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止尽的下坠--
不久之前,贴地而来的藤蔓缠住了尹南风的脚踝,卷着她一路飞速往後拽。
她身子骨弱,经不起这般折腾,只觉得浑身都疼,可却并不感到害怕。尹南风行事尤其谨慎,在跟着时镜几人入林後,她便留了几分心神,故而早在白尔笙察觉有异时便已发现身後动静。
林中是否真有山鬼,她难以保证,可有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却是真的。对方选择在此滋事,知道他们分别从医馆大夫和穆夫人那里得到消息,必然会对此起疑,前来林中查看,自然也有所防备。
尹南风料到了自己会成为对方下手的对象,也算好了陆晏不会贸然出手相救,这才任由自己落入陷阱,可她却没想到,危难关头,会有人不顾自己,也要朝她伸出手……
突兀的雪白闯入视线时,她明显愣了一愣,旋即一只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匆忙之际,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尹娘子,别怕。」
那藤蔓拖着他们,一路绕行,也不知道yu往哪里去。
眼前尽是白茫茫的雾霾,尹南风也为这明显不在预料中的意外难得失神,并未注意到身後的危险;等她後背一空,飞快下坠时,她才猛然回神,可时镜动作更快,在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伸手抱住了她,与她交换位置。
这下,时镜的位置成了在尹南风身下,随着两人掉下山崖,滚落山坡,几乎都是他挡在了下面,以身护住了她。
不只过了多久,才止住了不住下坠的趋势,四周幽暗昏冥,尽是岩壁,想来两人这是意外掉进了山谷下的洞x之中。
尹南风挣扎着从时镜怀里坐起身来,看见身下素来端雅秀洁的郎君双目紧闭,身上雪白的衣衫在滚落山谷时沾染泥泞尘土,显得狼狈不堪,犹如沦落尘泥的天上谪仙。
尹南风试探地唤:「公子?时公子?……时镜?」
她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幸好还没Si。
尹南风呼出一口气,随即伸手将他身子扶正,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她被他护在怀中,除了鬓发散乱,衣裳皱折外,身上并无受什麽伤。
想到这里,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昏迷不醒的时镜,当时的情况纵然危急,可也并非没有预料。
暗处的人有心引导,将他们诱进山林里,多半留有後手,几人之中唯有她柔弱又无武功,自然成了最好要胁的人质,因此在浓雾袭来,有什麽将她拽着拖往深处时,她并未开口呼救。
想要找到潜藏暗处之人,最快的方法便是亲身深入,时镜和陆晏是负责此次探查的朝廷命官,他们多半有所警惕;白尔笙又太过跳脱,不好掌控,那麽这个人怎能不能是她?
--只能是她。
柔弱可欺,又易拿捏,是作为人质的不二人选。
只是,时镜出手搭救,随她一同犯险,显然是意料之外……
她敛起心神,从时镜身上掏出火折子,轻吹了口气点燃火苗,透过摇曳的烛火打量四周。此处地势低洼,cHa0ShY暗,偶有水滴落的声音,伴随头顶上的钟r石,想来应当是个在山谷下的洞x。
尹南风步至洞口,小心地将烛火往外一照,只见外头荒烟蔓草,未有人迹,想来尚是没有人发现的地方。
他们被人跩进此处,显然是对方故意要将他们困在这里,如从前的山鬼案一般,吓阻他们继续追查。
换作从前,她或许会顺着他们的意思,陪他们做戏,可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必须逃出这里!
