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执行长的礼宾女孩 > 第十二章|分歧
    雨停在日出之前。云层低得像有人按着城市的头,水气还未散,仇氏大厦的玻璃皮肤在清晨的光里泛着一层凉白。迎宾台的灯最先亮起,方安雨把衬衫袖口扣好,将耳麦顺着耳背贴紧,一寸一寸巡过大厅:红毯的折角向内,避免踢脚;花艺的高度略过视线,不遮挡来客第一眼的光;二号门旁的迎宾板角度调低十五度,斜光不再在玻璃上刺出一道很锐的亮。她把这些细碎的调整做得像呼x1,没有表情,却将秩序从空气里捻出来。

    夜里的匿名爆料在网路上翻滚了一整晚。她看过那些标题:简单、粗暴,却准确地挑动疲惫的人心。把一张照得不够好的照片配上一句钻进人缝的话,便足以让一座公司被迫解释它的每一寸表情。她知道舆论在做什麽,也知道迎宾线,正好是最薄的一层皮。

    八点,电梯叮地一声。仇少齐步子不疾不徐地出现在大厅,衬衫与外套像是用尺量过,每一寸线条都服贴。他没有开口,目光从花艺掠过台面,收在她耳麦上半秒像是一个无声的收到,便转身往高层的会议室去。她站在迎宾台,对着他离去的背影点了点头;这个小小的动作连自己都不一定察觉,但她知道,这是她在白天里能给他的全部情绪。

    电梯门阖上前,她抬腕看表,八点一刻。她在耳麦里交代最後一条口径:「品牌部统一回应,前台一律微笑致歉、不评论、不接话,指引至公关信箱。」说完,她把笔记夹卷紧,跟上那部正要下行的电梯。

    会议室里的空气,b外头更冷。萤幕上攀升的红线像一支抖动的箭,直直穿过图表的骨架。品牌、人资、法务依序落座,资料夹沿着木纹排出一条整齐的带。有人清咳,像在为不舒服的字眼找一个开场;有人翻动纸页,纸边摩擦在一起,发出像砂的细响。

    法务先说话:「我们已草拟函件,要求平台实名该匿名帐号并下架相关内容,後续提告。」语气平,字字都经过水。

    品牌部长补一句:「我们已经联络几个稳定的窗口降温,但二转、三转很快,热门评论在放大前台压榨与内部冷漠两个点。」

    少齐没有接话。他看萤幕的时候,整个人像把自己嵌进了画面里;那双眼不是冷,是把光全部聚到一个点,让你分辨不出他的情绪。他终於把视线收回来,落在桌面上:「走法务线,先锁节点。资安回溯来源,下午给初报。」

    没有多余的语气。每个字像一颗铆钉,敲下去就不会再抬起。会议室在他的声音里安静了一瞬,像被重新摆平。有人便顺势呼出一口气,写下法务、资安两个关键词。

    安雨坐在长桌斜侧,笔尖停在白纸上方,没有落下。她看着萤幕上的曲线,又看了一眼那张被截图放大的照片,前台nV孩靠着桌角,眼神像被cH0U走了光。她记得那天的值班表,也记得那个孩子站了四个小时、鞋跟磨得发疼。照片被切成证据,情绪被添成火焰,她理解这一切的机制,也知道,在这样的机制里,法律永远来得及,但人的感觉会先行。

    她抬起头:「我有一个补充。」声音不高,像放在桌面上的一张纸,不喊不叫,却不会被忽略。

    几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她,其中有一瞬的意外。这里不是她应该说话的位置,她清楚这一点,但还是说了:「建议同步开启内部匿名反馈,只对内部开放。分类为制度、G0u通、情绪支援,二十四小时出第一版摘要,四十八小时更新节点。不是做公关,是做自检。」

    她很少在会议室这样用词。不是热烈,而是冷静的坚持。她把笔尖落下,写下三个看似乏味的字,白纸被黑sE的墨一划一划吃进去。

    对面传来很轻的一声鼻笑:「这个时候开匿名通道……对外怎麽看?」

    她没有看那个人,只盯着自己的字:「我们不是给外面看。是让里面的人有地方说。制度和数据能讲事实,但它们不会先开口。」

    这句话落下时,会议室像被一根细线勒紧。少齐的指节在桌上轻叩了一下,像是在节拍里划界。他抬眼,那眼神里有一瞬暗去又收回的光:「我们要做的是把事实锁紧,将风向拉回可控,不是去承接所有情绪。」

