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风柔了下来,绣坊与锦顺布庄的局也渐渐回稳。
虽然依旧有纷扰未清,王巧兰却是:「接下来该是别人来应你了,娘子不必再日日奔波。」
苏允念没有立刻松口气,只是那天离开绣坊後,她没再绕路查布价,也没再停留和供货人谈细项。
她只是静静回了府,回房坐下,拿起绣布时才发现——
她的手,没那麽急了。
以前是赶,现在只是想绣一绣。
她的心绪慢慢沉下来。
这几日她早起得b过去晚一些,香汤依旧每日备妥,但她再不强迫自己事事亲力亲为。
有时只是坐着,喝完一盏茶,看窗外的花影随风摇曳,便觉得——这样也不坏。
荷香察觉了变化,轻声笑说:「娘子最近气sE好多了。」
她淡淡一笑,没说什麽,只将香囊绣线重新收好。
这几日她还是会为他熬汤,会想着他哪日上早朝、哪日晚归,甚至……
会想他最近为什麽话变少了,为什麽总像藏着什麽事一样。
这不是怀疑,也不是不安。
只是她终於有空,开始想他了。
夜sE渐深,沈府书房灯火未灭。
案上堆着户部调册与近日贡布清查纪录,沈云初伏案批阅,一笔一划皆极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态。
他一日未歇,眼底隐隐泛红,却仍未停笔。
外头忽有细微脚步声,未及通传,门边便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沈大人……方便吗?」
他一顿,抬眼。
苏允念站在门外,抱着一个食盒,身上披着浅烟sE薄外衣,眼神不太像是有事,只是静静地、带着点不确定地看着他。
他轻声道:「进来。」
她走进来,把食盒放到桌边,语气平缓:
「今日看您疲sE很重,便做了些桂花糕和莲子羹,不算什麽……只是我擅长的那几样。」
沈云初看着她,没说话,只低头揭开盖子。
糕点乾爽松软,盛放极细致,甚至还特地垫了薄荷叶,去油解腻。
她没有说:「我特地做给你。」
她只是说:「做了一些。」
可他知道,她从来没这样送过点心。
他放下笔,拿起了一块。
她没有急着走,见他没赶人,也没问她为何而来,便轻声道:
「那……我能坐一会吗?」
她语气极轻,不像请求,更像是探一探。
沈云初盯着她看了几秒,点头。
「坐。」
她坐在窗边那张小榻上,安安静静。
屋内只余翻页声与夜风过纸窗的微响。
他继续看文书,她也不说话,只偶尔抬眼看看他,然後低头望着那盒糕点出神。
过了许久,她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那我之後……可以常来坐一坐吗?」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慢,像是怕扰了谁,又像怕听到什麽不愿听的答案。
沈云初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衣角那隐隐缀着的小花针脚上——熟悉的手法,是她亲手缝的。
他忽然想起从前她也这样缝东西,却从不送人;她做事一向细致,却总保持距离。
今晚她来了,没说什麽,却什麽都做了。
片刻後,他收回视线,语气低得像一声应许:
「可以。」
她轻轻点头,没说谢,也没再问。
只是坐在那里,像一缕安静的香火——不张扬,不靠近,却不走。
夜渐深,书房里灯火柔和,气氛静极了。
沈云初低头处理最後一份公文,苏允念靠坐在小榻上,怀里抱着个小枕,已经不那麽拘谨,只安静地陪着。
她其实不习惯这样久坐,但今晚不知为什麽,总觉得——只要能这样坐着看他一会儿,心就很安。
忽然间,桌上的墨锤滚落,他起身捡起时碰倒了食盒边沿,莲子汤溅出些许。
他皱了下眉,似想说什麽。
她反SX地起身,轻声道:「夫君,小心——」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瞬。
沈云初抬眼看她,眼神一顿。
那声「夫君」,不是应酬、不是作态,也不是在旁人面前演的亲昵。
是她脱口而出,急着提醒他、下意识喊出的那种——心里有人的本能。
她也反应过来了,睫毛轻颤,像想说点什麽来掩饰,却什麽都没说。
只是轻轻低下头,像是认错一样,动作细微,指尖捏着衣角。
沈云初看着她,目光沉了几分,没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将那食盒盖好,慢慢放回桌上,动作极轻极稳。
