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娴在源音在高一的时候就回中国了。离开的那天早上,玄关的门合上,走廊一片安静。源音站了很久,直到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才准备收拾东西上学。
家里少了一个人,安静得过分。饭桌上的碗筷可以随意摆,衣服叠得不齐也没人管。源音前两个星期还刻意照母亲的方式整理,之后便松懈下来。后来她更是在客厅的沙发躺着开始玩手机,赤脚在木地板上走路,像是从某种无形的绳子里解脱。
高二的春假很快过去,樱新町的商店街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樱花祭。源音和林尚德两个人出门采购生活用品的时候,源音提出要吃章鱼烧,于是两个人开始在祭典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音酱!你怎么和林君在这里?”
刚刚锻炼结束的関口姐弟也路过了商店街,看到了源音和林尚德。
“我们出门买东西。”源音吃着章鱼烧,另一只手朝二人挥挥手示意着一起逛街。
“刚刚叫你们你们又不愿意出门,怎么突然想起来出门玩了?”绫一脸不爽的质问着林尚德,她觉得自己遭受到了组织的背叛。
“我们就出门买洗衣Ye和猫砂什么的!是源说要吃章鱼烧才来的。”林尚德指着源手里的章鱼烧,飞快的解释着,好像是晚解释一秒就要被人打Si。“不信你问源嘛”
源音笑着看着打闹的两个人,想起刚来日本的那段时间。
2015年12月31日的晚上,家里弥漫着米饭和J汤的香气。郭子娴临在厨房系上围裙,把青菜下锅,火苗“呲”的一声,油花带出蒜香。桌子正中摆着一块小巧的巧克力蛋糕,她cHa上“1”和“6”的蜡烛。
源音看到林尚德坐在桌边,神sEb平时认真。吹蜡烛前,他双手合起,低声许愿:“快点长高吧……至少要b源音高。”
源音怔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哦。”
火苗熄灭,屋子里只剩余烟在旋转。她把准备好的小盒子推到他面前:“生日快乐。”
丝带拆开,是一台黑sE的佳能单反,相机的镜头盖扣得紧紧的。
“你拍照很好看。”她说,眼神掠过墙上的照片,那些灯笼、神社的注连绳,全都是他拍的。
林尚德愣了愣,耳根发红,闷声说了句“谢谢”。
猫鱼鱼在桌下绕了一圈,抬起头,眼睛里的金sE反光一闪。它看见nV孩的影子像水波一样轻轻荡开,随后又恢复平静。它低低“喵”了一声,像在提醒,又像在记号。
饭后,健的电话打进来:“快点出来!我们去神社看跨年!”
绫在电话那头喊:“再晚就排队排到鸟居外啦!”
夜风刺得人直缩脖子,街口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四个人沿着石阶往上走,健举着相机乱拍,绫嫌他拍糊了,把相机塞回林手里:“还是你来。”
源音走在林的身边,脚步不快不慢。她仰头看着一排排灯笼,光晕照在她的睫毛上,显得眼睛澄澈。
“你要许什么愿?”林尚德忽然问。
她偏过头看他,声音平静:“说出来就不灵了。”
撞木敲在钟上的那一瞬,钟声深沉地滚下石阶,人群一齐喊出“新年快乐”。健大喊“あけおめ!”,绫忍不住笑着回礼。林转过头:“新年快乐。”
源音也轻轻应了一声:“新年快乐。”
灯笼下,他们的影子交叠在石子路上。林举起相机,“咔嚓”一声捕住那一瞬。照片里,三个影子贴合在一起,只有源音的影子边缘,像被风轻轻拂了一下,偏出了细微的一线。
源音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除了班上的同学以外林尚德可以说是唯一的熟人了。今年的跨年,她还是第一次T验。
她许愿,希望四个人的友谊可以维持下去。
2016年四月的风把校门口的旗子吹得猎猎作响。源音沿着人群往里走,领结一丝不乱,室内鞋在走廊上敲出轻声。她推开教室门,関口绫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她抬了抬下巴:“这边。”再往前一排,是林尚德和関口健,前后桌整齐摆开,像开学前就商量好了的位置。
他们确实早就认识了。半年前,源音搬到林尚德家里住,各自一间房。可在家中的时间除了早晚在玄关打照面,就是只在餐厅碰在一起又分开。関口健倒是出入频繁,三两回小聚之后,源音便也认识了这两个同龄人,可却总是带着大小姐特有的距离感,即便是一条路一起走,话却不多。
上了课,源音把新本子翻开,写日期,写题号。笔画匀净,没有停顿。绫用手背推了推她的水杯:“你字真好看。”她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前排健把校服领口敞出一道缝,半节课里换了三次坐姿,被老师点名才老实。林沉默,作业写得g净,铃响就把本子叠整齐。午休,健抢过林尚德的相机瞎拍几张,林尚德看完照片只说了句“这台相机不值得这样子糟蹋你的摄影天赋”,又伸手把相机收回来。源音低头cHa好牛N的x1管,喝了一口,什么也没说。
妈妈很严格,从小都要求自己要每时每刻保持淑nV形象。源音妈妈也是一个很有气质的人,她希望自己的nV儿也是一个好nV儿,然后找个好老公,再生两个小孩做一个好妈妈,她希望自己的nV儿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剧本。
源音一直都是一个乖小孩,至少在郭子娴在身边的时候是这样。
