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下来,烛芯剪短,火心贴近纸面。边柜第三层的薄格里,那片细小的答片安安静静,像一枚还没醒的眼。门外的风从灯笼下绕过,带进来一点凉;cH0U屉墙站得笔直,木纹往内收,恍若在把白日留下的话慢慢摺好。
「她还会回来吗?」夜墨问。牠没有特意说谁,只把视线落在门槛上一线光的末端。
「会。」艾莉西娅把册页阖上,回答得很轻,「等她走到该走的那个夜里。」
屋内还亮着三盏火,桌上的短烛、壁炉里的暗炭、以及柜台後那只玻璃罩里细长的灯芯。三种光交叠,将cH0U屉墙的木纹映得更深,彷佛整面墙都在慢慢呼x1。夜墨已经跳到柜顶,整个身子摊成一枚柔软的逗号。牠半阖着眼,耳尖却一动不动,像在听一首只有牠听得见的曲子。尾巴垂下来,末端轻轻敲在木面上,节奏很慢。
艾莉西娅把今日用过的册页收好,依照习惯将墨水瓶的盖子按紧,再把笔洗了三遍。那支笔是她常用的,笔杆被拇指磨出一截亮,握上去刚好,像久别的手仍记得手的形状。
「你除了躺着看,什麽都不会吧?」她把一卷绳带收进格子里,头也没抬。
夜墨懒懒抬眼:「至少我不会把东西掉在地上。」
「那是意外。」她不服。
「嗯,我记得那个意外今天发生了三遍。」夜墨的语气平平,却不掩得意。牠尾巴一晃,刚好碰到她的手肘,像在示范第四次该怎麽发生。
艾莉西娅瞪牠一眼,伸手托稳一只小瓶,才笑出声:「你很闲,是吗?」
夜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指爪一张一合,像把某个看不见的线团理顺。牠没有回答,尾尖却贴在柜面上慢慢画圈,宛如在说:「我陪你,这就不叫闲。」
她继续收拾,顺手把一个细口陶罐摆到光下。罐沿裂了一道细纹,像被时间用指腹轻轻划过。她盯着那道裂看了一会儿,从cH0U屉里取出漆与粉末,调成温润的金sE,端到桌边坐下。
「这个还要吗?」夜墨眯眼。
「要。」她言简意赅。
「裂得不轻。」
「裂得不轻,才值得留下。」她把金漆挑得很细,沿裂痕一点一点描。她的手不快,却稳,呼x1也跟着慢下来。
夜墨歪头看她:「你最近很Ai补东西。」
「守着这间柜屋,总要学着把能用的都留住。」她笑笑,「修补和守护有点相似,既不是逞强,也不是妥协;只是承认某些裂缝会在,然後,想办法让它们不那麽伤人。」
夜墨「嗯」了一声,像是不置可否。牠移到桌边,坐得离她更近,视线紧紧追着她手里那道光。她手肘忽然一滑,陶罐晃了一下,夜墨已经很自然地伸爪去扶,恰好把罐口按回桌心。
「谢谢。」她没抬头,语气像往常那样平。
「我只是——」夜墨不慌不忙地收回爪子,「不想看到你把桌子弄得一团糟。」
「你嘴上总是这样说。」她抿着笑,把一道金缝收尾,将罐身轻轻转了一格,「可你总是第一个动的人。」
夜墨没有接话,尾巴却把她的手背轻轻点了下,像按一枚小小的章。
她把金漆封好,端起陶罐对着烛光看。裂缝不见了,留下的是一道更亮的痕,彷佛原本就该长成这样。「好了。」她把罐子收进角落,像替某段日子找了去处。
她再去翻箱时,m0到一个包着粗纸的东西。拆开,是一只陶铃。铃身细,铃舌小小一颗,瓷面画了一圈淡蓝,线条有点笨拙。她拿起来,轻轻一晃,铃声没有穿破夜,反倒贴着烛火转了一圈,又回到她掌心里。
「这个,是市集那摊老匠人的。」她自言自语,像是提醒自己来处,「他说,铃声不是让别人听的,是让自己听见自己还在。」
夜墨在柜上变换姿势:「你信他?」
「嗯。」她把铃绳理顺,「有时候我需要被提醒。」
「我以为你并不常迷路。」夜墨道。
「我不常,但巷子常。」她抬眼看他,眼里带了点笑意,「巷子b人固执。」
夜墨没有否认。牠对这条巷子的脾气,b谁都熟。巷口那几阶石,晴天与雨天的颜sE、夜里风如何绕过灯笼、陌生人的名字如何在空气里沉甸甸,每一个细节牠都记得。牠有一套对付巷子的规矩:少说话,多听;不动时就不动,要动时一步不差。牠不是懒,只是懂得省,省掉不必要的力气,留给该用的地方。
