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见春台 > 21。芳心千重(8)
    夜sE浓重墨彩般缓缓铺展,吞噬所有颜sE。

    屋檐下悬挂着的铜铃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廊上灯笼内的烛火摇曳,远远望去,红灯如线,为四周染上几许柔和的光泽。

    时镜和楚禹在房内,正仔细察看早前於石窟内发现的那块矿石。当时,因陆晏质疑尹南风是细作,剑拔弩张之时,却被她拿出了这块石头,自证清白,并把这块於石窟内所拾获的矿石交给他,作为查案所需。

    其实时镜并非不信她,只是事关陛下所交办的任务,纵然尹南风系为打开皇陵关键的尹家後人,但他也必须确认她的立场。

    只是,陆晏如此冲动行事,彻底撕破了表面的和平,依照尹南风倔强的X子,怕是难了。

    时镜默然想着,身旁的楚禹有所发现,忙不迭唤道:「公子!确认了,是玄铁矿!」

    「玄铁矿?」时镜一惊。

    玄铁矿,乃是芜州特产的一种特殊矿物,因质地坚y,锐不可挡,为链造兵器的上等材料,故而曾被朝廷下旨特令用作皇家军队御用的兵器。

    然而,近年来玄铁矿却在市面上消失了。

    「我记得,朝廷曾明令禁止私挖官矿,而芜州唯一的官矿在多年前便已下令封禁了,玄铁矿也跟着不再现世,为何那石窟里还会有那麽大量的玄铁矿?」时镜蹙眉,打量着那块玄黑坚y的矿石,不由得联想到了某种最坏的可能。

    「难道说……有人在继续私挖官矿?」楚禹面sE一变,「这可是大罪啊!」

    按国朝律法,凡犯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若带军器者加一等,拘捕者斩。

    若是芜州真有人无视朝廷律令,私挖官矿,便是视同谋反,重则杀头的Si罪,更何况玄铁矿乃系制造兵器的材料,对方如此行为,背後所图甚大,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时镜所想到的,远b楚禹所思还要可怖,「只怕,那背後之人,b你我所想见的还要复杂。」

    「公子的意思是……怀疑藏剑山庄?」

    时镜没有接话,只是抿了抿唇,眉目间蕴起一丝沉重的凛意。

    芜州刺史接连丧命,官府空悬,得利的便是藏剑山庄,这些年他们占地为王,将触手从江湖伸到了商道来,挟带民间赫赫威名,隐压官府;如今,芜州疫病爆发,鬼魅做乱,如若藏剑山庄真是那盗采官矿之人,於乱中出手,“适时”解困,拯黎民於水火中,届时不管有什麽样的心思,藏剑山庄势必获得芜州百姓的拥戴,整个芜州也将成为他们的囊中物了。

    时镜任职於大理寺,自然奉行几分证据说几分话的道理,此时所言也不过是揣测,又何必妄语。

    他攥了攥手,沉声道:「不论是与不是,总得仔细查明。」

    烛火一晃,窗纸上可见身形修长的郎君人影昂然,身如琅玉,气b芷兰。

    「但愿,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吧……」

    最後的一句叹息,透过窗纸,被风卷着落於门外之人耳中。

    门外,一道人影无声倚着门板,将房内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手中端着的汤药轻晃,倒映出一双漆黑的眼眸,眸光深深。

    一阵风过,吹动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门外,已无人影。

    有些误会,总是要解开的。

    春日煦暖的晨光透过树梢,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树影。

    尹南风走进院里时,见到的便是白尔笙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房前石阶上的景象。

    自从前夜树林里,陆晏误会她是J细後,他像是心中愤慨,仍旧不平,藉口外出查案,刻意回避着几人;时镜同楚禹亦是忙着调查玄铁矿一事,cH0U不出身;而尹南风平白被冤,自然得演一出委屈伤心的戏,闭门不出了两日,这才算好时间出来。

    只有白尔笙,独自生着闷气,没有人注意她的情绪,又或者有人知道,却并不在意,她一腔思绪无处倾泻,只得自己闷着,闷闷不乐。

    她蹲坐在石阶上,头上两个耳朵似的发髻无JiNg打采地垂着,绣着花儿的鞋尖踢了踢脚边的落花,眉眼低垂,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突然,视线里撞进了一抹绣着荼靡的素白,白尔笙一愣,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小白姑娘,一个人晒太yAn呢。」