源家的大小姐,需要维持着得T的礼貌。
高中的第一场雨下在五月,今天天sE低沉得像一块蒙着尘的玻璃罩在头顶。T育馆的灯一点点熄灭,空气里全是汗水和清漆的味道。
四个人一起往车站走。健在前面撑着伞,步子大得像在跑垒。绫一边骂他“混蛋等我们一下。”,一边拉着健的外套。源音抱着伞走在中间,耳边的喧闹忽然像被水裹住,远近不分。
源音的伞从手里滑落,身T像被cH0U空。她刚刚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做了很久的梦,没有睡好。
林尚德先一步反应,伸手撑住她的肩,把她往街边屋檐下的Y影里带半步。人群涌过,雨打在铁皮棚上,声音像切好的鱼片上面突然淋了一碗滚烫的热油。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带着紧张。手里那瓶矿泉水被拧开,y生生塞到她手里。
喉咙紧得发痛。源音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随身带的小药盒,吞下一片薄片。药味极淡,像一丝冷薄荷。不到半分钟,眩晕退去。
她靠在冰凉的铁柱上,感觉自己像一面刚刚被风吹歪、又被缓缓扶直的旗子。少年站在自己眼前,撑开她的伞,角度反复调了两次,直到雨水不再顺着伞骨滴落到她肩头。
他的校服已经Sh透,水痕沿着衣领一直渗到背脊。
“谢谢。”她重新站直,低着头看着林尚德林尚德校服。声音轻到几乎被雨声吞掉。
他只是“嗯”了一声。风把雨线吹斜,伞骨震了一下,像一根细弦被敲响。
绫折回来:“你没事吧。”。健刚想开玩笑,直接被绫一肘顶开。四个人走到车站挤上车,四个人靠着门两边排开。林把伞尖朝下,身子微微一偏,把几次推搡过来的书包角挡掉。
源音低下眼,指尖还攥着那瓶冰凉的水。她看着玻璃窗外雨点像密密的文字,落下、抹掉,落下、抹掉。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灯开着,窗外的雨停了。房间安静,只有厨房里郭子娴在做饭的声音。
她闭上眼,回想站台那一刻。
那不是普通的晕眩。
那像是身T里有另一种节律,正与她的心跳暗暗错开。
她翻了个身,把手放在x口。掌心下的心脏仍然跳得很规矩,就像是在某个极深的角落,有另一个“她”正在有节奏的敲门
“妈妈,我昨天做噩梦了。”吃饭的时候源音还是决定和自己的妈妈说昨天晚上的噩梦。
郭子娴听完只说自己要离开两天,提醒源音好好的吃药。
就今年年初开始,她的身T像被什么悄悄改写。课堂上记笔记时,眼前会突然空白一瞬;舞蹈转圈只是多了几下,x口就会像被人攥住喘不过气。小药盒开始成为必需品。
林尚德没有问。只是默默在一些地方填补:课间把厚厚一摞资料接过去,练舞结束时水已经在手边,瓶口擦得很g净。
那些动作安静得过分,像一条被人忘记的旧习惯,却在她身边悄无声息地复活。
那之后的几天,她的身T像被什么悄悄改写。课堂上记笔记时,眼前会突然空白一瞬;舞蹈转圈多了几下,x口会像被人攥住。小药盒开始成为必需品。
林尚德没有问。只是默默在一些地方填补:课间把厚厚一摞资料接过去,练舞结束时水已经在手边,瓶口擦得很g净。
那些动作安静得过分,像一条被人忘记的旧习惯,却在她身边悄无声息地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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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音没想到妈妈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东京的初夏,热气还没来得及袭击室外的人们便被晚风吹去。空气里夹着草的腥味、铁丝网的铁锈味,还有汗水和土尘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组合成青春特有的记忆。
bAng球场的灯被拉到最亮,白得刺眼,仿佛要把天空切开。几只飞蛾一次又一次扑进光圈,翅膀拍得急躁,扑腾声和远处的蝉鸣纠缠在一起。球bAng击中bAng球的脆响在夜空炸开,随即落入手套的闷声像闷雷,声音被夜风送到看台,打在鼓膜上,连着心跳一起颤。
関口健在场地中央。少年身形已经拉长,肩膀撑开,每一次挥bAng都带着一种全力以赴的狠劲。汗水顺着脖颈和手臂流下去,落在红土上,很快被夜风吹g。他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细长,和他本人的动作几乎不同步,像是另一个人紧紧跟随。
绫站在场边,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嗓子已经哑了,还固执地喊着:“再来!”然后把bAng球在用力投出去。她的身影和健的节奏一同摇晃,像是要把力量也推送过去。
源音坐在看台第二排。塑料制的座椅被太yAn烤过,还存着一点儿热。她背脊挺直,双腿收拢,姿态安安静静,像随时可以被画进明信片的模样。手里捏着一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瓶壁上结的水珠一颗颗冒出来,滚落在手心,却没有驱走掌心的热意。
这就是母亲从小要求的样子——坐要直,手要稳,表情要含蓄。她习惯得太久,连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本能还是伪装。