她把铃挂在窗边,风从外面m0进来一指,铃身轻轻一晃,声音薄得几乎听不见,却让屋内所有光都各自调整了半分。
「好。」她退一步端详,像给今晚画了一个小小的逗号,「我们吃点东西吧。」
她去壁炉边,把傍晚煨着的汤端过来。那汤用一点豆子、一点马铃薯、一点晒乾的番茄熬成,味道不重,却很暖。她切了两片面包,将其中一片掰出一块递到夜墨面前。
夜墨瞥也不瞥,尾巴一扫,把那块面包推得更靠近她。
「你又不吃。」她哭笑不得,自己把那块放回碗旁。夜墨像是打了个呵欠,微微露出牙尖,随即把头偏去,彷佛在盯窗外的黑。
她舀了一口汤,含在口里,这样的对话,她不厌烦。反而觉得安稳,这间屋子里很多事都会变,客人来了又去、cH0U屉开了又阖、物品寄来又赎回,只有几句话,几个动作,几处光影的移动不太改变,所以她很珍惜这些不改变。
她吃到一半,忽听窗外传来很轻的一声啜泣。初时像风里挟了一滴水,转瞬便实在起来,怯怯地、断断续续地,一声接一声,带着一种不懂得掩饰的真。
她把勺子放下,起身走向窗边。玻璃有一层薄雾,她用掌心抹了抹,向巷口望去。那里坐着一个孩子,年纪看起来不大,两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肩胛一抖一抖。孩子嘴里在一遍遍念一个名字,那名字被Sh气抱着,沉沉地挂在巷子里。
夜墨已经站起来,身形紧了一寸。
艾莉西娅x1了一口气,伸手去推门。「我去——」
夜墨一个俐落的跳跃,先落到门前,整只猫横在门栓与她之间。牠抬眼,眼里的金子收缩成两粒极细的光:「别去。」
「他还小。」她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寒。
「他在叫他自己。」夜墨的声音变得更低,「巷子正在记住他,你若此刻出去,巷子也会一起记住你。」
她咬住下唇,看着那个孩子。每一次哭声落下,那个名字就更重一些,像从空气变成石头,从石头变成锤,敲打着巷口那几块石阶。她知道夜墨说的对,巷子会记得,这是巷子的规矩;但她也知道,规矩之外总有一点可走的余地。
夜墨侧过头看她:「把铃解下来。」
她一愣,立刻走到窗边,把刚挂好的陶铃取下。夜墨跳上窗沿,用额头去碰铃身。铃声没有响,烛火却像被按了一指,整间屋子的明暗纹理因此微微换了一下。
「等我。」夜墨道。
一句话落下,牠已经无声无息地从窗口钻出。艾莉西娅站在窗边,两手捧着那只铃,目光追着那道黑影。夜墨落地时没有发出声,牠的爪子熟练地在两块石板之间找到了那条最不会响的缝,身形如水,沿墙边滑过去。
孩子仍在cH0U噎,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舌尖打了个结。夜墨停在他不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开口,先把那只铃放在地上,用爪心轻轻一推,铃滑了一小段,停在孩子鞋尖前。
孩子抬了头,眼睛红红的,鼻尖亮着一点泪。他看见一只黑猫和一只小铃。黑猫的耳朵朝他,眼睛却没有碰到他,像是看着他身後的深处;小铃安静地躺在地上,像一枚可以握住的月亮。
夜墨抬起一只爪,用极慢的动作,点了点自己的x口;又用爪尖碰铃。他没有说话,但身T说得很清楚:先把声音放进铃里。
孩子x1了x1鼻子,狐疑地瞧牠一眼,伸手拿起铃。夜墨退了一步,仍旧不发声,尾巴慢慢落下一拍,孩子学着牠的节奏,低头对着铃,很小很小声地说:「我在这里。」
铃没有响。夜墨微微点头,像是准许。孩子就又说了一遍:「我在这里。」这一次,铃里像是生了一点微小的光,彷佛有什麽细碎的东西从空气里往铃身里靠。
巷子本来在记住他的名字。现在,他把「我在这里」交到铃身里,让巷子记的,不再是那串沉甸甸、会把人按住的名字,而是「在这里」这件事。位置会改变,名字可能会被黏住;但「在这里」总能走到「不在这里」。
