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兽沉睡在封印之井下,黑角如铁般沉重,压在地脉的最深处。牠沉默,任时间一层层将牠覆盖。
但有时,梦会浮现。梦中,她还在。
那是很久以前,在牠被误认为灾兽、被人驱逐、甚至连最後栖息的高山也被焚毁之後。牠伤重难行,逃入岭守山的深谷,伏在风雪中等Si。
她,却走进了牠的沉默。
不是拿着法器的驱邪者,不是躲在阵後诵咒的灵媒,只是一个脚踏泥雪的少nV。她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深切的悲悯。
「你……在痛吧?」
她跪下来,手捧着一把药草汤,靠近了牠烧灼溃烂的黑角。
牠原本要吼叫、要挣脱。但她的手,竟轻轻地覆上伤处。没有灵力,却温暖。那瞬间,牠感觉到了什麽从心底崩塌。
「我知道,你曾守护过。那不是谎言。只是他们忘了。」她低声说。
没有人愿意靠近过这麽近,从来没有。
不是把牠当灾星,不是把牠当神明,只是,一个会疼牠的「人」。
那几年,她常来。带来草药、唱着古老的守灵歌,或什麽也不做,只是在风雪夜静静陪牠。牠曾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那天,人们将牠视为瘟疫之源,持火攻山。霜苓站出来,用她的血脉召出红玉石,对年兽轻声说:
「我会封住你。不是为了镇压,而是为了保存你……让你不再被误会,不再流浪。」
牠怎麽会不明白?她的命,便是代价。
那一刻,牠沉默了许久。
最後,年兽跪伏於阵中央,闭上眼,让红玉石贴在牠角上。牠知道,一旦接受,就再也无法回应她的声音。但也正因为是她,牠才愿意。
那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愿望的延续。是守护者,对守灵者最後的信任。
如今,牠沉睡於封印之井下。
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牠彷佛仍能感受到那双手,轻轻按在牠伤处,如初雪覆地,不痛也不冷,只剩记忆与温暖。
「霜苓……若有一天,她的血脉再现……我会再次醒来。」
「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完成你的守护。」
封印之井下,长眠的神兽微微震颤。
自霜苓以命封印牠以来,已过百年。封印的结界如蛛丝一般gUi裂,灵力的锁链时隐时现,在Y冷的古井中闷闷作响。年兽的黑角闪烁着隐约的红光,彷佛一场梦魇正渐渐苏醒。梦里,是雪与火的交界。
她站在烈焰之前,目光温柔却决绝。她不是灵媒,不是神使,只是一个名为霜苓的nV孩。
「如果世界误解了你,那就由我来记得你的名字。」
那句话,如夜里最後一缕温火,烧进了年兽的灵魂深处。
牠曾问:「若封印後,我再也醒不来,你会忘记我吗?」
她轻笑,将掌心贴在牠焦黑的角上:「我不会。但你要记得,若有一天你醒来,若她再出现,你要先听她说话。」
「她?」牠不解。
「我族血脉,将不灭。」现在,封印阵摇晃得更加剧烈。
一道熟悉的气息穿透了地层与岁月—她来了。
不是霜苓,却又极似。那nV孩有双与霜苓一模一样的眼,那眼里没有神力,却有悲悯与坚毅。
年兽在沉睡中睁眼,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倾泻。牠看见了过去:
那深谷,霜苓的身影奔进结界中,抱住牠烧伤溃裂的角;那年风雪山林,她以歌声陪牠渡过流放後的每一个夜;那年封印之日,她不哭,只说:「你会再遇见我。」
……她真的做到了。即使Si去,也让血脉延续至今。
