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瑕Si了。
这个消息在今早传遍了邺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姑娘们都肝肠寸断,哭成了泪人儿,不敢置信。
可她们再不肯信,玉家大宅也已经挂上了白布,玉家的长辈、奴仆都换上了白衣,白灯笼高高挂起,飘扬在空中的纸钱b雪花还多,由不得她们不信。
她们追着队伍跑,口中呼喊:“碧虚公子!一路走好!”“我的碧虚郎,你怎么这样短命?”
玉凌寒好似一下子老了许多,面容憔悴,领着队伍往江府而去。
小红杏与江过雁原本正在堆雪人玩,忽然,一阵震天的丧乐由远及近传来,还有呜呜痛哭声,不绝于耳。
小红杏将胡萝卜充当雪人的鼻子cHa上,听到动静,脸上笑容消失,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江过雁拿过豆蔻手中的暖炉,塞给小红杏捧着,“小心别冻坏了手。”
张嶙跑进来,扬声道:“大人,夫人,玉宰相他……”他yu言又止。
江过雁拧眉:“玉宰相莫不是来登门拜访了?”
张嶙道:“正是,只不过……”
江过雁不耐烦地问:“你今日说话为何如此吞吞吐吐的?”
张嶙挠了挠鬓角,道:“玉宰相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碧虚公子。”
准确点来说,是碧虚公子的灵柩。
小红杏与江过雁对视一眼,她面上露出慌乱之sE,江过雁安抚地揽住她肩膀,“别怕,随我一道出去看看。”
小红杏勉力镇定下来。
江府门口。
小红杏瞧见队伍前方举着白布旗的姬晏,脚步一顿。
姬晏怨恨地怒瞪着她,咬牙切齿地喊:“小红杏!”
江过雁侧身,将小红杏往身后藏了藏,不悦地盯了姬晏一眼。
片刻,他收回视线,看向玉凌寒,故作不解,拱手道:“玉宰相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g?”
玉凌寒面sE灰败,仍不改往日倨傲作风,冷哼一声,昂首别过脸,连跟江过雁多说一句话都懒待。
江过雁拿扇子m0了m0鼻尖,目光愉悦地扫了一眼队伍中的那口棺材,即使玉无瑕苏醒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了?
他道:“既然玉宰相别无要事,下官与内子就先进去休息了,今日风雪大,可不能吹病了。”
他提高音量,吩咐:“张嶙,关门!”
说着,他揽着小红杏就要进去。
玉茗抬手道:“且慢。”
小红杏与江过雁回身望他,玉茗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即使面对着杀Si玉无瑕的凶手,他也能泰然处之,眉眼间不见半分愤懑之sE。
小红杏艰涩地启唇:“玉茗老先生。”
玉茗捋着雪白的长长胡须,道:“老朽之前对江夫人与无瑕的逸事,也是略有耳闻,无瑕生前,待夫人可谓情谊深厚,此番他病故,老朽T1aN颜,希望夫人能够为他扶灵哭丧,送他一程,也免得叫他h泉路上孤苦伶仃的。”
江过雁冷笑出声:“荒谬,杏儿又不是玉无瑕的妻子,怎可为他扶灵哭丧?”
“玉茗老先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玉茗淡淡道:“江大人,老朽征询的是江夫人的意愿。”
“江夫人若是不肯,大可拒绝。”
江过雁低头看向小红杏,压低声音,道:“杏儿,拒绝他。”
小红杏面露犹豫之sE,她自从那一夜过后,一直躲在江府,逃避一切,现在,玉无瑕的棺材就摆在她眼前,她心乱如麻,想要y着心肠,冷言拒绝,但话语却堵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片刻,她对上玉茗悠远慈祥的眼睛,低落道:“我愿意为碧虚公子扶灵哭丧,请老先生容我先进去换身白裙。”
玉茗冲后头一招手,初篁与翠篁端着木托走上前来,初篁面sE苍白,翠篁眼睛红红的,语调哀怨:“江夫人,白裙与簪花都准备好了。”
江过雁冷眼盯着这一幕,脸sE一沉,重重喊了一声:“杏儿!”