夜墨再退一步,转身,朝巷口方向走。牠走三步,停一下,尾巴轻轻一甩;孩子看懂了,抓紧铃,跟着走。走到第一个转角,夜墨忽然换了一条线,贴墙过去,避开那块专门记脚步的砖。孩子的鞋底本该在那块砖上印下一声「咚」,如今轻轻跳过去,声音落在旁边的青苔上,像把一句话藏进草里。
夜墨不急不徐,每三步一停,每停一次,孩子就对着铃再说一遍:「我在这里。」声音越来越平,不再颤。巷子的记忆像被挪了一寸,从名字移到位置,又从位置移到声息,最後只记住了一串铃身上的温度。
到了巷口,风忽然大了一点,把灯笼下的流苏吹得响了两下。夜墨在门槛边停住,回头看一眼孩子。孩子意会,铃在他手心里轻轻一跳,这一次,终於发出一声清亮。不是要别人听见,而是让他自己听见,他可以回去。
夜墨没有把他送出巷子,只在门槛里那一步停着。孩子走出去了,巷子便接回自己的形状,把那一点「我在这里」留在铃身里,像把一颗小石子放回河床。孩子身影变小,转入更远的街角,不再回头。
夜墨原路折返。牠踏过那块有青苔的边,绕开记脚步的砖,从窗沿一跃,回到屋里。艾莉西娅仍靠在窗边,手里的铃绳还握着,她看到夜墨,松了一口气。夜墨没有立刻开口,先用额头去轻碰她的指节,她手心是热的,铃身因此也温了。
「他回去了。」夜墨才说。
「我看见了。」她的声音极低,「谢谢。」
牠把头偏向一边,像是有些不悦。
「我知道规矩。」她抬起眼看他,「可我也知道,有时候规矩是不够的。」
夜墨没有反驳。牠跳上柜台,坐好,像要把身上的风抖乾。艾莉西娅把铃挂回窗边,转身去把壁炉里的火添了点柴,让屋内的暖更稳。她又去过滤茶叶,泡了一壶淡淡的薄荷茶,两个小杯,一个推到夜墨面前。
夜墨盯着那只杯子看了两息,低头,T1aN了一口。温度刚好,薄荷在舌尖上散开,很轻,很清。牠不常喝东西,喝时也不多,像是在确认某件事,这一夜,已经回到它该有的节拍。
「你本可以不管。」她端着自己的杯坐下,指尖摩挲着杯沿,「你可以等他自己停,等巷子自己放手。」
「因为你会去。」夜墨没看她,淡淡地把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愣了愣,笑了:「你b我还心软。」
夜墨不答,尾巴在桌脚上轻轻拍了两下,发出很小很小的声。牠的眼神却松开了一些,像把某个栏杆撤走了。
「那只铃,」她看向窗边,「原来有这麽用。」
「铃是你买的。」夜墨道,「我只是让它记别的声音。」
「你什麽时候学会的?」她问。
夜墨看着烛火,像在翻很久以前的页:「很久以前。当时,有一个人哭着叫自己的名字,巷子把她拉住了。那时没有铃,只有我,所以後来我就想,声音能不能换个容器。」
「就像把水倒进另一个杯子?」她接上。
「嗯。」夜墨点头,「杯子换了,水还是水。对巷子来说,杯子重要。」
艾莉西娅静了一会儿,端起杯子,轻轻抿一口。她看向cH0U屉墙,觉得那一格一格的木匣此刻安静得很妥帖,彷佛刚才那点紧绷也一并放下了。她把茶杯放回桌上,视线落在夜墨身上。
「你不累吗?」她问。
「我在屋里。」夜墨的答案既像回答,又像一句定义,「在屋里,就不累。」
「说得好像屋子会替你捂着风。」她笑。
夜墨毫不客气地接话:「因为有人会把风挡在门外。」
她被逗笑,手背去轻轻r0u了r0u牠的耳後。夜墨没有躲,眼睛半阖,像把一段过长的影子收起来。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茶香很淡,墙上的时辰用一种不焦不躁的方式前进。cH0U屉里不时有一格很轻很轻地松一松,宛如睡着的人翻了一个身。窗边那只铃偶尔一动,声音薄到几乎不可闻,却让人确信屋子里有一丝丝清新的流动。
「刚才你说的那个,」艾莉西娅忽然开口,「把声音换一个容器。」
夜墨看她。
