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李绪是偷偷抹着眼泪走的。城门前送别时,他那双淡漠又带着点天真的杏眼望着我,抬起食指,面无表情地擦去一滴泪。这时我才意识到,和李绪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要分别这么久。

    他此次走得急,是因为我父亲齐昭。父亲还是如年轻时那般杀伐果断,靠着一万兵马打入上都,北国新帝带着家眷和剩余的十万兵马南下逃亡。北国就此一分为二,父亲违反盟约吞并小国,又因雍州尚且无主,打起了攻城的主意。皇帝没办法,只能让李绪先行出发,我则留在京城,等时局稍稍平定再去雍州。

    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堂弟是真蠢。仅凭他那几个举动,就能g勒出一个骄纵无常、杀人如麻的暴nVe少年形象——他在殿前亲手斩杀了上头几个伯伯,秦太后是真怕哪天这亲孙子连自己也砍了,赶紧把仅剩的二儿子召回,想趁机除掉这个败家子。

    “传闻那个少年带的家眷是他的小姑姑,他们之间……”环姑用双手b划着,“有私情。”

    秦氏的血脉肯定有点问题。我伸手轻拍环姑的额头——你父母当年的事也没g净到哪去,半斤八两,就别笑别人了。

    我领着环姑去g0ng中向皇帝拜别,环姑在马车上好奇地张望着:“街上最近出现好多奇形怪状的人。”

    “是来京城逃难的。外头被齐长歌一顿搅和,各国混战,民不聊生。而且齐长歌放话,捉住恪王妃和郡主齐心者,赏千金。他只知道这对母nV在南国生活,所以现在南国鱼龙混杂,到处都是找她们的人。”我无奈又担心地说,真要是被他捉住,带到齐昭面前当人质,以他的Y险心思,万一不认我,只一刀T0NgSi,都算我走得安详。

    环姑脑子转得快:“可你就是齐心啊,我在你身后都听见了。但你母亲不是早就Si了吗?”

    眼看马车要到g0ng门口,或许这次一走,往后就再难回到这伤心地了。我远远望着冷g0ng的方向:“她是Si了,但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她的离去。”

    皇帝年后偶感风寒,病了一整年。儿子们都不在身边,唯一的孙nV他又不太喜欢,只有那个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最近也染上了和三皇子一样的病症,渐渐瘦弱苍白,太医们束手无策,让他担忧得夜不能寐。

    “齐昭确有谋略之才。当年他与秦氏合谋,陈武短短一个月就被平定。你父亲私吞了秦氏的兵马良才,在北国一开始占尽上风。秦太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母族灭门,恨透了这个儿子,把他弑父的罪名公之于众,这才把他b退到了极北。”皇帝咳嗽几声,回忆着当年的事,“只是朕万万没想到,齐昭的nV儿会在朕这里。”

    我面sE镇定地坐在一旁:“妾身能在京城活下去,都是秦太后一手安排的,只是我没听她的话,悄悄活了下来。北国的人一个b一个不像人,父亲谋反,先帝崩逝,他人即位,对她来说都是得益。可惜谁也没想到,父亲竟拉秦氏下水,反将了她一军。”

    皇帝听后,把环姑叫到跟前,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像个祖父般欣然抚m0着她的头。环姑睁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或许是知道要离开了,想再多看两眼。

    “生在皇室,算你这娃娃命薄。”皇帝无奈中带着点庆幸,“幸好没落在北国,那个地方更是吃人不吐骨头。从北国来的人最会妖言惑众、自私自利,你这个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听后依旧沉得住气。我没李绪那么会在他面前装,眼神和面sE最容易暴露心思,可在旁人面前我总能掩饰得很好,唯独在上位者面前,总会露些破绽。

    “恪王妃曾细心抚养过不足月的殿下,后来她自己病重,喝的药被陈氏偷工减料,才病逝的。陛下,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可否留妾身一条X命?眼下北国纷争不断,妾身绝不会贸然回去,首要任务是照顾好晋王殿下。”我说得句句属实。只有皇帝知道我的身份,万一公之于众,我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皇帝松开环姑的手,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周身气度不凡,威严磅礴:“朕答应过李绪不追究你,保你X命。他喜欢你,他话少,朕问他为什么非你不可,绪儿不说。朕理解,年轻时谁不喜欢与自己同甘共苦的人呢?”