小红杏哀伤地望着他,眸中流露出恳求之sE。
江过雁看得心软,半响,到底妥协,他抬手m0了m0小红杏脑袋,“罢了,我依你就是了。”
小红杏进府,换了白裙,鬓发上只簪了一朵素净的白花。
她走近那口棺材,棺材还没钉钉,她抬手轻轻一推棺材板,想要再看他最后一眼,奈何檀香木的棺材板极重,她没推动。
江过雁走过来,帮她推开一段距离,他要亲眼看见玉无瑕的尸T才算放心。
小红杏望过去,玉无瑕静静地躺在里头,眼眸紧闭着,容sE宁静,好似跟以往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嘴唇没有一点血sE,更没有半分呼x1,小红杏终于相信,他当真Si了。
她眼眶酸涩,泪水盈睫,闭上眼,不再去看玉无瑕。
江过雁将棺材板重新合上,将小红杏按在自己x口,很快,小红杏的泪水濡Sh了他的衣襟。
他面sE不太好看,小红杏对玉无瑕的感情,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所幸,玉无瑕已经是个Si人了,他犯不着跟个短命鬼斗气。
林菁拿着一篮子纸钱过来,递给小红杏:“江夫人。”
小红杏勉强克制情绪,接过那个篮子,不敢直视林菁的目光。
林菁声音低沉:“公子直到最后一刻,依旧在喊着夫人的名字。”
小红杏手一抖,抬头看向林菁。
林菁一向是冰山脸,现在都露出极为浓重的哀戚sE彩,问:“夫人那一夜为何那般狠心?若非我拼Si相救,公子恐怕连具全尸都留不下,哪怕只是寻常的师生情谊……”
他一顿,谴责道:“何况,夫人与我家公子燕好多时,小红杏,你当真绝情。”
小红杏握紧篮子,咬着下唇,不置一词。
林菁叹息一声,默默走开了。
玉凌寒抬手道:“启行。”
队伍缓缓走动起来。
小红杏走在棺材前头,手从篮子里拿出纸钱,洒向空中,她泪水不断往下滑落,视线也是模糊的,好几次险些被积雪绊倒。
江过雁跟在她身侧,时不时搀扶她一把。
他穿着一袭招摇的红衣,尤为突出,路上行人看得指指点点。
毕竟,小红杏、玉无瑕与江过雁的三角恋实在是太出圈了,邺城家喻户晓。
一行队伍人人面容哀伤,唯独江过雁,他神情惬意,显而易见的心情好,甚至优哉游哉地打开扇子,罩在小红杏头顶上,免得雪花落到她身上,叫她着凉。
哭丧完回来后,小红杏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心神紊乱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坐到书桌边,提起狼毫,在空白纸张上描摹起来。
她口中一遍遍地喊:“无瑕,无瑕……”
江过雁亲自下厨,给小红杏做了一碗简单的清汤素面。
他来到书房,道:“杏儿,义母昔年最拿手的清汤素面,我可是和厨子研究了许久,这才算做出了巴陵那边的风味,你快来尝一尝。”
书桌边散落一地的画纸,江过雁将托盘放下,走过去,随手捡起一张看,画纸上,乃是玉无瑕,小红杏画得惟妙惟肖,十分生动。
他环顾看过去,有玉无瑕手持书册,静静读书的画面,也有玉无瑕一手抱着猫咪,一手抚弄它脊柱的场景,还有玉无瑕盘腿坐在石头上,闭着眼眸,聆听潇潇紫玉竹声的画面……
每一张都画得极好,面容五官很是JiNg致,看得出画手对画中人的脉脉情愫。
他攥紧纸张,恨不得将这些画全都撕碎,江过雁深呼出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将一腔妒火尽数压下去。
小红杏这时候醒过神,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弱弱地喊:“星舒哥哥。”
她急切辩白,摇头道:“我没有……我刚才只是魔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画他……我真是疯了……”
她神情惶然,红肿着两只杏眸,看起来可怜极了。
江过雁不忍心对她发脾气,他轻轻一笑,安慰她,“傻孩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和玉无瑕相识将近一年,他对你的好,我也看得出来,你如今对他念念不忘,我……”
他一顿,强装大度,道:“我能理解一二,不会为此跟你生气,你莫要害怕。”
小红杏一颗心稍定:“江郎,你真好。”
他将画作丢下,走过去抱起小红杏,“走吧,我们去吃面。”
他在圆桌边坐下,将小红杏抱坐在大腿上,端起汤面喂她。
汤面的热气氤氲着,小红杏又忍不住哭了,“我吃不下。”
江过雁抿了抿唇,将汤面放下。
她哭得喘不过来气,江过雁将她抱住,一只手拍着她后背,偶尔亲吻她哭红的脸蛋,“没事的,等哭过这一场,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小红杏趴在他肩头,依赖又无措地跟他诉苦:“星舒哥哥,我的心好痛。他Si了,我其实好难过。”
江过雁心中暗暗啐骂玉无瑕,人都Si了,还非得来江府找小红杏哭丧扶灵,闹得小红杏现在伤心成这样。
他心疼不已,柔声哄她:“乖啦,哭累了,待会睡一场,一觉醒来就雨过天晴了。”
玉无瑕去世,这件事给了玉凌寒沉重的打击。
朝堂上,他一向高傲的头颅低下去,神态露出几分罕见的颓唐,拱手道:“陛下,微臣中年丧子,实乃人生之大不幸,如今无心理会朝政,只想送无瑕回家乡博陵安葬,望陛下施恩,准许微臣请告一段时间。”
姬骅面露惋惜之sE,叹:“可怜呐,天妒英才,无瑕还那样年轻,居然就……”
他安抚道:“玉宰相想要告假一段时间,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他话锋一转,“只不过……”
玉凌寒道:“陛下有话但说无妨。”
“玉宰相身居高位,平日里管理事务极为繁杂,若是贸然离开邺城,恐怕朝廷很多事务都要运转不开了,不若,你将手头上的政务转交给朕的尚书令江卿,玉宰相以为如何?”