如今的她名唤——枫。
年兽沉重地抬起头,黑角微微颤抖。封印即将崩溃,但牠不再暴怒。牠感受到那微弱却坚定的召唤,那是霜苓的後裔,用灵魂在对牠说:
「我记得你,不是灾兽,而是村子的守护者。」
牠低吼,像是在哭泣,也像是试图挖出那被尘封百年的愿望。
「你……是她的後裔……」
「我……还能再相信一次吗?」
那一刻,封印阵心处的火光,化为了银sE的光晕,正是当年银角尚在之时,年兽尚为神灵的模样。
牠缓缓站起,朝封印门走去。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回应。
回应那百年前的约定。回应一段已被误解、却未曾熄灭的情感。
封印之门静静矗立於石坛深处,锁链缠绕,符文闪烁着残破的光。枫的脚步在空气中回荡,她穿过破碎的灵阵与燃尽的祝火,手中紧握着祖传的红玉石。
这是她祖先留下的最後印记,也是百年前霜苓在封印前交予羽焰的信物。
——「若牠再度苏醒,请让她来与牠说话。」
羽焰并未拦她。牠静静站在封印外,低头注视着她,一如守夜者目送命运的旅人踏入深渊。
空气中传来一声闷雷般的低吼。黑角在古井尽头,静静伫立。牠的双眼泛着红光,银白sE角早已被黑sE腐蚀,遍T鳞伤,身形b记忆中更庞大,也更孤独。
枫轻声开口,声音在封印之地回荡:
「……你,还记得她吗?」
黑角低头,嗅到红玉石的气息,瞳孔骤然一缩。那记忆如雷霆击中牠的心:
火光中,那nV孩拦在牠与怒火之间,轻轻贴着牠焦黑的角低语:「你不是灾厄……你只是没人愿意听你说话。」
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nV孩,有着同样的眼神与声音。
「你……是她的血脉。」
枫点头,眼中无畏:「我名为枫,第七位守灵者霜苓的後裔。你或许记得她用生命封印了你。但我不想再重演百年前的悲剧。」
黑角低吼,声音中仍有疑惑与痛苦:
「你……为何来此?你不怕我吗?」
枫走近一步,手中红玉发出微光:「我怕。但我更怕你被世人再次误解,被遗忘成一场灾厄。你曾是岭守的守护者,不该只活在封印之中。」
黑角的呼x1变得急促,牠的角闪烁不定,像在挣扎,也像在等待。
枫深x1一口气,将红玉高举:
「我yu与你,重启守灵之契。不是封印,而是共存。以我的血脉为印,以我的记忆为誓。我将记得你的真名,年兽——盼。」
她割破掌心,血滴落在红玉之上。那一刻,红玉爆出一道强光,与黑角之间架起一道灵魂之桥。封印阵一瞬间像是苏醒。
黑角痛苦地仰天怒吼,光芒将牠吞没,记忆、悲愤、悔意与守护的渴望全数汹涌而出。
然後牠缓缓低头,用额角碰触枫染血的掌心。
「……你与她,一样。」
「愿意相信我。」
一阵银光炸裂,封印阵的古老纹路重新亮起,不再是囚禁之阵,而是守护之印。岭守山的风静了,星光落入井中。
灵契重生。
枫微微颤抖,但眼神坚定如初。
「我们,不再是主与仆,不是囚与锁。」
「而是,灵与灵的并肩者。」
那一刻,古井中的黑角第一次露出真正的宁静神情。那不是灾兽的表情,而是守灵神兽,曾经的「银角」,重归的神X。
而枫,则踏上了真正作为守灵者的道路。
封印之地的风静了。
山神站在古井之巅,眼眸如夜空深邃,静静注视下方。自红玉光芒绽放的那一刻起,他便知,一个新的契约已在山脉深处重生。
鸟式神停在他肩上,羽翼轻颤。牠低声道:「她做到了……霜苓的血脉,终於让银角愿意再信一次人类。」
山神未语,手中紧握的法杖,表面纹路微微发亮,那是灵阵共鸣的回响,也是封印转化为守护之印的徵兆。
他阖上双眼,一道温暖而古老的声音,在心湖之中回荡。
「你不是在重演封印,而是在终结过去的枷锁。谢谢你,孩子。」
那是霜苓的声音,远自封印残魂而来,温柔如晨雾。
村中,异变悄然传来。