    听见是她的声音,白尔笙耷拉着眼睛,低声唤道:「尹姐姐,是你啊。」

    尹南风笑了笑,拿过了一瓶药酒,伸手迳自握向nEnGh裙摆下的脚腕,微凉的手贴上肌肤引起阵阵轻颤,白尔笙吓了一跳,很快制止。

    「姐姐……尹姐姐,你这是做什麽呢?」

    「扭伤了腿,得勤换药才行。生气归生气,自己的身子,也得多留意才是。」尹南风的手指抚过她红肿的脚踝,温声道。

    白尔笙抬头,碰上尹南风温和的目光,鬓边一缕碎发落了下来,微光洒在她身上,令她整个人恍若被明光笼罩,灿烂不可方物。

    她蹲坐在自己身旁,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替她上药,自城郊扭伤後,她自己并未上心,时镜和陆晏又不曾留意,唯有尹南风记挂着她的伤势,还亲自替她上药。

    忆及自己在树林里时,面对陆晏的咄咄b人,竟也生出疑心,怀疑那麽好的尹姐姐,白尔笙如今看着眼前温和柔婉的尹南风,心下便越是惭愧。

    「尹姐姐,对不住。我……上次陆大人那样误会你,我却没能帮你说上什麽话,这些天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但是又……」

    又说不出口。

    她其实好几次走到了尹南风房门口,可每每站在门外,举起手yu敲门,然望着眼前紧闭的门扉,她就想到当时陆晏尖锐的言语,害怕她还在生气,又唾弃自己的不坚定。

    「你不用道歉,每个人本来就都有自己的看法,更何况,你那个时候不也站在了我的身前吗?」

    她说的是後来,尹南风拿出被手帕包裹的矿石後,时镜和白尔笙顿觉愧疚,帮着挡在她身前,阻止陆晏步步进b的事。

    白尔笙脑中回荡着尹南风说的话,她不但没有怪罪自己,还回过头来,潜移默化地开导她,反观自己还在为了陆晏的态度徘徊不定。

    她越想越觉得难堪,半晌才低下头,道:「那,你会怨恨陆大人吗?」

    冰冷无情的陆晏,固执又认Si理,难以交心,说话又刻薄难听,换作是自己,如若被这样质疑,想必一定很难过吧?

    那麽尹南风呢?她又会怎麽看?

    尹南风愣了一下,眸中有异sE一闪而过,面上却温婉,道:「其实我能理解。」

    白尔笙抬头,静静地望向她。

    尹南风眼睫轻颤,面上却带着笑,「人们对於身上有W点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心生戒备,格外严谨;更何况,他身为镇抚司副使,职责在身,难免心急。」

    她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白尔笙愣了一愣,总觉得她话中似含有深意。

    她顿了顿,才迟疑地问道:「尹姐姐,曾经做过错事吗?」

    「我的家族,曾被朝廷判了Si罪,我虽侥幸,蒙陛下特赦,免除一Si,可在陆大人眼里,我或许依旧难逃罪责,永远都是罪人吧。」

    尹南风轻声说着,手上动作却未停,彷佛只是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白尔笙望着她,看见她隐於Y影中落寞自嘲的面容,忽而伸手,搭在她甫上好药,正yu收回的手上。

    「那样的话,一定很难受吧?」

    尹南风一愣,抬头看见白尔笙望着自己的眼眸,盈盈的杏眸中,有点点水光浮动,似怜悯似惋惜。

    白尔笙侧头看向她,扁了扁嘴,问:「疼吗?」

    尹南风以为她在问自己脖颈上的伤,其实当时陆晏并未真的下狠手,只在白皙的颈上留下一道划痕,几日过去早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抚向如今只剩下一道淡痕的伤处,摇了摇头,「不疼。」

    「我说的是心。」

    白尔笙眼神认真,握着她的手如此温暖,却是不按牌理出牌,将尹南风预先想好的说词推得一乾二净,彻底乱了她苦心演的一场戏。

    「一个人顶着不属於自己的伤痕,走了这麽多年,却没有人懂得,这样的话,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所以,你不惜以身犯险,找到证据,查明真相,是想要报答时大人,因为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对吗?」

    白尔笙本是猜测,贸然开口一说,可没想到她越说越觉得有理,连带着先前尹南风在陆晏眼里看似可疑的举动,也有了解释。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麽陆晏总看尹南风不顺眼,觉得她别有居心,在听了尹南风方才的话後,她总算有点明白了。尹南风的家人犯了Si罪,被朝廷处以刑罚,可尹南风也获得恩赦,算起来便不是罪人,然陆晏却不依不挠,处处找人麻烦,唯独时镜不一样。

    时镜为人雅正清直,温润如玉,在始终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的尹南风眼里,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与礼待,是独一份的善意。

    对於黑暗里蓦然照进的一线光,谁能不为之心折?

