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见春台 > 20。芳心千重(7)
    天空如浓稠的墨汁倾倒,黑得纯粹而旷远,少了遮蔽视线的雾瘴,天上寥落的星子闪烁着酸凉的冷光。

    潺潺的水声靠近,走在前面的时镜停了下来,眼前流水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粼粼冷光,他回头与身後的尹南风交换了眼神。

    「是暗河。」

    自从不久前的交谈後,时镜率先打破沉默,提出自己方才在四周巡视後的见闻,认为对方没有对他们下Si手,而是有心将他们引开,扔到这荒芜之地来,应是想要故意吓阻,阻止他们继续深入。

    对方越是有心隐瞒,那麽其中必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时镜指出,此处洞xcHa0Sh,又有水声,应该还有别的出口。

    两人一路m0黑前行,果不其然,在洞x深处发现了暗河。

    时镜朝她伸出手,沿着水流向上走,脚下崎岖不平,两人走得很是艰难,踩在水里的鞋子和裙摆都Sh透了,Sh答答地黏在腿上,很是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有光自前方透出,两人沿着洞窟中的水流,从另一个方向走出,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场景,就听得前方传来声响。

    时镜眸光一凛,当即将身後的尹南风往旁边Y暗的角落里拉,捂向了她的嘴。

    两个穿着相同服制的男子扛着一个木箱,正朝着方才他们站立的方向走来,那木箱看上去颇有重量,男子额上冒着汗,然而面上却没有表情,一路无话,走了过去,压根没注意到藏身暗处的两人。

    角落里空间狭隘,两个人隔得太近,身子几乎要贴在一块,时镜的手还捂在她娇YAn的红唇上,清冷的香气自他身上若有似无地萦绕鼻端,捎来一丝内心的异样。

    尹南风挑了挑眉,打量着他一瞬凝肃的神情,突然起了几分顽劣的恶意。

    她动了动唇,似yu开口说话,娇nEnG的唇瓣便不经意地触碰到温热的掌心,时镜瞳孔骤缩,垂眸撞见尹南风含笑的眼,这才後知後觉,松开了手。

    端正持重的小郎君难得有了几分局促,眼睫轻颤,视线心虚地避开了尹南风扬起的唇角,道:「事发突然,我并非有意……」

    「有意什麽?」

    他有意道歉,偏偏尹南风却不依不挠,「人都走了,公子还不愿松手,难不成……是心里有什麽难言之隐呢?」

    「……尹娘子误会了。」

    「误会?」尹南风挑眉,朝他又近了一步,这下两人之间是彻底没了空隙,近乎紧密相贴,她仰起头,迎着他闪躲的目光,似挑衅似无辜,道:「公子为我以身相护,在面对被人发现的危险时亦会即时将我护在身後,更是在人走远後,迟迟不肯松手,难道不是为我美sE所迷?」

    尹南风靠得太近,她身上的幽香不住传了过来,言语透着直白的暧昧,每一字都引人无限遐思。

    饶是镇定端正如时镜一般,一时之间都忍不住心迷神乱,以为她真的弄错了自己的意图,雪白的面上染上红霞,绷紧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得厉害。

    他艰难地开口:「……我绝非此意。」

    「不是麽。」尹南风的手指点上了他的x口,眼中映出他绯红的双颊,幽声道:「可是,公子的心跳得好快。」

    噗通……噗通……

    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回荡在彼此耳畔,衬着身周的寂静,格外明显。

    只见时镜双颊愈加绯红,如落日余晖时,天际染上的一抹绚丽云霞,低下头有些慌乱地後退一步,低声道:「尹娘子,请自重。」

    少年郎君低垂的长睫轻颤,露出的耳朵还泛着可疑的红,像是高洁素雅的琉璃神像被人恶意亵渎,露出了一丝破绽来,自高处堕落,同坠深渊。

    尹南风轻g唇角,下意识地绕着x前落下的一绺墨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种初见时想狠狠打破他美好表象的yUwaNg,似乎又更深了一点。

    她久久未曾答话,时镜正猜测着是否自己言语过重,打击了小娘子的心思,可尹南风到底是nV子,这般暧昧不明的言语难免让人误会,坏了nV子最重的名节可就不好了。

    他暗自沉思着,该如何在不打击尹南风的前提下,与她详细言明,然还不等他开口,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动。

    ……怎麽回事?