那一夜,岭守山的星光异常明亮,古井之上的风铃无风自鸣,村民们惊醒,纷纷仰望那座自古被视为禁地的山。
「是……封印裂了吗?」老祭司颤声喃喃。
但一位孩子惊喜地喊道:「你们快看!山的轮廓在发光耶,好像……好像有什麽温暖的东西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麽,只有老一辈的人默默低头,望着山巅一瞬闪过的银sE光芒,想起百年前那个被遗忘的名字。
而在封印地心,枫静静站在年兽面前。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T内,有什麽沉睡的东西被唤醒。她的手心发出微光,血Ye中的灵脉与红玉共鸣,祖先的记忆如碎片般浮现:霜苓的拥抱、咒语、还有那个曾站在年兽角下,微笑说「我相信你」的场景。
黑角——不,银角,俯视着她。那双眼不再如同炼狱,而是有着冰雪初融的柔光。
「从今以後,我将与你并行。」
枫缓缓伸出手,银角低头回应。当两者的指尖与额角再次碰触,灵契成形,一道银白印记浮现在枫的手背,宛如银月碎片。
山神远远望着,第一次,在无数沉默的世纪後,轻轻露出一丝笑意。
他低语,彷佛对过去、对霜苓,也对这座山:
「原来我所守望的,不是封印,而是希望。」
鸟式神轻声回应:「她,会带来改变。」
银角与枫的影子,在月下交叠如一。
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天尚未亮,岭守村的钟声却急促响起。
老祭司披上深蓝的法衣,从梦中惊醒。他看见钟声传来的方向,那是自百年前就被封锁的封印之地。钟声,不是警示,而是召唤。
「……怎麽可能,那口钟,已百年无人能摇动……」他颤声低喃。
村民纷纷聚集於祭祀广场,眼前站着那位近来渐受敬重却仍神秘的少nV,枫,身侧立着一头巨兽。
那头兽有着宛如白霜雕铸的双角,双目如月,气息沉静,却让空气中多了一GU无法言喻的神圣威压。
有人惊恐尖叫:「那是……那是百年前吃掉孩子的黑角妖兽!」
有人跪地哭喊:「山神啊,这孩子怎麽会跟妖兽结契……她是要毁了我们吗!」
「不是的……牠不是妖。」枫向前一步,声音虽轻却清晰。
她的手背银光闪烁,那是灵契的印记,也是祖灵血脉的觉醒。
「牠现在是银角,牠曾是我们的守护者,也是千年前愿意为村庄而被封印的神兽。」
人群惊愕,耳语四起。
这时,山神的身影如雾中现,静静立於祭坛後方。他未着神袍,只是一袭灰衣,如昔日深山中的樵夫。鸟式神立於他肩,双眼如炬,目光不容质疑。
山神开口,声音沉稳如山灵:
「你们忘了,千年前,是谁在瘟疫与火灾之中守住了最後的村落?你们忘了,那双银角,曾以身为盾,只为救下一名孩童?」
「你们将恐惧与灾难投S於牠,而不是怪罪自己的贪婪与无明。今日,灵契已重启,血脉已回应。若再诬蔑,那便是对守灵契约的亵渎。」
老祭司缓缓跪下,泪眼婆娑:「原来……」
气氛静默。
年兽银角静静低头,将额角贴近地面,不语。这一举动,震撼了所有人。
「祂在致歉吗……不,祂在请求信任。」一位老人颤声说。
就在那一刻,银角背後浮现一道光环,宛如古老契约的回响,一圈又一圈,将山脉与村庄连成一道命运的线。
枫转身看向众人,眼神清澈:
「我愿以守灵者之名,与银角重新缔结契约。从今日起,我们一同守护岭守山,也守护你们的子孙。」
一声童稚的声音脆生生地问:「姊姊,牠会咬人吗?」
枫笑了笑:「不会,牠喜欢火灯,也喜欢孩子的笑声。」
孩子走向银角,银角缓缓低头,让孩子m0了m0牠的鼻梁。
那一刻,村人终於明白,牠从未离开,也从未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