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玄幻小说 > 魔女与黑猫守夜时 > 第十七章 雁影借风
    正午过後,巷子换了脸。石缝里的yAn光一格格落下,像有人把金箔切成窄条,cHa在每一道裂缝间。门半开着,风从街口一路跑来,在门槛前收住;纸张的气味升起来,混着晒透木头後那点乾甜。

    夜墨不躲高处,牠摊在门边的Y影里,像一笔刚收尾的墨。牠的耳尖偶尔动一下,听外头。艾莉西娅用沸水烫过壶,往小盏里各分了半杯,一杯在自己手边,另一杯放到门边地板缝旁;她不看夜墨,只把盏沿悄悄转到牠那一侧。

    「今天不关门?」夜墨问。

    「让风进来一会儿。」她答。

    「风会记住名字。」夜墨懒懒地提醒。

    「我让它记别的。」她把记录册阖好,改成空白那一侧朝上,「今天让它记路。」

    先到的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片影子,那影像一个细瘦的箭头,自巷口掠入屋内,在地板上停下。影子无声收束,像把远方的一段风路折进一枚很小的结里,影子之後,才是一只雁。牠并非常见的深灰,而是覆着一层薄霜似的银sE。左翅外侧缺了一撮羽,飞行时大概会歪。牠没有慌,沿着门槛那条被日光分开的线,踏进屋里,低头,向柜後的人行了一个很古老、很乾净的礼。

    「领飞雁?」夜墨站起来,尾巴收紧。

    雁喉间发出一声低哑,像远远的一记鼓点:「我来寄放一样东西。」

    艾莉西娅把记录册推开,留出一块乾净木纹:「这里收的东西很多,你说说看。」

    雁没有卸下颈上的系带,只是抬头看了天花板一眼。梁间最中央有一道淡银的缝,一条被光悄悄记下的路。雁的眼里那点亮起又退去,终於开口:「我要寄放一条错步。」

    夜墨挑眼:「你们队形里,不会允许这两个字。」

    「可它已经存在。」雁不躲牠,语气平稳,「北返那一夜,城市的灯b星亮,我领阵偏了三度,光太近,我带群越过一片湖,上升的热浪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拉了我们一下,第二列最小那一只,掉队了。」

    屋内没有风,茶面却很轻地震了一下。艾莉西娅端起盏,凑近看,声音也放低:「你要把那一段,放远?」

    「不是忘。」雁驳得很快,「我要让群里的身T不再记住那个偏差。每到那个角度,牠们会自动倾斜。习惯会延续错,像在同一个地方一再磨出路G0u。我想要把那个错的惯X寄放,让来年的雁不再跟着它走。你们这里收的,不只是记忆,对吧?」

    夜墨没有称是,只冷冷道:「寄放一段路径规律,你拿什麽来交换?」

    雁侧过喙,让他们看清系带上的小铜牌。铜牌被海盐与风刻出斑点,仍能辨出一个长三角的刻记,前端微弯。「我用一季的领风权来换。」雁道,「这一季,我不带队,不决定高度与角度,走第三列,不发号。」

    夜墨眯起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吗?你把惯x1nGjia0ei出去了,也把自己交出去了一截。」

    「我知道。」雁的声音更低,却很稳,「我不是为了那只小雁赎罪。我希望下一次,队列不再重复同一个错。」

    艾莉西娅手背在身後,指腹沿木面轻轻m0了一圈,像在找哪一格cH0U屉最安稳。她交代规矩般说:「寄放之後,只要你还记得交出的是错步,在季风翻面前,找到这里,就能赎回。若有一日,连错步也从身T里褪了——」

    「它就会化光,成为巷子的弧度。」夜墨接上,「从此,这条巷子多一个拐角,别人的路会多了你当年的偏差,而你,再也拿不回那段惯X。」

    雁抬眼看了天花板的银缝一眼:「我懂。」

    今天不用烛。艾莉西娅把桌面清到空,取出一面水纹镜,一只浅铜盘,盘底刻着极细同心波纹。她舀入一瓢清水,水面像一张仍在呼x1的皮,微微起伏。

    「让风看见自己。」她说。

    夜墨跳上柜,爪尖点盘沿。铜盘里的纹扩散又收、扩散又收,像远方有人一x1一吐。雁站在盘前,低下头,那颗银灰影落在水面,和波纹叠起来,重合成一个新图。

    艾莉西娅只看水纹与影交接的极小角度。她伸手,指腹隔着水面沿那段角度慢慢移动。水波听懂了她的意思,自行分出一条更淡的线,一条「偏去」的线。

    「找到了。」她很轻地说。

    夜墨把胡须向前张开,像把看不见的罗盘从脸上推出。胡尖在空中、在水面、在那条淡线上方各停了半息。空气於是生出一个JiNg细的场:盘里的水像被无形手托起一节,错步那点角度因此浮出。她右手悬在盘上方,左手去拉cH0U屉。她拉的是x口高度那列偏左第三格。

