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岸见凌
梅雨里难得的放晴——像是有人把天幕擦拭了一遍,云层被推到远处,河床边的草梢因乾燥而更显锐利。
岸见凌把耳机摘下一边,让午後的虫鸣和水声从空隙渗进来。他把背包丢在堤岸的混凝土阶上,仰头看太yAn,眯起眼,像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较劲。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没有抬头仰望的习惯。」
那不是口气,是习X。他不祟拜任何东西,也不打算被任何东西俯视。
河对岸传来乱糟糟的吵闹。一群穿着夸张改造制服的少年把某人按在泥地上,b他跪着磕头。
「嘿,哭了哭了。」其中一个笑,声音像空酒罐被脚尖踢过去。
「丢水里洗乾净?」另一个说,「或者捆起来更省事。」
凌坐着,没有起身。他先看了一会儿声音的来处,表情平淡,像在等待什麽更有趣的发展——可那种凌乱与残忍很快就失去新鲜感。
他叹气,从背包旁的砂石堆捻起一枚扁平的石子,在指节间试重量。
「喂。」他没有抬高嗓门,只是朝对岸说了一句。
对岸当然听不见。
凌把石子夹在食指与拇指间,轻轻一弹——声音不是破空,而像鼓面被指节点到的沉闷一响。
下一瞬,对岸泥地炸开拇指大的坑,泥水洒了半圈。
有人骂脏话,有人回头。第二枚石子落点更近,那群人忽然不笑了。
「我不帮谁,也不向谁偏着力。」凌站起来,声音还是懒懒的,「只是不喜欢噪音。」
第三枚石子落在离被按住的少年鞋尖三寸的位置,泥水溅到他脸上,反倒把泪痕洗出一道乾净弧线。动手的人终於乱了,七嘴八舌,连拖带跑,把自己的脚印踩得一片狼籍。被欺负的那个反倒也跟着逃走,边跑边顾着擦脸,慌不择路。
河面又安静下来,只剩风把水面推成一块块碎光。
凌的兴致更淡了。「真无聊。」他把手里最後一枚石子丢回脚边,托起背包,准备离开。
这时,一阵奇怪的逆风从河面贴地卷来,像有人从对岸推了一扇看不见的门。风把岸边散落的传单吹得四散,其中一张不合常理地改变方向,沿着凌的手臂划了一个弧,乾脆地钻进背包的拉链缝里,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口袋。
凌停下,挑眉,从袋内m0出一封N油sE的信。封蜡是嵌着蛇吞尾的圆环标志,边缘压了细细的格纹,像棋盘。
——致:岸见凌。
他用指节敲了敲封蜡,蜡面发出b预期更清脆的回音。
二|九条朝yAn
久条家的宅院深而长。走廊的老桧木在夏日膨胀出温馥的味道,纸门背後的冷气没能吹到这里。
九条朝yAn推门进屋,先把喉间那条沉重的丝巾扯松,踢掉跟鞋,整个人向床铺一倒,床架随之发出短促的吱呀。
她刚从家族会议回来。会议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说:「请配合解散集团。」
看着她的那些人——叔伯、顾问、律师、银行——先是沉默,然後一致点头。没有「但书」,没有尝试讨价还价。像是她的语句当中藏了看不见的钩子,把所有可能的反对都在喉咙里拉住。
朝yAn不把这称为能力。她只是很早就发现,当她把句子说得足够简单,不提供任何逃路,人们便会选择最不费力的答案。
「是。」
那是这个世界运转最小的齿轮声。
她从床上坐起来,准备解开外套时,看见书桌上多了一点异物——一封信。
这间房间的钥匙只有她有;窗是从里头上了cHa销的。她没有叫管家来,反而先去看窗台的灰尘,门边的纤维,地上有没有陌生的鞋印。什麽也没有改变。
信封整洁,封蜡图腾与她不认识的任何家族徽章都不相g。名字漂亮地写在中央——
——致:九条朝yAn。
她把信举到耳边晃一晃,里头好像有两层纸。她笑了一下。
「就当作有人想逗我开心吧。」
三|葛城澄
秋雨在昨夜剥落乾净。云还没散,空气却是明亮的。
葛城澄把橱柜里那件有红叶暗纹的无袖外套拍平,拉上拉链,对着镜子把头发绑得更乾净。她要去城边的陵园——今天天气刚好,树会好看。
窗台上有只老三花正趴着晒背。牠一见澄换好鞋,便从窗沿跳进来,落地没有声音,尾巴在她小腿边打了两下。
「一起走?」澄蹲下,m0m0牠的耳背。
三花忽然抬头,耳朵朝某个方向折了一下,下一刻便飞快窜向院子。澄跟出去,抬头,看见一只乌鸦沿着屋脊低飞。那不是常见的树上叫嚣、半天不动的那种飞法,而像是拿着什麽东西,不太习惯重量的笨拙。
乌鸦在她前院盘了一圈,放低高度,像投递信件一样把某物丢向她的怀里——然後立刻拔高,消失在屋後。
「……谢谢。」澄朝空着的天空说了一声。
她低头。是封信。封蜡的图样古怪而漂亮,像谁用细针在蜡面绣出一个闭合的环。她把三花抱起来,三花把下巴搭在她手臂上,安静得像一条温暖的围巾。
「打开看看?」澄问。三花没有回答,却把爪子轻轻按了按信角。
四|邀请
三封信里的字迹一致,纸张厚,带一GU晒过的草香。内容很短:
>致无法被日常安放之才:
若你准备以「熟悉的一切」作赌注,
请持此函,赴异象方庭报到。
倘若迟疑,请把信放回原处——
它会自己从你手中离开。
——门卫·圆环
岸见凌把信翻了个面。
背面有一块空白矩形,像是票根。他把指尖按上去,纸面微微一热,像有人从纸里头呼气。