旁边的林尚德,手里抱着相机,腿搭在前排的座椅上。镜头没有开,镜头盖安安分分扣着。他只是把它放在那里,像习惯X的动作。少年侧着脸,眉眼被冷白的灯光g出一条线条,不笑,也不说话,安静得和这一片喧闹格格不入。
源音忽然意识到,在这片吵闹的夜里,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得过分。
风从球场另一侧吹来,带着草的腥气和汗水的咸味。她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她轻声叫。
“嗯?”他转过头,回答中带着点疑惑。
她把瓶子递过去:“喝点水。”
他接过来,拧开瓶盖,抬头喝了一口,又递回去。瓶口还带着一点水珠。水顺着瓶身往下淌,打Sh了她的指尖,凉得刺骨。她低下眼睛,盯着那几滴水沿着塑料瓶划出透明的弧线,像是一条细小的河流在夜sE里无声流淌。
她没有嫌弃,只是把瓶子放在膝盖上。
场上的球声依旧。健的挥bAng带着破风声,球飞出去,在空中划一道弧,落进手套里。绫沙哑的嗓音跟着落下:“再来!”
源音看着那条弧线,忽然开口:“……你们都是怎么看我的?”
林怔了一下,偏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瞬间的疑惑。
“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乖乖nV?”
她低下头,手指扣着瓶身,轻轻笑了一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成绩要好,礼貌要好,跳舞的话也要跳得要好……妈妈说的,每一条都要做到。”
风吹动看台上悬着的旗子,布料猎猎响,好像在替她附和。
她的声音被风带进林尚德的耳朵里:“可我一点都不想那样。”
灯光落在她的睫毛上,眼神里闪过一瞬的冰凉。她没有哭,也没有叹气,只是很平静地说出口,就像陈述某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林尚德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寻找什么词,又像是根本没有准备好回答。
“你和小时候确实不一样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他和自己独处的时候话总是很少。“我还以为这就是长大呢。”
源音愣了愣,随即低下头,笑了。
不是因为被安慰,而是因为这句话太笨拙。简单得像小学生作业本上的答案,却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她转过头,继续盯着场上。健的身影依旧在灯光下挥动,绫的喊声逐渐嘶哑。她忽然觉得x口松开了一点——像是一根捆了很久的线,被风扯开一个细小的口子。空气涌进来,她终于能呼x1顺畅。
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他没有再看自己,只是低着头,手指在相机的机身上轻轻摩挲。动作笨拙而安静,表情还是一贯的木讷。
练习结束得很晚。球场的灯依旧白亮,飞蛾还在绕着光旋转。
源音带头走回家,脚步b平常慢。林默默跟在她身后,和她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前方的绫还扯着嗓子挑剔着健今天练习的不足,健满身大汗,手里拎着球bAng,步伐一如既往地快。
街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影子被拉得很长。她忽然回头,灯下看见自己和林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又在风里轻轻分开。
她停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屋子安安静静。郭子娴早已回国,只剩下定期快递来家里的药还提醒着母亲对自己的关心,摆在书桌角落。空气里没有饭菜的味道,只有电钟滴答的声音。
猫鱼鱼趴在窗台,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木框,今天他没有再继续靠近去嗅源音身上的味道。窗外的夜很深,城市的灯火却亮得刺眼。
源音把皮鞋摆在门口,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耳边还回荡着自己在看台上说的那句话。
“……可我一点都不想那样。”
声音轻,像怕被风带走。可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身上的担子变少了一半,自己的最大的秘密终于有人一起分担了。
她忽然笑了。睫毛在灯光下轻轻颤动,笑意薄得像水面荡开的涟漪。
这样说出心里的话还挺舒服的。
可笑容落下去的瞬间,她又听见一个声音。像心脏深处传来的低低敲击,与她本身心跳的节律暗暗错开。
源音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呼x1在喉咙里停了一瞬。她想要认真的听刚刚发出的声音,可那声音就像是在和她躲猫猫一样又藏了起来。
“可能是幻听了吧。”源音已经开始习惯这些小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