    尹南风绕着头发的手一顿,循声望去,但见眼前的时镜同样抬起头来,羞赧的目光顿时一凛,微微蹙眉,是透着肃sE的清冷。

    他望着尹南风,开口道:「走,去看看。」

    石窟里不如外头看起来的隐密,里头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烛火如游走的赤蛇,蜿蜒到了远处。

    尹南风和时镜随着方才那二人的足迹,寻到了一处隐在林中深处的石窟,但见里头曲折蜿蜒,竟是别有洞天,头顶摇曳的烛火下,有无数散乱的人在忙碌地走动,於地面上投下晃动交错的影子。

    尹南风有些惊讶,「已是深夜,这里怎麽会有这麽多人?」

    时镜面sE警惕,双眼紧紧盯着那些人手上搬着的箱子,将手指贴在唇上,无声地b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些人身上穿着相同的服制,全程并无言语交流,只是不断地有人自外头搬来一个又一个大箱子,堆放在角落,之後再由一旁负责监看的人清点数量。

    拿些箱子看着又大又沉,他们看起来动作熟练,应是训练有素,且动线整齐,分工JiNg练,想来上头规划之人应是颇为重视。

    只是深夜搬运,又选在如此隐密的林深处,时镜不由得联想起外头关於城郊树林有山鬼害人的传言。

    看来,那箱子里的东西才是关键--

    尹南风心里也清楚,只是堆积在角落里的木箱距离太远,要想避开耳目靠近太过困难,而且有了前车之监,时镜担心她的安危,将她挡在身後,要想动手也不容易。

    前头时镜兀自沉Y着,丝毫没注意到身後一道朝他望来的打量目光。突然,寂静的石窟里响起“啪”的一声脆响,似是树枝断裂的声音,时镜惊诧回头,只见尹南风脚下不慎踩着了一截枯枝,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身子往前倾倒。

    同一时间,一粒小石子自角落里飞出,击在了正搬运木箱的男人膝上,当即痛得松手跪地,由两人一起扛着的木箱失去平衡,顿时摔在了地上,有什麽东西自箱子里掉了出来。

    「怎麽回事?」一旁本在清点数量的男子察觉,很快走了过来。

    木箱子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很快惹来其中像是管事模样的男子斥责,命令一旁的人赶紧帮忙整理。

    角落里,时镜扶着几yu摔倒的尹南风,微微皱眉,「尹娘子,你……」

    「公子,对不住,是妾不小心,没注意到脚下……」

    尹南风抿了抿唇,美目含泪,似是自责,先一步打断了话语,令时镜望着这样一双楚楚可怜的眼,方才到了嘴边的话,竟一时说不上来。

    就在说话的同时,有人影自外头走了过来,他经过之处,众人顿时分散开来,让出了一条道路,想来他的身分格外不同。

    「在吵什麽?」他浑身笼罩在黑sE斗篷下,头上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底下的一张脸,只听得被刻意压低後的微哑嗓音。