「我想到前几天修的那只杯。」她说,「杯沿缺了一角,补了之後,喝水的时候,唇边总能m0到那一点不一样的滑。不是不舒服,反而让我更确定自己在喝水,那个缺把我叫了回来。」
夜墨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认同。牠很少用长句赞同,这样的一声,已经是很完整的回应。
「你呢?」她忽然问,「你身上,有没有那种叫你回来的东西?」
夜墨没有马上回答。牠把头转向窗外,巷子里的风正往东走,带着一点cHa0。牠像是在听很远处的某个节拍,耳尖贴着夜,尾巴停住了。过了很久,牠才说:「有。」
「是什麽?」
夜墨没有看她,语气却稳:「有人说——我回来了。」
她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像有一束温柔的光落在脸上:「那就好。」
夜墨也不说别的。牠低头又T1aN了一口茶,把那点薄荷押进喉间。牠不常说好,也不常说不好。牠更多的是把事情安放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然後看着它们在那里慢慢发生。这样的看,并不是冷漠,而是一种不打扰。
艾莉西娅把收拾未竟的布包打开,里面还有一点市集带回来的小物:一束晒乾的香草、一截细细的铁针、两片透明的云母。她把香草系起来挂到板上,将铁针cHa进针cHa,云母则摺在本子里当书签。
「这些,你何时派上用场?」夜墨问。
「你不是最Ai笑我买没用的东西?」她故意抬眉,「怎麽又来问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麽替明天准备。」夜墨停了一下。
「不是替明天,」她把一本簿子推回书堆,「替会来的人准备。」
夜墨没有再问。牠知道这句话是真,也是这间屋子最不需要解释的一句话。谁会来,何时来,带什麽来、要把什麽留下,没有人提前知道;可只要有人来,这里就会有一样刚好可用的东西。不是魔法,是习惯,是长年累积的敏感与判断,是对「人们会做什麽选择」这件事的长久观察。
「刚刚那孩子,」艾莉西娅收了收桌面,「他会记得自己拿过铃吗?」
「会。」夜墨说,「但他不会记得铃放过声。」
「人要的不多,知道有路,就走得下去。」她的声音很软。
夜墨把一只爪子收进x前,像把什麽贴近心口,轻轻按了一下。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身T坐得更稳些。
壁炉里的炭正好烧到最好的时候,没有火舌乱窜,只有一团稳定的红。那红让屋里的影子都变得很有秩序。艾莉西娅忍不住伸了一下懒腰,背脊因此发出一声轻响。夜墨抬眼看她,像要确定她没有痛。
「我很好。」她笑了,伸手去按了按自己的肩,「只是坐太久。」
「坐太久就走走。」夜墨说,「要不要去屋顶看看?」
「你要陪我?」她有些惊讶。
「我走前面。」夜墨道,像陈述一条老规矩,「夜里的屋脊会把人往下抛。」
她失笑:「你怎麽知道?」
「因为我摔过。」夜墨不疾不徐地说完,才补了一句,「有人接住了。」她才明白上回夜墨是被屋脊抛下来,接住牠时,还嘴y说是滑了一脚。
艾莉西娅笑了一下,她顺着牠的语气往下接,笑意很薄:「那人手应该很稳。」
「稳,」夜墨说,「也很温暖。」牠停了停,又收回去。
夜墨没有再说。牠跳下柜台,走到门边,安静地等她。她把茶杯收好,把桌上的烛火吹小,留壁炉那一团红做屋子的心。他们沿着梯子走上去,屋脊的瓦在夜里冷得发亮。巷子於黑中长长地伸展,远处偶尔有一点光,是别家院子里的灯,也可能是星河从缝隙里递来的念头。
夜墨走在前,步子轻得几乎没有声。艾莉西娅踩着他的步伐,将鞋底落在他刚刚踏过的那一块瓦上。风很乖,没有从侧面撞过来,只轻轻m0过她的耳际。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夜很好,不深不浅,既不b人,也不放人,让人知道自己在其中有一个刚好的位置。
