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大道上,车厢内却静得出奇。
苏允念坐在一侧,姿态端正,却忍不住低头,指尖在袖口处一遍遍摩挲着布料。
离苏府越近,她的心绪便越发烦乱。
沈云初坐在对面,望着她不言不语许久,终於开口:「夫人是在担心?」
允念一怔,抬眼望向他,「……什麽?」
他目光淡淡落在她手上,「若是因为沈夫人这个身分——」
语毕,他抬眸与她对视,语调虽平静,却隐隐透出一丝安抚的力道:
「那你无须强撑,不必勉强自己。」
苏允念怔住了。
这句话,她从未想过会从沈云初口中说出。
他看出她的紧张,却没有追问,只是如此不动声sE地替她挡下压力……
他是指——无论她如何,都已是他的夫人?
沈云初见她神sE微怔,目光略有闪动,嘴角不动声sE地g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但语气依旧稳定而清明:
「若是苏家的事,你更不用挂怀。」
「你只需记得一件事——」
「你,已经是沈夫人了。」
马车缓缓驶入苏府巷口,轮下碾过青石地面,传来轻轻的颤动声。
苏允念微微晃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又收紧了袖口,云纹细缎在指腹下磨出一层难以察觉的皱痕。
她低声回应:「……好,我记得了。」
沈云初没有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车身渐停,外头传来下人轻声通报:「沈大人、沈夫人已至。」
苏允念深x1一口气,将心绪重新收整,一点一点拉紧线,让表情回归平稳,让笑容准确地浮上脸庞——
不是讨好,也不是逞强,
是身为「沈夫人」,她该有的分寸与从容。
车门掀开的一瞬,yAn光洒落进车厢,亮得有些刺眼。
她眨了下眼,还来不及动身,一只手便先一步伸到她眼前。
是沈云初。
他站在车门外,半侧身替她挡去大半光线,神sE如常,语气平稳而自然,彷佛这样的举动不过理所当然。
「慢些,小心阶梯。」
她怔了一下,才将手交给他。
他掌心温热而稳定,指节修长,力道不重,却给了她一点微不可察的支撑。
她隐隐有些发热的指尖,被他牵着一步踏出马车,裙摆微动,映着yAn光与朝风轻轻落下。
苏府大门前,已有仆妇在两侧恭候,苏峻山与昭婉尚未现身,
但下人们看见沈云初与允念牵手下车的模样,神sE间皆露出几分诧异。
那不是寻常人家nV主下车的方式——
那是夫妻同行、步调一致的对衬姿态。
允念心头微震。
她明白沈云初此刻牵她,不只是T面,不只是礼数,
而是——他明知苏家人都会看见,却仍选择牵着她的手,坦然示人。
这是一种不说破的立场。
苏允念的呼x1轻微一滞,却没有退缩。
她脚步稳定,与他并肩走过那铺满红毯的门前石阶。
在场的目光虽不多,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
无论苏家人如何看待她、旁人如何揣测他们的关系——
她,都是他亲自牵起的那个人。
苏府大门内,仆从领路,两人穿过影壁与前院,脚步声在青砖地面上回荡成一片。
「沈大人、沈夫人到——」
苏峻山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之上,一身崭新的朝服,双手负在身後,神情看似和煦,眼底却藏着打量与审视。
他目光落在沈云初身上,略一点头,道:「云初,倒是守时。」
沈云初拱手还礼,语气从容:「不敢怠慢长辈。」
这声「长辈」叫得稳重得T,也叫得分寸分明。
苏峻山似笑非笑地应了声:「这便好。允念嫁你之後,可有让你费心了?」
话中带笑,却像是隔着寒霜询问一笔帐。
沈云初目sE未变,语气依旧:「夫人温婉持重,家中井然有序,云初感念。」
苏允念微微上前一步,行礼:「父亲。」
苏峻山视线移向她,眉眼略顿,接着便紧紧蹙起眉头。
他目光先是扫过她今日的妆容,又落在那身云纹绣裙上。
「妆容还算清雅,只是这裙sE未免过淡,文定场合,难免显得不够喜气。」
语气冷漠,句句在剥她的T面。
话音刚落,苏允念刚要开口应下,
沈云初已先一步开口:
「这套裙sE,是我亲自挑的。」
语气平稳,连音调都未变,唯独那一瞬,目光直视苏峻山,隐隐透出一丝压制的气场。
「允念肤sE衬白,最宜月sE。喜气不足,自有红帐红幔弥补;但人若气韵不够,换百身红衣也无济於事。」
这不是回话,是摆明了:你若挑她,就是挑我。
苏允念一怔,转头看他,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
沈云初却只朝她伸手,动作从容冷静,轻轻握住她手腕,口气温和:「日头晒了,我们进去吧。」
这一牵,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寻求目光同意,是「带她走」,不是「请她走」。
苏峻山眉心一皱,似yu再言,却被沈云初那一身无声的气场挡了回去。
他终究没有说话,只侧身让出位置,冷声道:「里头备好座席,请吧。」
沈云初牵着苏允念,步履平稳地踏进前厅。
掌心的温度沉稳而坚定,像是对整个苏府下了无声的宣告:
「她,是我沈云初的夫人,谁也轻慢不得。」
向沈府送上贺礼後,沈云初与苏允念便一同入席,礼节圆满。
趁仪式尚未开始,苏允念向沈云初轻声说了句:「我想去找姐姐,亲自送她香囊。」
沈云初颔首,道:「我在这里等你。」
苏允念请丫鬟通传後,便在後堂厅上静候。
她身姿端正地站在角落,安静得如一旁花瓶中cHa着的一枝桃花。
屋内尚留有前客的茶迹,杯中水痕早已乾涸。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的脚步微微动了一下,才听见廊下传来轻柔脚步声。
苏昭婉着绯红连襟襦,裙上以金线绣着盛放牡丹,与浅金长裙的JiNg致纹样相映成辉。