    「承接,不等於纵容。」她说,语气仍很平,「只是先把人当人。」

    两条线在空气里,没有交叉,却彼此不退。她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里那丝几乎听不见的颤,不是怕,而是舍不得。她舍不得他一个人把所有冷y的方法扛在肩上,也舍不得这些会被忽略的声音,再一次被忽略。

    他合上资料夹:「今天先照原定节点走。匿名通道,我会再看。」

    会议散得很快。资料夹收进公事包,椅脚在地毯上拖出不明显的痕。门开合、脚步、低语都像被一层玻璃挡住,留下的只有她桌面上的白纸,黑字尚未乾透。

    她把纸摺成便於放入皮夹的尺寸,站起身。指尖碰到纸边那一下,像被极细的刀碰了碰。没有破,却有点痛。

    大厅的光在午后变得柔,像把早上的锋利在一盆温水里泡过。记者仍在玻璃外,镜头对着门缝,等待一个可以塞进标题里的字眼。迎宾台像一块静止的面,她站在面之後,将表情维持在恰好的亮度。有人问:「主任,要不要我去通知保安再加强?」她只摆手:「不用,再紧就像驱赶。」

    她在耳麦里交代:「注意双向动线,微笑,耳朵b嘴巴多用一点。」说完,自己也笑了一下,笑意淡得像水。她一向知道,她的笑不是绽开,而是收敛,正因为收敛,它才耐看。

    中午过後,品牌部把第一版对外说明放上官网:三段,没有形容词。她读完,没有评论,只把它与自己的三个栏位放在一起看,制度、G0u通、支援。她拿起电话,通知会议室C做临时场地,白板、记录、纸巾、热水。没有通知太多人,没有打扰任何部门主管。她只在内部群组安安静静地丢了一句:「今天15:00,C。说话。」

    来的人b她预想的少一点,也b她预想的多一点。两位实习生、三位前台、两位轮值、还有一个总是被派去替班的後勤。第一个坐下的nV孩眼神闪烁,手按在膝上;第二个男孩笑得太努力,像想先用笑把话堵住;第三个人一PGU坐下,长出一口气:「主任,我怕犯错。」

    她没有说没事。她把笔放在白板右下角,字写得极小:「怕犯错」。然後她问:「你今天遇到的难是什麽?」

    「来访的客人骂我,说我眼神躲避。」那男孩的声音里带着懊恼,「我不躲,只是我怕……怕看着他就忍不住会把鼻子皱起来。」

    有人笑了,笑声不坏心。她也笑了一下,把笑意压在眼尾:「我们把鼻子要不要皱写进话术里,好吗?」笑声在房间里扩散开,像把很冷的水稍微烫了一下。

    另一个nV孩说,她想换班,因为晚上回去太晚。她把轮休告示上墙写在白板上,在旁边画一个小小的钉:「这个让整个大楼知道,不是让你自己扛。钉子我来准备。」她说完想起什麽,又补:「上墙之前,先试一天,拍照回传,当场修。」

    其实没有什麽伟大的方案。只是将本来散在各处、容易被忽略的小聚在一张纸上,让它们有序。她把它们排成栏:什麽可以今天做、什麽需要一周、什麽要经过人资与法务。「我不保证,但我会回。」她说。她很少用我,但在这里,她愿意拿自己的名字去兜主语。

    散场时,男孩回头说:「能说话的感觉,挺好。」他说完立刻觉得自己矫情,耳朵红了,逃一样地出了门。她把那一句装进心里,一路带回迎宾台,放在cH0U屉里最里面,那里原本空着,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

    傍晚之前,二号门外又聚了两个新摄影机。她站在门内,目光落在红线外人的鞋。鞋尖朝向门,鞋跟几乎同一时间往前挪半寸。她知道那代表要问更锐的问题。她按下耳麦:「警戒线不动,安保不看镜头,只看门。」

    仇少齐从另一侧的走廊出现。他没有朝她点头,却在经过她身边时稍稍慢了半步。那半步短得几乎不可见,却像给了她一个可以与他同步呼x1的节拍。他走下台阶,记者的话音一段一段抛来:

    「仇执行长,对压榨如何回应?」

    「内部是否已承认有管理失当?」

    「将不会公开道歉吗?」

    他看向红线,掌心向下,示意保安退半步,给记者一个可站的距离,再把声音压到镜头抓不住的平:「公司今日内有统一回应。请保持秩序,这里是工作区。」

    就这一句。没有承诺、没有揣测、没有任何容易被剪辑进情绪的边角。记者的气势像被一种看不见的布盖住,人群失去了追逐的兴致,散成几片零落的队形。她在门内看着他转身,心里某一处不明显的地方松了一下,不是因为他挡住了什麽,而是因为他没有把任何人的表情当作他可以踩的阶梯。

    六点过後,楼层的人声一个一个从走廊退去。她把耳麦卸下,放进cH0U屉。迎宾台在夜里是一块很安静的面,她收掉桌上的小便条,关灯,换上外套。走到电梯口时,她看见他站在那里,没有秘书、没有随行,只有他自己与一盏冷白的灯。

    「会议室C的白板,」他说,「我看到了。」

    她「嗯」了一声,没有主动说更多。这不是谦逊,是她知道在什麽地方不该把话说满。

    他看她半拍:「明早,继续。下午……我去坐。」他顿了顿,「不说话。」

    她点头:「好。」

    门开合,把两个人各自送上不同的层。她在电梯里看着镜中那张脸,白天与夜里没有差别,只有眼尾的光,像被人用最钝的一支铅笔轻轻画过,留下薄薄一点柔。

    老宅侧院的夜静得像纸。她把雨伞收好,挂在门边,屋里的灯只开一盏,h得很淡。她坐在书桌前,翻开第零版的摘要,把下午的几个点补上具TC作:轮休告示上墙前先做动线压测、情绪下线话术用四句话成段,十五分钟为限,超时则由领班接手;实习生每人配对一名导师,导师认领表需附可联络的时段。她把它们编成项目符号,又把项目符号拆开,落成可以被别人接手的行动清单。她知道,方法要被看见,就要能被复制。

    手机在桌面上亮了一下,震动很轻。邮件来自执行长办公室。主旨被改过,冷静、简洁:〈内部反馈摘要第0版—分工〉。正文里,他将她的提案拆成数条,标注负责人与时程,在两个地方加上括注:先试点、回收後再扩展。他的语气一如白天,平,无花。她读到先试点三个字时喉口一紧:不是被否决,而是被保护;不是被怀疑,而是被看见风险。

    她忽然很想笑,笑自己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能分辨出保护与否定的差别。她把笑往内收了收,收成一个只让自己知道的暖。

    她回了一封邮件,主旨更简单:〈收到〉。正文只有一句:话术明早实施,午前提供两个样本。送出後,她又打了第二封,这一次不是给他,是给迎宾部的全T:〈明日安排与注意〉。她很少在夜里发这样的邮件,以免别人觉得她在宣示努力。但今晚不同。她知道,有些东西值得多花十分钟,哪怕这十分钟谁也看不见。

    夜半过後,她在桌边睡着。醒来时脖颈发酸,外套被人往她肩上拉了一点,杯里的水温刚好,像刚换不久。她没去想那个人是谁,像是故意不去抓住一只刚飞过窗前的影子。她把水喝完,对着窗外的银杏叶说了一声「谢谢」,很轻,轻到只剩唇形。

    关灯之前,她在备忘录最後一行写:不是要被照顾,是要被并肩。写完又删掉。她不希望这句话被任何人看到,也不希望有一天自己拿这句话去要求谁。情感不应该被拿来作为筹码,她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需要在黑里留一个能呼x1的地方。

    清晨五点半,雨完全停了。云被东边的光撕开一条很细的缝,像谁把暗布割了一刀。她起身,洗脸,将头发束得更利落,衬衫扣在第二颗,外套落肩。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和往常无异,只是眼睛更亮了一点,不是因为睡饱,而是因为心里有一条线拉直了。

    她b约定早到了公司。迎宾台的同事用掌心捧着热茶,对她笑:「主任,早。」她点头,接过交接的便条,几个字清清楚楚:转接话术、生气客人、保安提醒。她把便条塞进口袋,像把一张地图贴在x口。

    九点前,她在会议室C准备好白板、笔、纸巾、热水。她站在窗边等,手心贴着玻璃,感受玻璃里残存的一点凉。门开,第一个人进来,第二个、第三个……她没有看门口,只看他们坐下时的表情,把要说的第一句放软:「今天,我们只说今天遇到的难。」