彷佛在压什麽情绪,也彷佛在让自己不要乱来。
片刻後,他声音低哑:「……嗯。」
应了她那声「夫君」。
却b任何一句话都来得更重。
屋内灯火还亮着,沈云初案上笔未停。
苏允念本来只是想坐坐,没想到他一批就是一整夜。
她靠在榻边,双手抱着小枕,已经快要合眼。
灯火映在她眼尾那道轻红处,像一笔将熬夜写进眉眼里的温柔。
直到那只笔终於停了。
沈云初收笔,静静坐了片刻,然後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站在她面前,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房。」
她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伸手要牵她。
那不是刻意,也不是突然亲昵,
而是——理所当然的牵。
她抬起手,让他握住。
他的手很暖,掌心包着她的指节,不用力,但很稳。
两人没说话,就这样静静走出书房,沿着长廊一路朝她的院落走去。
夜风微起,灯影落在两人脚边,像一双影子也不愿分开。
到了她的院门口,他才松开她的手。
她转身看他,月sE映在她眉眼间,她忽然像想了很久似地问:
「……那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她语气轻得像怕惊动了什麽,又像怕他说「不」。
沈云初看着她,一瞬间眼神柔了。
他声音不重,却每一字都落得极稳:
「只要你想来,便来。」
他说得自然,像在说一件早已默许的事。
但只有他知道,他今晚再没推开她——
也再不想推开了。
第二夜,苏允念照例送上熬好的汤,原本只想像昨日一样,坐一坐,陪他一会儿。
她没说自己会再来,他也没多言。
但当她推开书房门那刻,微微怔住。
书案仍如旧,沈云初伏案而坐,灯火未改,但——
靠墙的位置,多了一张绣凳,铺着淡青软垫,垫角压着一本她习惯看的诗册,书签还夹在上回她翻过的那一页。
旁边还有一盏小灯,不甚明亮,但光恰好落在榻上,足够一人安静地坐着。
她站在门口,没说话,却感觉心跳有一瞬紊乱。
他听见声音,抬头看她,语气如常:「汤放这里就好。」
她将汤轻放下,走向那张榻,低声问:「这是……?」
他眉眼未动,只淡淡答:
「昨夜你坐着不太安稳。」
「既然会来,便多备一张,也不难。」
她看着那一盏灯,眼里不知为何微微泛暖。
她没问他什麽时候准备的,也没问他是不是等她来。
她只是坐下,手掌落在书册封面上,轻声一句:「这一页,我翻得太快了,还没看完。」
沈云初垂眼看她一瞬,声音极低:「那就坐着看完吧。」
他的声音很淡,却藏不住语尾那点轻极了的温。
她点点头,真的翻开书册,看起那一页。
他没说「我等你来」,她没说「我还想靠近」。
可那一张榻、一盏灯、一页书——已经把所有没说的话,全都写进今晚的风里了。
这一夜,她照例送来汤,也坐下了。
沈云初一开始仍在批改,偶尔看她一眼,见她翻着诗册,靠着软榻侧坐,看得极安静。
只是时间一久,她书翻得慢了,呼x1也缓了下来。
他抬起眼时,见她手中书页垂落,一只手还搭在腿边,头微微歪向一侧,已经睡过去。
她睡得很轻,眉心微蹙,像是再熟也不能完全放松的人。
她能在他眼前睡着,已经是最深的信任了。
沈云初放下笔,走近她身边。
他动作极轻,将她手中书册收好,再拉起一件薄披风,轻轻覆上她肩。
她动了动,没醒,只是轻轻往披风里缩了缩。
沈云初看着她许久,原本只是想转身回书桌,
却在转身的一瞬,忽然低声喃喃一句:「……你再不来,我也该主动请你来了。」
语气低极了,像是怕惊动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坐回书桌,案上那卷未完的公文他一眼都没再看,只默默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她的名字:「苏允念。」
然後笔未落墨,却一行未书。
他将纸折起,藏进册底,不让任何人看见——
包括她。
因为他还不打算让她知道——
她坐进他书房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愿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