语,只有最朴素无华、源自生活经验的智慧结晶。
老者起初只是静静聆听,神sE平和。但随着林知暖娓娓道来,他原本疲惫而笼罩着浓浓愁绪的眼神,渐渐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那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讶异,继而变得无b专注,彷佛在捕捉每一个字句背後隐藏的深意,最後,竟涌起一种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般的明亮光彩!
他行医济世数十载,深知「心病」最是难医,古医书上虽有「惊者平之」的论述,但具T如何「平之」,如何安抚那受创的惊魂,典籍之中却往往语焉不详,鲜有具T可行的法门。
大多数医家,包括他自己在内,思维都更侧重於用金石草木之药力来镇惊安神。
而眼前这个山野小nV娃看似不经意间道出的「老话」,却像一把轻巧却无bJiNg准的钥匙,轻轻叩开了一扇他潜意识中思索已久、却从未如此清晰洞见的大门!
「有人扶着,一步一步,慢慢再去碰它、认识它」——这话说得何其形象贴切,何其在理!这远b单纯告诫病人「勿要惊惧」、「放宽心怀」之类空洞的安慰,要具T、踏实、有效得多!
这是在引导患者,於安全感中,主动去面对和化解内心的恐惧源头!
「小丫头……」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激动,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灼灼,充满惊奇地看着林知暖,彷佛要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普通的农家nV孩,
「你……你NN这话,说得极好!极好啊!这哪里是什麽不上台面的土法子,这分明是……是洞悉人心、通达X情的大智慧,是真真切切的医理!」
他像是瞬间想通了什麽关键,陷入了一阵喃喃自语的沉思之中,脸上焕发出悟道般的光彩:
「是啊……老夫以往,过於执着於药石之力,总想靠着药X强行镇住那惊惶之气。然而光靠外力压制,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如同以石压草,草虽暂伏,根却未除。
若不能设法助其自身生出力量,一步步去直面、去克服心中那固结的恐惧,这病根……怕是永远难除啊!陪着,护着,慢慢来……循序渐进……妙!妙啊!此法深合扶正祛邪、以渐为进之至理!」
林知暖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番「借古喻今」的话,确实JiNg准地触动了他作为医者的思路。
她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弄着篮子里的茜草根,轻声道:「就是些村里老人传下来的家常老话,能让老爷爷您觉得有点用处,那就最好了。」
老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林知暖的目光已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惊奇。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野岭,竟能从一个年纪小小的农家nV娃口中,听到如此富有深度、直指问题核心的见解。
这nV娃眼神清澈透亮,言语条理清晰,气度沉静从容,实在不像寻常的乡野村童。
「有用,岂止是有用,简直是茅塞顿开,大有裨益!」老者语气斩钉截铁,脸上的愁云惨雾都彷佛被这阵清风吹散了不少,「小丫头,你叫什麽名字?老夫定要记住你。」
「回老爷爷的话,我叫林知暖。双木林,知道的知,温暖的暖。」
「林知暖……知暖,好名字,人如其名,话语暖心。」
老者轻轻捋了捋银白的胡须,和蔼地说道,眼神中带着感激,
「老夫姓薛,单名一个敬字,敬业之敬。时常在这一带山岭采药。今日听你这一席朴素之言,真真是胜过老夫翻烂几本故纸堆里的医书!若他日,我家那晚辈的病情,真能依此思路有所转圜好转,老夫定要记你一份天大的功劳!」
他又看了看林知暖篮中那些寻常的染料草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笑着说道:
「你是个心思灵巧、颇有慧根的孩子。往後若在这山里遇到什麽不认得的草木,或是又想听听什麽有趣的老话、古方,可以到山那边,靠近溪水源头的回春谷口来寻我。
老夫在那谷中有一处简陋的草庐,平日里也晒制些草药,或许……其中也有几味,能染出你心中所想的那种、不一样的颜sE。」
说完,薛老人背起那半满的药篓,对着林知暖含笑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期许,便拄着那根竹杖,步伐似乎都因心中块垒消解而轻快了许多,沿着蜿蜒的山径,缓缓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荫深处。
林知暖站在原地,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澄澈宁静。
她并未过多揣测这位薛老者的具T身份来历,只是单纯地为自己能够凭藉前世所学的知识与理念,或许能间接地帮助到一位素未谋面、正承受痛苦的病人,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山风温柔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她低头,继续小心翼翼地挖掘那株饱含希望的茜草,只觉得今天林间筛落的yAn光,似乎也变得格外温煦明亮,充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