    他话锋一转,回忆起往事:“朕还是皇子时,那年政乱被刺杀,挨了一刀还剩口气,是一个歌nV捡到了朕,一边唱歌跳舞挣钱养活朕,朕也跟她许过山盟海誓。只是伤养好后,朕就偷偷回去处理内政了。等当上皇帝,想起她,便回民间去找,那时老四已经会走路了,她也回归了正途,在街边开了个小饭馆。我见到她时,老四正在桌子前收拾碗筷。”

    想到这里,皇帝笑了笑:“朕就问老四,你叫什么?”

    “他说他叫七七,开国七十七年七月七日生。”

    “秦氏貌美,陈氏善妒,宁氏贤淑,如氏胆小,唯独这个nV人X子烈,觉得朕抛妻弃子,Si活不肯入g0ng,不许朕带走老四,还说他不是朕的儿子。”

    “老四和朕长得一模一样,他不是朕的儿子,谁是?朕就一把抱起老四,她就在后面追,直到走进这朱红大门,关上门,她的一辈子就困在这深g0ng里了。”

    整个故事,就环姑听得最认真,她说:“我爹给我讲过这件事,他说四叔一直和母亲在一起,所以四叔才会那么皮。”

    “那陛下可曾想过,万一他们在民间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否会庆幸他们母子平安?若是少了其中一人,会不会遗憾终生?”这话从心里脱口而出,下意识想打自己一嘴——这不是明摆着说他薄情寡恩吗?

    皇帝没理会我,只是把桌上的糕点扔向暗处。早已JiNg神崩溃、变得痴傻的陈影,哪还有往日的容光,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朕失去了两个皇儿,这辈子的遗憾还不够多吗?”即便他心x豁达,也难排解丧子之痛,“朕宠Ai李绪,是因为想把对李冰的亏欠都补在他身上。为了避免陈氏害他,甚至把他困在景祥g0ng,害得李绪X格Y沉,也只有你照顾他时,才算钻了个空子。”

    “陈氏年纪小,X格娇蛮,进王府早,生子也早,就因为李凌晚生了些,错过了长子的位置,她便怨恨嫉妒秦氏到现在。在妃位时就没少生事端,凌儿为了他这个母亲C碎了心,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

    我的目光落在陈氏身上,藏不住的恨意像锐利的箭簇,几乎要将她穿透:“一命赔一命,那我母亲的命,谁来赔?”

    “唔……”陈影听到我的话,呜咽声不断,嘴边的糕点碎渣让她显得好不可怜。

    环姑也看向自己的祖母,心中Ai恨交织,但她明事理,并没向皇帝求情放了她。

    “眼下父亲尚未称帝,妾身不敢与陛下议事。但是陛下,那一千JiNg兵可是帮了父亲大忙,妾身会让陛下得到应有的利益。”我周旋道,“陛下可否满意?”

    皇上饶有兴致地转头:“朕还能在这场混战中得到利益?”

    我举起一根手指:“齐长歌吞并的那些小国,归陛下。”

    他听后不可置信:“齐昭怎会忍心送给朕?”

    我摇了摇头。空旷的大殿里静如水波,从小到大,我都在适应现状、改变现实,如今竟能和一国之君谈判,还是在如此自负的情况下:“只要陛下能保妾身到北国之前安然无恙,妾身会求父亲分些兵权,为您打下那些地方,也算是谢陛下给妾身晋王妃这个名号。”

    皇帝封我这个晋王妃,总算派上了用场。他拍了拍手,伴随着孩童的咳嗽声,r娘抱着瘦弱的福Ai走进来,把孩子递到我身前。

    “李绪儿时,朕想着他随心所yu就好,反正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就荒废了他的学业,字都认不得几个,传回来的书信,朕一个字也看不懂。”

    我接过r娘怀中的福Ai,N香扑面而来,孩子轻得可怜。就是这个孩子,曾让静妃看到过一丝希望,可兜兜转转,静妃还是丢了X命。听到皇上的话,我说:“殿下有信,都是派人口头传一句,家书传回来的很少。”

    让人传话,只会说个“好”,不好的时候会说哪里受伤了。我们之间属实不算热络,平日也很少G0u通,想为他写信都不知从何写起,提笔只能说句“天冷加衣”,便草草了事,感情似乎淡了不少。

    “他现在在吴中。”皇帝昏暗的眼中满是心疼,“去年昭yAn公主,也就是你的妹妹,在吴中的对面领了块封地,一直与老四共事,最近出了些事,绪儿也去了那里。你去吴中,顺道带上福Ai,让她去母族修养吧。”

    福Ai也要像宁荷一样,去宁家修养吗?我轻轻抚m0着福Ai的脸颊,她认得我,并不排斥。我抱着福Ai向皇帝跪下:“妾身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