    白尔笙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看向尹南风的目光也更加明亮。

    然而,尹南风却是情感微妙的。

    她听着白尔笙不着边际的猜测,心下虽感到荒唐,可一面却又觉得新奇,只因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纵然是少nV无心的言语,也足以让她内心感到一GU没来由的异样,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感受。

    但既已到了如此地步,是断不可能回头的。

    尹南风垂眸,索X将错就错,轻声道:「嗯,他和我从前认识的故人,一样傻。」

    她抬起头,将迷离的目光投向远处浮动的云和树,似在透过眼前的光景,回忆从前的过去,声音一下子飘远起来,「当年,他手中的剑未能护住他,一直是我心中之憾。」

    「所以我希望,自他之後,被人拿在手上的剑,应是无坚不摧,护住自己与所重之人的利器;而非助长敌人,伤害自己与旁人的武器--」

    向晚残yAn,渐入幽僻小径。

    陆晏这几日忙着追查城郊山鬼案,每日都领着镇抚司的人往返现场调查,刺史府虽已遭祝融烧毁,然先後亡故的第二任刺史袁效骞及继任刺史杨合,都曾去过城郊树林,显然问题就藏在那片林子里。

    几日前探查的结果,由尹南风拿到的那块矿石,始终令他觉得不对劲,加上芜州疫病突然没来由的爆发,还有林中刻意引导他们发现石窟的“山鬼”,总总古怪,让他不由得对於背後之人的用心感到疑惑。

    若真不想让他们知晓,为何又一面制造纷乱转移焦点,一面引他们发现林中秘辛?

    陆晏心中不解,可又不愿去找隔壁房里的年轻少卿,多年独当一面的生活,早已让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既然毫无头绪,那就想办法从眼前的已知里找出线索。

    於是,他想到了几月前身故的刺史杨合,倒真让他挖出了点可疑的地方。

    「杨合真正的Si因,问出来了?」陆晏边走在前头,边问向身後的沈抚使。

    「暴毙而亡。」沈抚使压低声量,跟在陆晏身後,低声道:「据刺史府里的人说,事发当夜,杨合曾嘱咐过下人,让他们不许进房打扰,杨合来芜州不久,府中下人们对新刺史的脾X尚不熟稔,闻言只以为是他心情不好,便都远远地避开了。直到隔日上衙,长史见他久久没有现身,派人去请,却不得回覆,才察觉到不对劲,待到下人推门而入时,便看到杨合倒卧地上,已然气绝身亡。」

    陆晏皱眉,「既是如此,为何卷宗上却将之记为山鬼杀人?」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根据仵作查验,杨合身上并无外伤,也无中毒的迹象,房间更是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众人无法,这时有人声称杨合几日前曾去过城郊树林,便都指称其是遭山鬼所害。」

    陆晏听完沈抚使的叙述,只觉得杨合之Si处处充斥着古怪,他沉Y半晌,又问:「你说,他在案发前去过树林?那在他Si前几天,有没有什麽异状?」

    「是,属下派人查过,杨合去过城郊树林一事确实不假。另外,属下等人调查过案发当日,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身子不适,楚观岳一整日都留在山庄内,此事山庄上下众人皆是知道的。」

    果然,陆晏闻言,眉心顿时皱了起来,他本就怀疑身为此案背後的得益者,楚观岳的嫌疑最大,这才令人特意调查案发当日他的去向。

    他啧了一声,难怪杨合一事那麽容易就调查出来了,原来是因为楚观岳有不在场证明呢。

    「大人,那接下来……」

    「继续查。」陆晏当机立断,「若真有人策划,三任刺史里,唯独杨合的身上能找到线索。」

    他说的果断,只是沈抚使闻言,脸上顿时浮现难言的sE彩。

    「大人,这……据消息称,杨刺史亡故後,他的骸骨已然送回了故乡,不在芜州,若要查访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走在前头的人突然不走了。

    沈抚使一愣,以为自己办事不力要遭殃,正yu解释,不防抬起头来便见到廊下一道nEnGh的衣影悄然伫立,於眼前混乱胶着的漩涡里为单一抹倔强的娇sE。

    他看见自家大人神情一敛,盯着廊下的人影,眉眼深深,想来等会儿大概是没自己的事了,遂懂得地默然退下。

    晚风瑟瑟,白尔笙朝他上前一步,主动唤道:「陆大人。」

    她朝他走出一步,陆晏巍然不动,白尔笙顿下脚步,她掩饰住自己内心一瞬的受伤,脸上无事一样的扬起唇角,道:「陆大人查案辛苦,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与你无关。」

    陆晏淡淡地瞥她一眼,才迈开步伐,朝前走去。

    白尔笙见他朝自己走来,眼睛一亮,可他却在经过她时,脚下一转,特意绕过了她走回房间。

    「陆大人!」白尔笙见他要走,一着急,张口便喊道:「我们聊聊?」

    「……聊?」陆晏挑眉,似是听见了什麽好笑的话,「我和你之间,能聊什麽?」

    他没有回头,会问出这个,纯粹只是内心好奇。

    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和一个冷漠无情的小阎王,还有什麽可以聊?

    身後,白尔笙清脆的嗓音穿过风声,很快回答了他的疑惑:「真心话。」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