「赌注?」他嘀咕。赌什麽?他看着四周——堤岸、河、稀疏的午後行人。这些东西在他生活里的重量意外地轻。「行吧。」他用指节轻敲那块矩形。
地面不是塌陷,也不是发光——而是失焦。他看见世界像相机转错了齿轮,河流、草梢、堤岸的线条同时变得软,颜sE自己向边缘流过去,空气折起一道折线,像纸被人捏出门楣。
凌踏进去前,下意识回头。他没看见任何需要告别的人。
「别太无聊就好。」他说。
九条朝yAn没有立刻把手按上去。
她先把信放到窗光下,确认字迹不是她认得的任何墨水笔;她把鼻尖贴近纸边,闻到淡淡乾草味;她掀开封蜡,看蜡底有无暗暗的机关。然後,她笑了——这封信知道她会这样做,因为每一道怀疑都被预留了答案的缝。
「熟悉的一切……是指你们那些点头的人,还是指我必须维持的角sE?」她对空房间问。
没人回答。
她把手指按在那块矩形上。纸面像水那样退让,窗外的光线被折成一条细长的亮缝,安安静静地在地板上挪动。
朝yAn提了口气,把那条光当作门,跨了过去。
葛城澄读完信,又读了一遍。
她把信放在膝上,m0了m0三花的背,像是在征求意见。三花转头T1aN了T1aN她的手指头。
「我也不太会告别。」澄说。她不太会把感情说重,总觉得沉默更可靠。她把票根一样的方块按下去,纸面温顺地陷了陷。
她看见院子里的影子逆着太yAn慢慢移动,墙角的青苔像波纹一样扩散,空气薄到像一张透明的膜。她抱紧三花,跨出第一步。
地面没有「掉下去」,只是被轻轻翻到另一页。
五|方庭
风的声音先到。
不是呼啸,而是规则地转,像巨大的木轮在远处推动城市。
凌落在一块半月形的露台上——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落」了,但膝盖没有吃到冲击,那感觉更像站上了还在移动的电梯。
露台外是一座环状的城,楼层错落,街道像棋盘却又不守棋盘的棋礼,远处的天空挂着一轮白得失真的圆——不是月亮,像谁把纸剪成一个完美的孔洞贴在天幕上。
朝yAn站在他不远处,保持一贯的冷静,先检查自己的鞋跟是否卡在露台的石缝里,然後抬头,像要打量这座城和她之间的力学关系。
澄抱着三花,三花乖得不寻常,尾巴只是轻轻在她手臂上划过一线。
露台中央有一扇门,一扇不嵌在任何墙上的门。门板上嵌着他们信封上的那枚圆环。门把像被很多手握过一样,亮得没有一处W迹。
「欢迎。」
声音从门缝里传出,礼貌得几乎可以当成饭店的招待。
「异象方庭,向不被日常安放之人开门。请注意,从此处进入,将默认你们以各自的日常作为入场赌注。若你们打算退还赌注,请现在转身——门会像送来时那样,把你们送回去。」
凌歪头。「日常有多值钱,看谁定的。」
朝yAn看他一眼,那一眼里的评估和好奇是分开的。「赌桌上,先看规则,再谈筹码。」她说。
澄没有说话,她把三花放到地上,牠在门边绕了一圈,回头叫了一声,像是在说:可以。
门把在这一声猫叫里轻微颤了一下,像回应。
三人几乎同时伸手——
门轴转动,门里不是黑,也不是雾,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城市截面:街角、塔楼、悬桥、空中花园都被压成一层,像有人把整座城压印在镜面上。
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青草、铁锈和刚烘好的面包味。有人在远处吹口哨,旋律简单,像一个不急着结束的回合。
「我们将在这里测试你们的恩赐。」门後的声音说,这次不像招待,更像读某种程序。「不是b力,也不是b命好,而是你们如何安放自己——当世界不再提供现成的位置时。」
门把自己打开到最大幅度,没有催促。
凌第一个跨过去。他走得像在跳过一道没什麽高度的水G0u。
朝yAn在门槛上停了半步,嘴角微微上提,像是终於遇到能让她把句子说得更长的地方。
澄最後过门,三花贴着她的脚踝一起进入,尾巴在门槛上敲了两下,像盖章。
门在他们身後轻轻阖上——不是「关」,而是「合」。
露台上只留下螺栓慢慢冷却的金属味。风重新把城市推动,像一盘刚开始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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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卡简
岸见凌:对自身力量有近乎本能的掌控与节制,讨厌噪音与夸张戏码。信条是「不膜拜,也不俯视」。动机单纯:寻找不无聊的对手与规则。
九条朝yAn:擅於用语言构筑不可退让的「结构」,使人顺着她的陈述走到结论。自觉与世界的互动过於单向,迫切需要一个能回嘴的场所。
葛城澄:与动物有安静的默契,感官敏锐但少表态。对「告别」有自己的节奏,愿意为了确认某件事是否真实而跨出一步。
名词索引
异象方庭:一座被环状城廓包裹的试炼都市。它不测「强弱」,而是测「安放能力」——把自己、把他人、把规则放在恰当位置的本事。
圆环:送信与看门的人/物,名字像称呼,不像姓名。标志为蛇吞尾的封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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