    管事见他出现,脸上顿时换了张笑脸,讨好地道:「大人,方才是底下的人出了乱子,不慎……」

    「谁在那里!」

    话音未落,那人便抬起了手,止住管事未尽的话语,袖中甩出一道寒芒,直直往角落里的时镜而去。

    时镜背对着并未察觉,但尹南风却是瞧见了的,她眸光一凛,正yu後退,冷不防一只手突然出现,尚不及惊呼,便将他们往旁一拉。

    管事的走上前来,拾起了cHa在地上的银针,y着头皮,禀道:「大人,让他们跑了。您说,要不小的再派人去将人抓回来……」

    浑身笼罩在Y影里的男子,伸手接过了那枚闪着寒芒的银针,斗篷下的目光瞥向地上断裂的枯枝,眼里闪过一抹异sE。

    「不必了。」

    寒芒一闪,血sE顷刻蔓延。

    「既然连个人都看不好,那你的命……也就不需要留着了。」

    好不容易逃离现场,走出了石窟,陆晏这才停下脚步。

    白尔笙呼出了一口气,紧紧绷着的弦,现下才终於松了开来,「总算是安全了!我还以为,这一次真的会被山鬼困住,交代在里头呢。没想到不是山鬼,竟然别有洞天……」

    时镜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看向一旁的陆晏,「山鬼?你们还遇到了什麽?」

    「还能遇见什麽?」陆晏闻言,冷冷地看向他,「b起山鬼,对被YAn鬼缠上,诱骗迷惑的时少卿而言,倒是不值一提。」

    陆晏神情冷漠,说起话来YyAn怪气,语带嘲讽,不知又是受了什麽刺激。

    时镜虽然不解,可目光瞧见白尔笙不利索的动作,还是忍不住问道:「白姑娘腿怎麽了?」

    「噢,方才被山鬼吓了一跳,有些扭伤了,不碍事。」

    说起山鬼,白尔笙想起方才的险像,心中余悸犹存,「你们都不知道,那山鬼突然出现在林子里,浑身上下都燃着火焰,看着好吓人啊。」

    「那山鬼身上燃着火焰?」

    「对呀,我们一路追寻,沿路那山鬼途径之处,都留有火焰,就像故意留下痕迹,等着我们追去一样,可奇怪了。」白尔笙捂着x口,後怕道:「等我们回过神来,踪迹在石窟前便断了,再之後,陆大人瞧见了你们,为免行迹暴露,这才出手相救。也就是差那麽一点,还好陆大人来的即时,要不然他们人多,我们也不一定能脱困呢。」

    她的目光偷偷觑向一旁的陆晏,方才在追赶山鬼的途中,她不慎扭伤了脚,走不动了,还是陆晏主动背着她,追了好几里路。

    白尔笙默默地想,也许,人前看来不通人情的陆大人,也并没有那麽坏……

    一道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幽幽响起:「也许,就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离开呢。」

    「什麽……?」白尔笙一愣。

    陆晏眸光一凛,抬手之间,寒芒一瞬划过眼瞳,锐利的剑尖直指向尹南风的脖颈。

    「自离开梦渡,遭遇狼袭,来到芜州,我们的行踪总是先一步被人知晓,能对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消息只能是从我们之间传出去的。」

    尹南风低垂眉眼,望着横在自己颈前的长剑,剑上冰冷的寒意直透心扉,令得肌肤不禁感到一阵颤栗。

    看啊,人的心果真是捂不热的,内心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便会在心底生根发芽,纵然有过一刻的迟疑,可最终结局已定,不过是殊途同归。

    她似是有所预料,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抬起眼来,缓缓开口:「陆大人是怀疑,我是J细?」

    「能提前串通红园中人,鼓动百姓,并知晓详细的行踪路线,还在落入陷阱後“意外”找到此处,除了你,我想不到b你嫌疑更大的人。」

    陆晏抬手执剑,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怀疑与冰冷,像是只嗅见猎物的狼,冷静而耐心地观察、周旋,布下陷阱,而後伺机而动,待逮到机会毫不留情地出手,将猎物彻底扼杀。

    他从始至终便不信她,可时镜不是,为了任务,他假意收手,实际暗中观察,许多在她身上无法解释的矛盾,在一次次的意外中,变得更加可疑;他也曾产生怀疑,反省自己是否太过敏感,或许尹南风并非想像的那样Y险狡诈,然而终究是他多想。

    白尔笙见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这才连忙站了出来,急声道:「不可能!尹姐姐才不会是J细,那山鬼可是第一个抓走她的,如果她是J细,又怎麽会对她下手呢?而且,照你这麽说,我半途加入,来历不明,不是更可疑吗?」

    时镜亦跟着缓颊道:「陆副使,或许其中尚有误会,我与尹娘子一同落入陷阱,自然清楚……」

    「她是故意落入陷阱的。」

    话音未落,陆晏已是冷冷开口,打断了时镜试图为尹南风辩解的话。

    他俯着眼,冷冷地睨向眼前看似柔弱无害的尹南风,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与心软,「你骗得了时镜,却骗不过我。当时在石窟里,是你故意制造动静,转移焦点,为的就是让对方顺利发现躲在角落的你们。」

    当时,他与白尔笙站在另一头,清楚地看见躲在角落後的时镜与尹南风,他们似也在观察着那箱子里的物什,没能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对方行迹可疑,白尔笙受了伤,不便行动,陆晏本想上前与时镜会合,商量对策,不想却撞见了尹南风踩断了地上枯枝,跌进时镜怀里的景象。