江过雁出列,莞尔笑道:“玉宰相,下官虽然年轻,处事不及你老练,但一定恪尽职守,不敢有半分懈怠。”
玉凌寒怒瞪着江过雁,恨不得将他那张虚伪的笑脸给撕裂。
姬骅佯装不解,道:“怎么?玉宰相有异议吗?”
玉凌寒呼出一口浊气,终于认输了一般,弯腰道:“回陛下,微臣无异议,今日下朝后,我便将手中事务尽数转交给江大人。”
姬骅看着他那颗垂下的头颅,只觉心头积压多年的郁气终于散出,好啊,终于看到傲慢的玉凌寒也有这样落魄的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他轻巧一笑,“如此,朕准了玉宰相的告假。”
姬晏出列道:“父皇,儿臣也想送表哥最后一程,望父皇恩准。”
自从姬骅废掉他的太子之位,他已经许久不跟姬骅说话了,朝堂上一直充当哑巴柱子,今日终于肯为了玉无瑕开口。
姬骅扫他一眼,姬晏神sE恹恹的,他想了想,不放心叫姬晏离开邺城,道:“你初入朝堂,朕打算委以你重任,好生锻炼你,你焉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姬晏撩袍跪下,坚决道:“父皇,我自幼与表哥感情深厚,若是此番不能亲自将他安葬入土,儿臣情愿血溅金銮殿,跟随表哥而去。”
姬骅震怒,喝道:“荒谬!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姬晏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舍不得表哥。”他语音哽咽,两只眼睛都红了。
容澈道:“陛下,三皇子与碧虚公子兄弟一场,碧虚公子英年早逝,他这个做表弟的,想要送他遗T归乡,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一向宽仁大度,何不成全三皇子的一番心意?”
其余世家党派的人纷纷附和。
江过雁觉得不妥,若是玉凌寒届时强留姬晏在博陵,借着姬晏的名义举兵直来,只怕邺城危矣,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好的理由阻止姬晏前去博陵,只好保持沉默。
姬骅被这群出声的群臣戴高帽到没辙了,他一向以仁君之道治国,此番姬晏要送玉无瑕归故里,他实在不好冷酷拒绝。
再者,玉无瑕名闻遐迩,向来为人推崇,之前又是少帝师,若是他执意不肯让姬晏给他送丧,恐怕坊间的那堆才子书生要对他口诛笔伐了。
还有玉无瑕身后那些狂热的粉丝团nV生,到时候不知道要把他骂成什么样子,他可不想跟小红杏一样,被人编进戏曲,到处传唱,有损他仁君形象。
他转念想了想,觉得其实也无甚要紧,他正当盛年,玉凌寒就算是想要拿姬晏做文章,那也得等到他年老垂危之际,那尚且远着呢,更何况,玉凌寒失了玉无瑕,犹如断了心血,他又有何愁可惧哉?
他抬手示意群臣止息。
姬骅慈Ai地望着姬晏,温声道:“你这般顾念兄弟情谊,朕心甚慰,既如此,你想去博陵的话,朕同意了,只是,临近年关,今年瑞儿好不容易从巴陵回来了,朕希望你能赶在年关前回来,届时,我们一家人才能整整齐齐地吃顿团圆饭。”
“回答朕,你可能做到?”
姬晏心中哂笑,面上不显声sE,拱手道:“儿臣定赶在过年前归来,请父皇放心。”
姬骅稍感宽心。
人群中,姬瑞面sE沉沉,团圆饭,这是姬骅跟玉含珠及他们的一双儿nV的,而不是他与母妃的,母妃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谈何团圆?