此处不知是在林中哪个位置,陆晏和白尔笙不一定找得到这里,她必须得要自救,找到出口。
但……
尹南风迈出洞口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角落里靠着石壁,昏迷不醒的时镜,那一瞬间,内心忽然很是复杂。
他为朝廷命官,是带着目的来接近自己,与她身处两个世界的人;但不可否认,尽管是多此一举,仍然是他救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cHa0Sh清澈的眼里浮现一瞬挣扎之sE,摇曳的火光倒映在她眼里,一如此刻犹豫不决的心。
角落里,沦落尘泥的清直郎君,似是沉溺於恶梦中,眉头紧蹙,苍白俊秀的脸上泛起不正当的cHa0红,嘴唇嚅动,似在呓语。
尹南风朝他走近,试探地伸手贴上他的额头,不意外地触到了滚烫的温度。
他在发烧。
许是从上头滚落,经历了一顿折腾,受了伤又染了寒气,导致高热。
他面sEcHa0红,意识不清,可神情却似极为痛苦,口中还不断呢喃着什麽。
尹南风靠近了去听,只听见他低哑的语气,说的是:「爹……母亲……你们别离开我……」
尹南风身子一顿,似是听见了什麽难言的隐患,当即便想要cH0U离,可冷不防一只冰冷的手猝不及防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想借此留住什麽,一个用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
尹南风不防,就这麽堪堪跌在他的身上,耳边传来一阵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伴随着陌生的温度,萦绕在四周。
「……时公子?」
她试探地轻声唤他,头顶上却未再有任何回音。
尹南风抿了抿唇,眸中神sE飞快流转,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黑暗中才响起一阵幽幽的叹息。
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中,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或许从踏入树林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中了计,对换了位置,成为对方眼里落入陷阱的猎物。
天sE渐深,林中本就Y暗,光线透不进来,又遭浓雾掩盖,眼前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白尔笙跟在陆晏身後,屏住呼x1,提心吊胆地往前走。
自从不久前的意外,导致尹南风和时镜二人一起失踪,陆晏一路俱是无话,想来心情极差。
白尔笙自己心里也怕,未知的危险总是令人畏惧,何况一下子同行的人便少了一半,她再没心没肺也感到不安。
也不知道尹南风他们现在怎麽样了?
虽然她同尹南风相处时间不长,但她是家中独nV,与尹南风相识後,她温柔和婉,待她宛如姐妹,她心里下意识地与她亲近,将之视为姐姐,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自是担心又自责。
如果当下她能拉住尹姐姐就好了……
她这麽想着,嘴上下意识地将内心担忧说了出口,没发现前头的陆晏脚步一顿。
「尹南风诡计多端,你与她相处不过几日,就与她如此亲昵,当心为之所骗。」
「尹姐姐人很好呀,哪像你说的这麽差。亏得她还说你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结果你竟然还在背後W蔑她。」
原则……?
陆晏挑了挑眉,彷佛听见了什麽荒谬的言语,背对着白尔笙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的原则只对清白的好人。」
陆晏脚步一顿,侧过头来,被笼罩在雾霾里的脸上神情看不真切,彷佛隔了一层,话音幽微:「你很了解我吗?」
他侧过来的半张脸上,目光如冰锥一样冷锐,白尔笙被他这样灼灼盯着,心中七上八下,一样的神情并不陌生,在初见时陆晏怀疑她是J细,也曾持剑指向她。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掩在袖下的手下意识地攥起,可同时内心有颗不服输的种子在挣扎着,破土而出。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白尔笙深x1一口气,抬起头坦然迎向他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尹姐姐说,你虽然看着冷漠寡情,话又不好听,但其实外冷内热,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那你觉得是吗?」
白尔笙抿了抿唇,「我信尹姐姐。」
陆晏睨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就那样抬起头,坚定的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坦然对视,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选择相信尹南风。
狡诈危险的尹南风,在他眼里背负恶名的罪人,他向来不齿厌恶,可如今却有人将之与自己并列,这一刻陆晏突然觉得荒唐。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两人继续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沉默彷佛沉淀入了黑暗,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他们一前以後地往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远处依稀有熹微的光亮。
陆晏望着那一点尽头的光亮,似是想起了什麽,余光瞥向身後,讽刺无b地扯了嘴角,冷冰冰地开口,道:「那就但愿,你盲目的相信会是对的吧……」
无尽的黑暗中,身子犹处未知的虚空,一下冷一下热,反覆煎熬,思绪彷佛浆糊般乱成一团。
时镜缓缓睁开眼睛,待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他这才反应过来,当时情急之下,他发现尹南风落入险境,来不及细想便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同赴陷阱……
忆及当时危急的情况,他这才挣扎着坐直身子,瞳孔一缩--
尹南风!