    时镜不知道,可他却看见了--尹南风是故意抬脚踩断枯枝,藉此发出声响,引来对方注意的。

    她会这麽做,只有一个理由:她想暗示对方发现躲在角落里的人。

    而尹南风,就是对方隐藏在他们几人里的J细。

    至此,先前所有的可疑之处便能解释得通了。

    陆晏言之凿凿,不似刻意刁难,此番言语下来,便是时镜也不由得沉默了。

    他想起了先前的相处,尹南风确实惯用些刁钻古怪的法子,达成目的,但……

    一片静默之中,尹南风看出时镜与往常不同的迟疑,内心忽然生出了一丝空茫感,像是曾在她掌控之中的人事失去秩序,挣扎着要脱离傀儡线,翻转起来,去反咬她一口。

    尹南风手指一点点紧缩,扣紧手心,面上却不动声sE。

    她酝酿着情绪,缓缓抬起眼,Sh润如雨的眸子,让眼前本在迟疑踌躇的时镜和白尔笙,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无措。

    「证据呢?陆大人怀疑我,总得有证据吧。」

    尹南风仰起脸,眨着泪眸,似被b得急了,倔强地迎着颈前的剑刃,颤声开口:「我知道,打从一开始,陆大人便不信我,认为我是罪人,多次为难与我,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是你们先找上我的,却又质疑我的真心,将我的真心践踏,让我如何相信……相信你们,会真的帮我?」

    尹南风的目光穿过剑刃,直直望向眼前的陆晏,再转而看向一旁的时镜和白尔笙。

    一滴泪眨落。

    站在一旁着急的白尔笙,看见时镜骤然握紧的手指。

    陆晏持剑的手却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你不必转移话题,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隐瞒身份,故意g结外人,泄露消息。」

    尹南风当然知道,几人之中,陆晏最难哄骗,若只是掉掉几滴眼泪,诉说委屈,这样的苦r0U计是骗不过他的。

    但她的目的也不在此,说了那麽多,尹南风就是要赌--

    赌时镜心善。

    赌时镜对她有情。

    赌时镜心存愧疚,一面对她的境遇同情怜悯,一面又为了任务,不得不利用,故而辗转反侧,对她拿不起、放不下!

    所以,她不仅要激怒陆晏,让他无b确信自己的猜疑,还要哭,要让眼泪一滴滴溅在腮上,看起来狼狈而憔悴,脆弱又幽怨

    尹南风泪眼蒙蒙,抬头看向时镜,「我是骗了你们。」

    ……果然。

    陆晏薄唇微g,扬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但他唇边的笑意,在尹南风说出了下一句後,很快凝滞了。

    「但我是为了查明真相。」

    「……什麽?」

    「我确实是故意被捉住的。」尹南风低垂眼帘,抬手伸向袖中,缓缓掏出了一团被手帕包裹的物什,「我知道,此事背後定然有人指使,我身子骨弱,最好下手,於是便想着将计就计。石窟中,我知道那箱子里的东西便是关键,可凭我们几人要接近实在太难,我这才故意想声东击西,x1引他们的注意,但我不是要让他们发现,而是要拿到这个--」

    她缓缓打开外头包裹的手帕,露出了里头一块黑sE的石头。

    陆晏望着那块玄黑sE的物什,脸sE微变。

    白尔笙一愣,「这是……」

    「这便是当时从箱子里掉出来的,被我暗中捡了一块。」

    尹南风眼中尚有泪意,她凝望着时镜,咬住下唇,一滴泪挂在蝉翼般的长睫上,yu落未落,摇摇yu坠。

    她拿出在石窟里捡到的矿石,一早不解释,而是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分明早有预谋,故意要让他难堪。

    她的楚楚可怜,在陆晏眼里不过是恶意的挑衅。

    一旁的时镜终是看不下去,伸手制止了他的剑势,本就不平的白尔笙更是直接挺身,挡在了尹南风身前。

    原本处於劣势的局面一下子翻转过来,她被众人簇拥,而陆晏成了被孤立指责的对象。

    尹南风含泪的眼眸穿过虚空,与陆晏再次对上。

    冰雪与密火交映,星火四S。

    尹南风眼中尚有Sh意,她凝望着陆晏,唇角无声地g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世上什麽最好看?

    无非是神仙落凡尘,菩提染尘埃。

    她故意引诱他,怀疑自己,便是为了置之Si地而後生,彻底抹除了身上的嫌疑,冷漠无情的小阎王咬了咬牙,听到x口下心脏久违的狂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