她一步一步走来,目光平稳,停在她三步之外的位置。
「让允念等久了。」她语气依旧温柔,「刚刚发髻乱了,请秋霜帮忙重新梳妆。」
那声「允念」,叫得柔和亲昵,却并无实感靠近之意。
苏允念垂下眼眸,看着姐姐今日一身妆容,YAn而不俗,极尽端丽。
她确实觉得自己眼前这位——不愧是苏府真正的嫡nV,从小便被期待盛放於人前的那一位。
「今日是姐姐大喜之日,本就该讲究些。」她轻声应道。
她在姐姐面前向来不曾强y,这次也不例外。
指尖摩挲着袖口的云纹,微一顿,她从袖中取出那枚亲手绣了多日的香囊。
「这是我为姐姐绣的香囊。上头是一双b翼鸟,枝上是姐姐喜欢的桃花。
愿姐姐与姐夫鹣鲽b翼,未来如这桃花般盛放,灼灼其华。」
苏昭婉看着那香囊,目光微微一凝。
那绣工极细,鸟羽针脚几近丝线,她最喜Ai的桃枝绣得姿态轻盈灵动,她看得出来这不是「礼貌X绣品」,是允念用心去做的。
她一瞬间想起小时候,允念曾也这样捧着自己折的花,递过来笑着说:「这是我做的,你要收下喔。」
可当她再看向眼前这位妹妹——
月白衣裙云纹相衬,妆容沉静,目光清明,
她忽然明白,那个从前总站在自己背後的妹妹,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甚至……走在了前面。
她无法否认眼前这份风华,
却也无法遏止心中那一丝淡淡的梗——
她明明是嫡nV,才是应该先行的那个人。
她接过香囊,语气仍如过往:
「多谢妹妹了。」
「我很喜欢。」
她语调未变,依旧温柔,却像是隔着一层极薄的纱,不肯更近一步。
苏允念听见这句话,微微一笑,没有说什麽。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距离——亲昵中有分寸,关怀里不越雷池。
她知道,那不是不喜欢,只是姐姐心中那道关,还没跨过去。
短暂沉默之後,苏昭婉忽然问道:
「嫁给沈云初,如何?」
这句话不像是问安,更像是另有深意的探问。
苏允念微顿,脑中却闪过沈云初这段日子的每一个细节——
那日雪中送暖的衣袍、面对苏父时替她挡话的回击、以及马车里那句:「你已是沈夫人了。」
她抬眼看向苏昭婉,声调温和不虚浮:
「夫君虽X情清冷,行事不苟言笑,却极重情分,也极有分寸。能与他成亲,是允念的幸事。」
这不是夸赞,而是认定;不是回避,而是回应。
她知道姐姐问的,不只是生活如何,更是:「你知不知道你嫁了的人,是谁?」
而她答了。
苏昭婉眼底微微一凝,攥紧袖口,终於不再多言。
「仪式快开始了,你也早些回席吧。」
苏允念走出後堂时,春光正好,风中桃花微落。
她行过长廊,步伐不疾不徐,却总觉得脚下像压着什麽沉重的东西。
姐姐的态度她并非不能理解——
从小到大,那道界线从来都在,尤其她对沈大人的欣赏,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曾以为在这样的日子里,能稍微近一点。
她低头看着自己袖间那点云纹,绣线隐隐反光,却再也激不起什麽情绪。
风拂过衣角,她停下脚步深x1了一口气,将那点不必要的伤感压了下去。
即将转入正厅时,她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几声交谈声。
她本不yu偷听,却在听见「户部」「新政」与「沈大人」等词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她站在廊角转弯处,轻轻藏身在雕花木柱之後。
正厅东侧帐下,苏峻山正与几位中年官员交谈,沈云初居其中,姿态从容。
众人语气不一,有人略带拥戴,有人明显口气客气而疏离。
苏峻山道:「沈大人近来与赵尚书一同掌事户部新政,声势不小。
只是……政令推行得急了些,难免伤到旧规——老臣们或许一时难以适应。」
语气不重,却明摆着是对新政的不满,含蓄地挑刺。
其中一位大臣笑道:「沈大人年轻气盛,有魄力是好事,只是时机之事,还是得拿捏分寸些才好。」
沈云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手中茶盏轻放,语气沉稳:
「云初不敢居功,新政为太子所议,赵大人主持大局,我不过辅佐而已。
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几位长辈多提点,云初必记於心。」
他这一番话说得进退得当,既未卸责,也未反驳,
但允念却听得出来——他,并不打算站在父亲与那些旧臣一边。
她心头微震。她向来知道沈云初行事持重,但今日才真正意识到——
他那份不动声sE的立场与分寸,远b表面看起来更锐利。
她忽然明白,这桩婚事,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苏家联姻」那麽简单。
他来到苏家,并不是为了攀附,而是清楚自己想站在哪一边,该画哪一条界线。
她还未从思绪中回过神,就见沈云初忽然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她微怔,竟不知自己已走出柱後。
他眸光微动,只淡淡地看着她,随即转回身,将茶盏轻放回桌,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夫人来了,失陪。」
话音落下,他不再逗留,起身转身朝她走来。
没有解释,也没留空间,从容得彷佛那一场交谈从未发生。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走至她面前时,眼神扫过她略显沉静的神sE。
「回来了?」
他语气如常,却像什麽都看进去了。
她轻轻颔首,想说什麽,却终究没开口。
沈云初没再追问,只转身与她并肩而行,
风掠过檐下,他袖角微扬,像是替她挡了一点并不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