不知道她後来如何了,是否安好?
时镜内心着急,自摔落山谷後,他便失去意识,也不知道後来发生了什麽,想起素日柔弱温婉的小娘子,顾不得身上的伤,急忙起身yu去查看。
可方才动身,时镜眼角余光便瞥见身旁的人影,苍白纤细的小娘子倚着石壁,呼x1轻浅,闭目而眠。
虽然脸sE苍白,可好在身上并无外伤,气息平稳,应是无恙;时镜想着,又瞥见她手边一条绣着双鹤的手帕。
手帕被折叠起来,浸过冷水,应是方才自己起身太快,被弄掉了下来的。
时镜伸手触向自己的额头,触到了一手冰凉,手背上还残有一点Sh意,想来是自己於昏迷中起了高热,是尹南风守在自己身边照顾他。
他拾起那块手帕,看见上头绣着的两只白鹤,忽然忆起在柳溪镇时,尹南风言及母家的浮绣技法,含笑提起的某句玩笑。
当时他以为是玩笑,可没想到她却当真了。
时镜垂眸望着那块绣帕,眸中浮现一抹柔和,他将帕子小心叠好,收入怀中,伸手脱下身上的外裳,轻轻披在了尹南风身上。
确认她并未醒转,时镜这才起身步至洞口,望了望外头的天sE,随即眸sE一凛,攥着袖中的匕首,转身没入沉沉夜sE之中。
同一片夜sE之下,树林的另一边,白尔笙随着陆晏走出雾瘴,望着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那是什麽?」
眼前失去了遮蔽视线的雾气,视线渐渐清晰,但见一团冒着火焰的东西立在林木之间,火中似乎有双眼睛,无声地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望来,令人毛骨悚然。
陆晏挡在了白尔笙身前,戒备地握向腰际的长剑,那东西浑身燃着火焰,看不清形貌,远远望着,只依稀可见是是兽类的轮廓。
可寻常山间野兽,并不会燃烧火焰。
除非……
「鬼、鬼火……是山鬼!真的有山鬼啊---」白尔笙面sE刷的一白,拽着陆晏的衣袖惊声叫道。
「装神弄鬼。」陆晏冷嗤一声,当即拔剑挥向林间燃着火的物什,强劲的剑风横扫,刮落一地落叶,然而那橘红的火焰只是闪烁了一下,并未熄灭。
那燃着火的物什似被激怒,发出了低低的吼声,随即摇晃着脑袋,转身往林中深处跑去。
白尔笙“咦”了一声,「奇怪,怎麽跑了?」
「不是跑了,牠在诱导我们。」
「诱导?诱导我们做什麽?」白尔笙一愣,「难道……真的是山鬼想把我们绕进深处,永远留在这里吗?」
陆晏:「……」
他实在很是懊悔,当初提出分头行动时,为什麽要选择白尔笙跟自己同行。
就这智商,还不如带上尹南风,她虽然诡计多端,满肚子坏水,可到底还能G0u通……
陆晏闭了闭眼,深x1一口气,直接无视了身旁白尔笙的絮絮叨叨,拔剑望向了那道穿梭林间的光影,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等着两人跟来。
「不管是不是山鬼,既然对方有心引导,那我们何妨跟上去……一探究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南风方才悠悠转醒。
洞中不知何时燃起篝火,温暖的火光倒映眼底,令她有了一瞬的怔忡。
「你醒了。」一道温润如三月和风的嗓音自洞口响起。
尹南风寻声望去,但见时镜不知何时清醒过来,身上只着中衣,手里还用树叶捧着什麽朝她走了过来。
「公子这是……」
「我见娘子睡得沉,便没叫你,想着眼下情况未明,就先去外头巡了一圈,陆副使应该不会那麽快找来,便又摘了些野果,或能充饥。」
尹南风垂眸望着自己身上多出的衣袍,不知道在想什麽,时镜只瞥去一眼,很快明了,先一步开口道:「披着吧。林中寒气重,夜里凉。」
火光跳跃下,蝉翼般低垂的眼睫轻颤了颤,尹南风捏着衣角的手一顿,随即将披在身上的衣衫拢了拢,起身走近篝火。
时镜将包裹在树叶里的野果放下,与尹南风围着篝火坐下,不时再往其中添些树枝。
“吡啪”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sE,爆开细碎的火花,突兀地刺亮了眼前的晦暗。