他们沿屋脊走到东角,艾莉西娅蹲下检查前几天渗水的那道缝,夜墨把头凑过来,鼻尖贴着瓦,像在嗅一段cHa0的记忆。她把事先准备好的小块瓦胶填进去,用指腹把边缘抹平。夜墨把尾巴绕在她手腕上一圈,像替她固定。她做完,抬眼望他,眼里有一点笑:「我们又把一点裂缝留住了。」
他们在屋脊坐了一会儿,看着巷口那盏灯忽明忽暗。某个时辰过去了,巷子像换了一层皮,远得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种极细微的移动。夜墨先起身,领着她沿原路回到屋内。
回到屋里,她把门闩轻轻落下,像把一整夜都收进来。她又给彼此各添了一小杯温水,夜墨不声不响地喝了几口。窗边的铃因为门的震动微微一响,薄薄的一声,把各种散漫的思绪都叫回了一截。
她坐回桌边,将晚间未记完的页翻出。笔尖在纸上试了一下墨,写下几行字,停在中间,却突然抬头看夜墨。夜墨正抬起一只前爪,在空中慢慢地收、慢慢地放,好像在对某个看不见的物T做一个礼。
她忽然问:「夜墨。」
「嗯?」牠把爪子放下。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一只猫。」她说这句时,声音很平,不带玩笑,也不带探问,像陈述今晚的第三种光。
屋子很安静。壁炉里的炭发出一声极小的「嚓」,风没有再敲窗。夜墨没有立刻作答,牠只是看着她,眼底那两点金光收缩又放松,彷佛远远地看见了谁,又慢慢把视线挪回来。
牠没有说「不是」,也没有说「是」。牠只是用尾巴,轻轻拍了拍桌脚——「嗒」,又「嗒」。那两声不重,却把今晚所有的话各自送回它们来的地方。牠有点像在回避,也有点像在回答:问到这里,就先到这里。
艾莉西娅没有追问。她把笔搁在页上,笑了一点,将那笑收进杯沿的蒸气里。她知道,有些答案会在该来的时候来;她也知道,今晚他陪她走了屋脊、带孩子出巷、替裂缝找了去处,这些事情,b任何答案都具T。
她把最後一行字写完,收起笔。本子阖上时,窗边的铃又响了一声,b刚才更轻,可真切得足以让人记住。她走到窗边,把铃绳往高一点的钉子挂,手指挑了一下那颗小小的铃舌,低低道:「晚安。」
夜墨化作一小团黑,在柜顶重新蹲好。牠的呼x1很规律,像在替屋子把脉。cH0U屉墙在暗里站直,木心微微热,像一口不张扬的火。巷子在外面慢慢换脸,夜里的路渐渐向内折,为还未到来的人留出一截安稳的边。
艾莉西娅把烛芯剪短,让火靠近一些。她回头看夜墨,忽然觉得「守护」这两个字并不重,因为不是一个人扛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即便没有魔法,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幸福的方法;例如今晚,铃声很轻、茶很淡、风没有大,这些就足够。
她把烛火一口吹灭,屋里只剩壁炉那一团红。夜墨在黑里张开眼,又阖上。牠在睡与醒之间,听见她往里间走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落在合适的位置。牠知道,等到明晚,或下个明晚,门会再次打开,有人会进来,带着一段太重或太轻的东西,到那时,他又会先一步,或等她先说一句话。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简单、重复,却不枯燥。
在最後一刻,艾莉西娅在黑里又再轻轻说了一句:「晚安,夜墨。」
夜墨没有出声,只把尾巴在柜面上再次「嗒」了一下,算作回应。那一声很小,却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心口边,夜sE因此更稳,屋子因此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