    「把错步交给我。」她对雁说。

    雁不犹疑,牠把喙贴向x前,用极轻的力道,自x骨间叼出一根细弦。那不是羽,也不是血,是一段温热的线。线一离开牠,水面上的那个角便微微颤动,像终於被指认。

    艾莉西娅抬手,不碰那条线,只把掌心贴在它上方一寸的空气里,线便自己朝她掌心靠近;她不让它进T,仅引它往旁边移,再移,直至移到cH0U屉正上方。

    夜墨尾巴在空中轻轻一晃,像在画稿最後一处落笔。线落下,进格;盘里的水纹立即平滑,像一口原本起雾的镜被擦亮。cH0U屉阖上的一刻,屋外的风改了调。原本直线穿过巷口的风在最前端像被人轻轻一磕,带出极小的一弯;那弯让街角晒衣绳上的衣角同时往一个方向鼓了鼓,又同时落下。更远处,一只风筝自屋脊背後抬头,它先犹豫,忽然找回升力,稳稳往上走。

    「交换完成。」夜墨收回胡须,语气回到淡定,「你的一季领风权,自此刻起停用。」

    雁颔首。牠轻轻碰了铜盘沿,像向什麽致意;那一瞬,牠的身形轻了半两,不是卸罪,也不是卸心,而是卸下一段肌r0U记住的习惯。「我会在第三列。」牠说,「下一个拐角,让夥伴飞行在前面。」

    艾莉西娅将铜盘旁的小布收起,问:「你要留一点什麽给自己?可以是一句话,或一段风。」

    雁想了想,把喙贴向桌面,吐出一个微不可见的气旋。那GU小小的风不散,像一只不肯破的泡,藏在桌面与空气之间,凝成无声的结。「这是牠叫我时的高度。」牠低声说,「那只掉队的小雁。牠叫我一声时,喉咙的高度。」

    夜墨收了收眼:「你不是说你不是赎罪?」

    「我不是。」雁望着牠,「我只是要把下一季的路修好。那一声,我留在身上。」

    艾莉西娅点头,将那颗无声的结轻轻推向雁:「收好。等你赎回错步,再把它放回队里。」

    「若我忘了呢?」雁问。

    「那颗结会化光。」夜墨替她说。

    雁没有再问。牠解下系带上的铜牌,推到柜上:「谢谢。」

    雁在门口停半步,回望了一眼梁间银缝。牠不说话,只很短地伸展左翅;那撮缺羽让翅形不完美。牠仍飞起来了,不冲刺、不展示,只抬升至门楣高度,又落下,像在确认身T记住的倾斜,暂时放下了。

    牠跨出门,影子先走一步,像把前路探过才让身T跟上。巷外一阵风顺着角口滑来,没有直撞,而是小小地绕了一点,让一位抱菜篮的老人裙角不再翻飞。远一点,推车上的纸花同瞬往同侧偏了偏,又站直。

    艾莉西娅看那一切,不点破。她把铜盘里的水缓缓倒回壶里。倒到最後一滴时,夜墨说:「你刚才的手,b平时还稳。」

    「也许因为白天。」她笑了下,「或因为牠把不是赎罪说得很准。」

    夜墨「嗯」了一声,不赞同,也不否认。牠跳回门边,把先前放在地板缝旁的小盏推远一寸,又推回原位,像一个不可察的小习惯:把东西放在刚好不会被踢到的地方。

    「你很懂惯X。」艾莉西娅说。

    夜墨垂眼:「你也懂。」

    她不问牠懂的是哪一种人身上的,还是巷子里的。她端回自己的半杯茶;茶已凉,入口却仍旧好。光淡了,门口那条金箔被影子吃去一半。夜墨没挪地方,仍躺在门边,看似打盹,耳尖却还在听。

    「你刚才看那麽久的水纹?」她问。

    夜墨侧脸:「我在看你的手。」

    「我以为你会说你在看错步。」

    「我一直在看谁拿着谁的错步。」夜墨不快不慢,「有人拿着自己的,不肯交;有人拿着别人的,动辄代替。今天的雁拿的是群的惯X,却把那一声留身上,这种分配,合秤。」

    艾莉西娅「嗯」了一声,像应承,又像接住了某种关於牠自己的话。她没有问牠从何时开始懂,也不问牠花多久才懂,反正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夜墨多半只会用尾巴敲两下,把话题送回原处。

    h昏把白日最後一块光也收走。今天没有点烛,壁炉里塞了几块慢柴,亮不出红。屋子不冷,风在门槛那里绕一下,把油葱的晚饭味送进来,又很快散开。远处某条街的风筝线还拉着;风小了,线也放松。

    艾莉西娅把铜盘擦乾,收进cH0U屉。那格错步已安稳,像一节被妥善收藏的谱。她知道来年某一天,会有一列雁在高处过,声音未必变,角度已不一样。

    夜墨没催她写册页,今天也不必写。他们把椅子各往後拉半寸,景深因此变了。她把指尖在桌面木纹上无意识地描了一个小小的弧;夜墨看见了,不说话,只把尾巴在地板上画了同样一笔,两笔没有完全重叠,中间留着细细的一缝,像留给谁的路。

    「今天不靠烛光,」她说,「也很好。」

    「不是每天都要靠烛。」夜墨道,「风也会记路。」

    她笑,不看牠,却清楚听见那句落在自己心口的高度,恰是下午那只雁说的那个高度。

    门外的风在巷口又靠了一寸,学会弯身让人先过,这条巷子因此多了一点光,不是自天花板渗下来,而是行走其间的人不再被迎面风撞得眯眼的那一种。今晚,就这样收住。没有夜、没有修补、没有烛直接贴只有一条在门口学会拐弯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