尹南风低垂眼帘,率先打破沉默,低低开口:「公子为何救我?」
她想不明白,他与她非亲非故,除却那纸莫名的皇命,他根本用不着以身犯险。
可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到了时镜身上却似乎显得并不重要。
他只是轻笑了笑,道:「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抬眼看了眼尹南风,见她沉默,於是又道:「今日换作是任何一人在我面前置身险境,我都会去救,这是做人的道义。但我救你,更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尹南风一愣。
「我承认,先前与你初识确是为了皇命,可这些日子,你我同行一路,相互照应,共同破案,倒也算得上是朋友。朋友遇险,更不能冷眼旁观,不是吗?」
时镜说着,面sE如常,似乎这不过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尹南风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望着他手背上滚落山谷时被石头划破的伤口,眼里摇曳着难言的心绪。
她很难言明此刻内心复杂的思绪,却觉得眼下的一切分明超出预期,令人难以捉m0。
兴许是此刻黑暗里的篝火太过温暖,火光倒映在彼此眼底,也模糊成了暗夜里一圈圈温和的涟漪,渐渐DaNYAn开来。
「还记得,从前年幼时,父亲依然健在,彼时家中只有一个四方的小院子,夏天的夜晚,父亲讲学归家,便会同母亲和我围在院子里烤红薯……」时镜垂眸,专注地拨弄柴火,可尹南风抬眼看去,却瞧见他平静的外表下,眼里闪烁怀念的柔光。
「後来呢?」
「後来,父亲病逝,母亲独自一人将我带大,我也顺利考上科考,入了大理寺,那些幼时的过往也成了可供缅怀的回忆。」时镜语气一顿,抬起头来,隔着跃动的火光望向对面的尹南风,「我与陆副使虽同是四品,可我并非生在陆家那般高门士族,我虽懂他有他的执着,然我也有我的原则,更认为人无完人,我们不能改变命运,却能做出选择。」
选择……
尹南风眼波轻晃,抬手撑在膝上,支着下颌望向年轻单纯的郎君,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宛如破碎的、脆弱的瓷偶,摇摇yu坠,眸中却分明执拗。
「可我没有选择。」
时镜心头微颤。
尹南风却已然别过视线,思绪彷佛坠入遥远的过去,「我也曾经出身世家,父亲身为家主,为人严谨却护短;阿娘X子温婉谦和,母亲知礼宽厚,从不因我为庶nV而刻薄冷眼,姐妹之间亦无嫌隙。外人看来,高门士族无非深宅内斗,可实际却是一家和乐,无分彼此。」
「开春,父亲会带着我们到郊外修契踏青,春游赏玩;在夏天,我和长姐会趁着夫子不注意,偷跑出去,逛集市、赏花听戏,回来再一起被罚抄书;秋天的时候,母亲会做各种口味的月饼,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猜谜,猜中了就有水晶月饼吃;到了冬天,阿娘擅nV红,会将早早做好的大氅棉袄,替我穿上,然後坐在廊下,就那样笑着看我在院里堆雪人……那麽多的回忆,从前不觉得有什麽,可现在想来,却如大梦一场,镜花水月,触手成空。」
尹南风扯了扯唇角,自嘲般地深手虚虚一抓,张开手却惟余虚空。
「这世间事不过欢乐须臾,即坠地狱。现今人们提起尹家,不过是鹤鸣书院叛国谋逆,乃是大逆不道的罪人,若非宣王临Si求情,怕是这世间也不会有我这个非人非鬼的未亡人存在吧。」
她低垂眉眼,似笑非笑,昏h的火光倒映在她眼第,眼角一颗晶莹的泪yu落未落,摇摇yu坠,看上去就像整个人都要碎了。
自高贵枝头坠落的花朵,碾落尘泥,又有谁会怜悯从前娇YAn柔美的花儿呢?