    他在三分钟後进来。没有外套,袖口卷了一指,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有人因为他的出现而直起背,她就笑:「今天没有上级,只有同事。」说着把一壶热水推过去,「嗓子乾了就喝,不用举手。」

    她先让大家讲话。她只在关键的时候把句子轻轻收尾:「你觉得你怕犯错这件事,是因为规则太多,还是没有说清楚?」、「你遇到的生气客人,是吼叫,还是冷笑?我们把它分成两类。」她把情绪拆解为可C作的指令,把cH0U象变成能被训练的肌r0U。她写得很慢,让每个字都像一颗钉,钉进白板,钉进脑子。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看她如何把一群人的紧张松成能落地的事,看她在有人眼眶红了的时候,没有递纸巾,而是先递话:「你可以停一下,我们等你。」纸巾在那之後才过去,放在桌边,不b人接。这一放一等之间,尊重就长出形状。

    散场时,他站起来,没有说做得好,只问:「十五分钟的限时,够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大部分够,有两个不够。不够通常不是因为话多,是因为对方在找可以下台的台阶。」

    「那台阶,」他问,「长什麽样子?」

    她看了他一眼,弯了弯眼角:「像我知道你很忙、像你不一定要现在回答、像我听到了。这些话都不等於承诺,但它们能让人把脚放下来。」

    他沉默半秒,轻轻点了下头。这个很轻的点头,像在他的语言系统里新加了一个词条。

    午前十一点,她把两个样本回收交到他桌上。样本不是对话录音,而是她把关键节点、话语转折、对方的身T语言一一记下的摘要。她不提供结论,只提供可以被讨论的骨架。他看得很慢,中途停了四次,提问也只有四个:谁说第一句、什麽时候停、何时递纸、何时交接。他问完,将纸叠好,轻轻推回她:「下午继续。」

    她离开他办公室时,忽然又转身:「谢谢你昨天在二号门。」

    他「嗯」了一声,没有表情。她补了一句:「你把声音压得很平,我知道那很难。」

    他看着她,眼睛里那条隐含的光慢了一下:「我不想让人从我身上剪走一个情绪。」

    她笑了,笑意轻得像一粒落尘:「我也不想。」

    门阖上,他在桌面上敲了一下,不是节拍,只像把什麽从心里敲醒。

    夜。雨没有再下,云仍低。她走过空大厅,耳朵里是白天留下的声音,被磨得圆了。她想起自己在会议室里说的那句不是做公关,是做自检,也想起他说的不是承接所有情绪。两句话在她x腔里并排,她发现它们不是敌人,它们是两条平行的轨,若能在某一点由铁钩g住,火车便能在上面稳稳走。

    她回到侧院,换了居家服,坐在窗边,打开电脑,把今天的纪要整理成能给别人看的文档。她把自己从句子里擦掉,让方法在前面,让名字退在最後一栏的小字。她知道他会看,她也知道,这样的文档才会更长久。

    将近午夜,她收到他的邮件。很短:「明早八点半,会议室C。我坐後排。」附了一行备注:「品牌、人资各派一人旁听,不发言。」她看着「不发言」三个字,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近似於感谢的情绪,不是因为他来,而是因为他知道如何来。

    她回了一句:收到。关上电脑前,她把白板上的三个词在本子上又写了一遍:制度、G0u通、支援。笔划一出,心里就安静。她知道,分歧没有消失;它像一条线,仍然在两人之间拉着。但她也知道,那条线开始学会承重,不是把人分开,而是把人连住。

    灯熄的瞬间,她在黑里对自己说:「明天,记得呼x1。」说完,她睡了,很快,像终於把白日的每个结点都系在了正确的地方。

    另一头,他坐在书房里,把今日所有文件合成一个夹,命名一如既往简洁。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秒,像在犹豫是否再多打一个字,终究没有。他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黑,把手背贴在玻璃上,冷意穿过皮肤,让脑中的线都清楚起来。然後他关灯,走出房门;夜把他的背影完整收进去,没有留下任何声响。

    今夜没有谁道歉,也没有谁被原谅。分歧安安静静地待着,像桌面上不收也不乱的一叠纸。它不再尖锐,却也还没有被磨圆。这样也好,明天还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