就算是破碎了,也无人问津,也许便是最终的宿命。赏花之人万千,懂得者未必垂怜,多的是其他更好的选择,而养花人或称一句惋惜,却也不会将之捧起,细心呵护。
可时镜却不想,那一瞬他心里想的竟是想伸出手去,在即将零落前,捧住即将破碎的花儿,让其安稳降落,不必受辱。
而那一刻的真心,让眼前琉璃般透彻的人儿,竟也有了一丝烟火气。
「纵然须臾,可只要记得,既是一瞬也是永恒,便足够美好。」
时镜拾起了一旁的果子,用衣袖擦了擦,道:「尹娘子既然活下来了,那便是幸事,人生而不易,贵当自重,何必如此自贬?」
尹南风别过头去,正抬袖拭去眼角泪水,其实并不很在意他的话,毕竟一样的话她听过许多,或不屑、或轻慢,又或是谩骂斥责亦有,早已麻木了。
其实她本不该说这些,露出内心的怨恨,或许坏了这段时日费心经营的情谊,可兴许是这夜里火光太炽热,让她生了一点虚妄的贪恋。
尹南风抿了抿唇,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莫名可笑,然就在她内心沉Y该如何在端正秀雅的时镜面前挽回形象时,一只手突然闯入了视线。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拈着一枚鲜红的野莓,递至她的面前,尹南风一愣,缓缓抬眼,撞见公子温润的眼,「世间虽有百般苦痛,可也有甜,尹娘子不妨嚐嚐?」
甜……会有吗?
尹南风一愣,心里大抵是不信的,可她没有说出口,只在少年公子含笑注视下,伸手接过了果子,张口含入嘴中。
野果鲜YAn,也不知是时镜从哪里摘来的,方一入口,酸味顿时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又酸又涩。
时镜观她脸上神sE,认真地问她:「酸吗?」
他未曾接触庄稼,不辨五谷,自也分不清果子酸甜好坏,只能从外表判断。
野果sE彩鲜YAn,他想或许便如衣衫一般,当属佳品,可又哪里懂得有些东西瞧着美YAn,实则危险的道理。
「不酸。」
--b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旧忆,一点都不酸。
身为诗礼之家的公子,时镜分不清果实酸甜,闻言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口,入口却只嚐到满嘴酸涩,直呛得人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他心头一突,想起方才尹南风吃了果子後,只顿了一下,脸上神情未变,彷佛早已习惯。
习惯到麻木,需要经过多少,时镜很难想像。
心里顿时被揪了一下,时镜垂眸,继续将口中那枚又酸又涩、难以下咽的果子咽下,像是自言自语,轻轻道:「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尹南风闻言一怔,眼中酸涩,眼眶顿时涌起泪光,但她不想让时镜瞧见,於是别过头去,掩藏这一刻不合时宜的真心。
真心,是最没用的东西,因为很柔软,所以容易被坚y冰冷的东西刺伤;可如果没有心的话,也就不会受伤了吧……?
年少热忱许下的承诺总是这样轻易,因为年少时一双乾净的眼睛,望见的未来是美好的,但是却忘记了,这世间纷扰,本就不如想像中美好。
尹南风有太多种方法可以去回应他,欺骗他、诱导他,让他为自己所用,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利用自己柔弱美好的表相,达成目的;可少年脱口而出的一句承诺,真挚由衷,因为不含杂质,毫无防备,才让她无法招架。
她要怎麽告诉他,其实年少时许下的承诺大都不会成真,会而应验的,多半是诅咒。
尹南风抿了抿唇,望向洞外深沉的夜sE,眼眸深深,扯了扯唇角,伸手撩了撩散落的鬓发。
一滴水,轻轻地落在指尖,再悄无声息地被抹去,连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